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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夫正挥舞长戟,在一群郎官面前洋洋得意地来回奔驰炫耀,忽觉脚下一松,半截身子顿时矮了下去,长戟也不由脱手坠地。

在宫人们一片惊呼声中,他连忙照原样抱紧马颈,勒住缰绳,缓缓将马停下,方定定神仔细查看,原来是一边脚踏的圈绳断了,才导致力道不稳,险些摔下马来。

刘季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

“原来这小小的踏脚处,竟有如此奇效。”

他话锋一转,眼光在韩信身上打了个转,轻描淡写地问,

“韩信,我看你驾轻就熟的,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有这种装备?”

韩信脸色一白,张口欲辩解,却听得吕雉温言道,

“陛下此言差矣,这分明是我绞尽脑汁的构想,赶上今日宫里来了骏马,恰好付诸实践而已。

只因楚王临场帮了些小忙,便由他来抢功,实在有失公允啊。”

大家都哄笑起来,气氛倒显得出奇和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草莽创业的年岁,一群人心无隔阂地畅所欲言。

周亚夫翻身下马,众人一窝蜂围到马旁去,夏侯婴激动地举着麻绳左看右看,又掀开鞍鞯瞅了瞅,对刘季说,

“臣试着将它改造精进一番,可以将这两条圈绳,直接连在马鞍上,喏,这样,就更加稳固,也不会磨伤马背——”

“——索性直接改成铁圈或铜圈,结实点。”

大家甫一接触到新生事物,难免还囿于圈绳这个初始形态,吕雉索性直接开门见山,以手比划着,向围观的人解释道,

“倒不必拘泥于铁圈脚套,咱们既能冶铁,何不干脆做成铁质的踏板模样,脚踏两端以软皮带挂在马鞍的两侧。

这样一来,临战时即使遇到不测,也能迅速挣脱下来。”

刘季翻着眼睛,在脑中勾勒了一下大致形状,颔首道,

“嗯,还是皇后说得在理,要做就做成铁或铜的踏板,宽一些,这样负重大,骑者踏着也舒服,能抡得起长兵器。”

“啧啧,如此奇思妙想,怕是匈奴人也想不到,反正臣在草原晃悠了几个月,完没见过此等物件。”

刘敬咂着嘴,佩服地看看吕雉,又叹道,

“哪怕他们偷师学去了马镫,也不怕。

中原的铁质兵器,是匈奴人万万造不出的。咱们长戟所到之处,即便草原上认弦最快的射手也赶不上。”

这天日落时分,刘季踱着步子来到北宫,见了吕雉便没话找话,

“赵佗送给长沙王的那枝珊瑚树,明日便能到,到时你也一同来看看。

对了,一并送来的,还有几条什么鲛鱼,据说每条都有五六尺长,硕大无比。”

他搔着头,终于切入了正题,

“我正想着,若真与赵佗谈成了,该回赠他些什么呢?”

吕雉坐在少府新为她打造的椅上,面对一张很高的木案,正在用飧(sūn)食,见刘季来了,她站起身来,谦让了一下。

刘季觑着眼打量着她新置办的奇异物什,摆手说,

“不了,你吃你的。我与你说几句话,便要去戚姬那里用了。”

“也罢,”

吕雉笑道,“容我想想,回礼总得不偏不倚,也要有点震慑作用才好。”

“那便交给你了,别丢了咱们的面子。”

见心事重重的皇帝抬脚要走,吕雉心下明了,便追上两步问,

“陛下可是在烦恼,该由谁来练兵吗?

刘季脚下一滞,明知故问,

“练兵,练什么兵?”

“对付匈奴的精骑呀。”

“哦,我想着,要么灌婴,要么樊哙,要么周勃罢。

怎么,皇后有何高见呐?”

“依我之见,你手上明明有着更好的选择。”

刘季的脸色冷得似块冰,缓缓转过身来站定,黑漆漆的瞳仁深不见底,

“你指的是韩信?”

吕雉无畏地昂着头,直直看进他的眼里去,

“我所说的,正是韩信。陛下不也头一个就想到他了吗?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刘季瞪着眼前的女子,满脸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这个婆娘,今日怎么失心疯了,说起胡话来!

我削他兵权还嫌太迟,看在他上疏保举卢绾的份上才留他一命,你还妄想让他带兵,简直是与虎谋皮——”

他一时收不住口,几乎把内心深处的愤恨与恐惧盘托出。

是啊,忍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韩信手上握有重兵,刘季就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当初大战方休,好不容易在陶县出奇招,夺了他的兵权,怎么可能再让他带兵?

“陛下先莫恼怒,你只需扪心自问,到底想不想一绝匈奴之患?

抑或,你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儿孙们去收拾?”

“我自是想了,那始皇帝能遣大将蒙恬北逐匈奴,我也能做到。

若非为此,我也不会在国家百废待兴之刻,便节衣缩食,韬光养晦,与那些番邦虚与委蛇。”

刘季胸口发闷,前几日他还同一脸愁容的萧何商议,林林总总的开支后,国库实在空虚,可先暂缓修筑自己的陵寝,一切以供应民生与练兵为主。

吕雉缓缓点头,

“那便是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既是倾国之力的背水决战,那咱们便一定要赢,要一举摧毁匈奴的主要战力,使他们从此无力犯边,只能乖乖遵循咱们制定的规则。”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刘季烦躁不安的踱步声,见皇帝沉默不语,吕雉又说,

“记得垓下决战前,我曾同你说,御将就如同放风筝,哪怕风筝飞得再高再远,只要那根线始终攥在陛下手中,便能收放自如。”

“唔,你是说过的,我记得。

若把韩信视为风筝,那你所谓的风筝线,又为何物呢?”

吕雉坐回椅上,斜靠在厚厚的织龟背纹团锦靠垫上。

这仿佛是上一世遗留下来的习惯,她总爱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眼前的男人焦虑踱步,无论那人是她的夫君,还是她的儿子。

“我们今天所谈的不光是韩信,我只姑且以他为例罢了。

陛下亦是带兵之人,在你看来,带兵之将的手中兵权,究竟是些什么?”

“兵权——”

刘季咀嚼着这个字眼,若有所思,

“将领们平日练兵,战时统兵,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既有养兵之权,又有用兵之权。”

“那么,陛下可曾试想过,将养兵与发兵这两桩事务,一分为二呢?”

“一分为二?”

“以韩信为例,陛下尽可以派他去练兵,给他握兵之重,但这支精锐骑兵的发兵之权,要牢牢握在朝廷的手中,握在陛下的手中。”

“如此一来,我的兵马任由他去练,他不过是朕派出去的骑兵教头,可是这个意思?”

刘季面色阴晴不定,一屁股坐到榻沿上,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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