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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街上一个行人的影子都不曾出现。驰骋在大街小巷的气流是那样为所欲为,吼叫着,咆哮着,凶恶地掀起所到之处一切能被破坏之物,耀武扬威地拍打每户人家的大门。除了风的呼啸,到处都是门窗吱呀吱呀、当啷当啷的声响,似乎马上会被拆下来似的。

就在这别说是叫花子,就连野猫也不见一只的时节,不知为何,就有两人在风里站着。他们都是那般漆黑的衣服,在这午后的强风中如秤砣似的,纹丝不动。衣摆狂乱地舞动,风使出要把它们扯碎的力道。一片细小的叶子刮过前方那人的脸庞,立刻便有一道红色的裂口浮现。但在血迹也被风拭去之前,伤口溢出一层轻薄的白霜。

后方的神无君抬起刀来,指向隗冬临的背影。

「你可知罪?」

即便在这样喧嚣的风声之中,这番话还是清晰地传达到她的耳中。

「何罪之有?」

「江湖门派的诸位高手,皆丧命于你。倘若在这般情况下,你还能说出这般事不关己的话来,我真不知该说你恬不知耻,还是傲世轻物?」

隗冬临缓缓转过身来,原本逆着风的她留给狂风一个背影。厚重的灰色长发张牙舞爪地摆动,像在对神无君的质问示威。但她那仅剩一半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她只冷冰冰地说:

「我无非是想与高手切磋,寻上门来讨教之人,亦来者不拒。大约有不少人是奔着封魔刃而来,我也并不在乎。他们的结局是死是活,同样与我无关。无非是身受重伤罢了,我从未当真想要他们的性命。莫非,只因我懒得拟那些生死状,你们六道无常便要降罪于我?」

「他们皆因特定的手法而死。最低调的,本未受到致命伤,验尸官却无法察觉他最终的死因。最高调的,周身都成了冰疙瘩,只是稍微一推便七零八落、粉骨碎身。前者,实则是被你打穿了身上多处死穴。因为用的是冰针,且极细,融化后便没有证据。后者被你的寒性气劲所伤,从骨髓发散,由内而外以至全身冰结。」

「啊,竟是这样。」隗冬临淡淡道,「连我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你如何察觉?」

「左衽门皆是精通暗杀之人。虽缺乏你那般能力,但查明这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冰针穿过的皮肉处,腐烂程度有所差池。而从内里被侵蚀的骨头,扩散也存在时差。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千奇百怪的手法,令挑战者死于非命。人人都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不论你相信与否,我都无意残害他们。也有不少生还者不是吗?我从不下死手的。那些惨死的人,都是心怀恶意,或在比试结束后仍耍花招,或是假借切磋之由对封魔刃图谋不轨。还有许多原因,他们从不乏借口。毕竟,比起置他们于死地,我更期待谁有能力将我置于九死一生之境。」说着,隗冬临抬起那仅剩的眼,「或许是你?」

「我相信。你这番话,倒是圆上了我的推测。」神无君坦然地说,「你不断找江湖高人与你切磋比武,为的不是钱财或名誉,更不图他们性命。你要让自己立身危难之中。任何自杀的方式都不够保险,不能恰到好处地拿捏你的生命,唯有与人的战斗能被你把控时节。你想要拔出封魔刃,就需要让自己的灵与肉错位、偏移,仿若半死不活却并非真的半死不活。只有一部分脱离人间,而仍能靠本能或意志驱动身体时,才具备抽出封魔刃的条件——你是这样认为的。至于你杀的那些人,你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使出这等手法。因为这些招式本就不是属于现在的你的记忆……那些都是你的前世,曾经的霜月君的行当。」.

「……曾因暗杀而名扬天下的刺客吗。」

「我与他算得上是老相识,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亲口说过,他看似是个我行我素之徒,实则生前的那些刺杀

行动,皆严格遵循雇主的要求。或令人死得找不到破绽,成了破也破不掉的悬案;或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以起到示威的作用。你的行为完全符合他的准则。自你接触过他使用的降魔杵,你的灵魂便被逐渐同化了。」

「哦。」她只说,「我不在乎。」

「因为你和他一样,只在乎极致的武学,和与那武学相匹配的神兵。你应该知道,若成功抽出封魔刃,便要为那位大人效劳,自动接管六道无常的职责。那曾是他做梦也想摆脱的枷锁。即便如此,你也义无反顾么?」

「我说了,我不在乎。」

「那还真是讽刺。」

「也许你能让我处于恰到好处的危难之中?」

纯粹的战斗狂,纯粹的疯子。这样说的时候,她那冰寒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可悲的生命力。她的手甚至挪到了封魔刃上,期待神无君的下一步行动。但听到这儿,神无君反而将刀收了回去,用颇令人扫兴的语气说:

「不会是我。真遗憾,你和他越来越像了。继续这些无意义的杀戮,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若执意要将它拔出来,我也并不是没有建议给你——如果这能阻止你制造更多麻烦的话。」

虽然得到的是拒绝的回答,但隗冬临还是为他的话感到惊讶。她觉得神无君没有骗人的样子,这与之前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完全不同。她难得兴趣盎然地望着他,等待他的陈述。

「我曾险些得到霜月君的席位……在很久很久以前。」

于九天国的深海之下,于水晶宫的秘密之上,尚非神无君的神无君,带着这样的兵器缓慢地下沉。与之一并下沉的,还有一枚鲛人族与龙族共同的宝珠。它坚不可摧,却被封魔刃的利刃碰触,破碎成千片万片。那一刻,这兵器确乎是有一瞬的开启。

而后闭合,他便再也拔不出来。

「那之后,我也并未打算再碰触它。我当时隐隐有些预感,觉得我兴许是具备这般资质的。但我还有未完成的事,一定要做的事,我不能打开它,这是我最简单的念头。时至今日,我见识的、知晓的、思考的事越来越多,逐渐开始明白,可能那一瞬的机遇并非因我个人。」

「……也许那时候你本就濒死。」

「我确信我很好地活着。」

隗冬临隐约知道了答案。

灵脉的结点。

那是恰到好处的时机,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辜葭潜龙是修习极致武学之时走火入魔,误入修罗道并得到这柄兵器;露隐雪见在服用还魂丹、且身负致命伤的情况下,凭借执念至深的意志拔刀出鞘。二者的条件确有相似,于道理上讲,也像是正解。可如果神无君所言是真,那也就是说,这并非唯一之解。

要满足脱离人间的条件,便难以操纵血肉之躯以拔出刀来。但若是灵流紊乱、灵场复杂的灵脉结点,兴许能混淆是非。隗冬临暗想,这真的能行么?就算走到六道灵脉之中,她也不能成功将封魔刃开启,仅凭区区一处结点便有这般能耐?可神无君说的那个时刻,甚至有龙族的力量,那是超越了凡人所能理解的事物。何况深海之下的世界,一定存在更多不为人知的灵流结构。

找到这样一处地方并非易事。而转念一想,难道找一个能胜过自己的武者,便就简单了么?如今多一种选择,多一条路走。但隗冬临并不傻,她知道神无君透露这等消息,必是别有用意的。于是,她直白地问出口来。

「你是聪明人。」神无君这样回答,「我接下来就会告诉你,人为干预灵脉的方法。在我生前,我的父亲与锻造六道神兵的伏松风待是挚友。那时,他已然成为六道无常,奔行于人间各处。我成为神无君后,从他口中得知了六道神兵的秘密。虽然这一切

并非他的本意,但在他参悟六道之理,打造了那六把兵器后,他便知晓,它们具备撕裂六道壁垒的力量。」

「你是想……」

「想让你给朽月君找点麻烦。」神无君是那样坦然地说,「虽然切血封喉已经褪去血色,失去效用,但他仍在重集六道神兵,我料定他还有手段。如今,他已将所有兵器都收入囊中,但我们谁也不知他真正的计划。我只能告诉你,得到它们,便有机会得到改变六道灵脉的力量。如此一来,你成功抽出封魔刃的可能性便会增加一分。我不把话说死,是因这一切都是推断,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便会功亏一篑,甚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我虽看不上那些人类打造的兵器,却对你说的效用很有兴趣。但到时候,倘若我当真与他接触,你就不怕我与他勾结合作,或是将其据为己有后给你们找点麻烦?」

「若是这样,你便能实践你的另一个设想了。到时候对你拔刀相向的,不止我一人。」

「很好。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合作,你说服我了。但在这期间若有寻仇的人找上我,我也不会保证后果如何。」

「即便是六道无常也不能拯救每一个人。」

回味着神无君的那些话,隗冬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离开这里,但她也并不在乎——她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不如说,是意外之喜。狂风依然不羁而喧闹,而她独自一人站在街道中央,内心如雪原般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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