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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形状,烛光下的影子也同样如此,只是更为拉长和阴暗。只要在宗教与法度的上游微微改变,民族与社会的未来便会波涛汹涌。
这一刻,修洛特想到了很多。比如教宗一声令下,十万神圣军团响应,浩荡东征。比如抓捕十字传教士,禁止异神传播。比如祭司监听联盟,密探无孔不入。还有参拜的虔诚信徒从美洲四海而来,每天祈祷的万家灯火伴随共同的钟声...
更进一步,未来若是某人成为国王兼教宗,就将拥有政权与教权合一的无上权威。甚至,他还想起绿与红的千年对立,新月贵族和教士集团的内战厮杀...
但这都是许久以后的未来。宗教改革不能一蹴而就,总是需要数代人,几十年的时间来渐进演替。
修洛特沉吟许久,却只是简单的描述:“数十年之后,墨西加人会有凝聚的宗教信仰,统一的天下组成信仰捏合的多族群国家。就像捏出的陶土胚子,要经过高温的烧制,时间的凝聚,才能最终成型。
天下拥有共同的文字和法度,社会在宗教法规的指导下运转。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反复波折,族群改易,才形成一个统一的概念民族,完成真正的大一统。”
修洛特感慨着天朝往事。华夏的大一统经历了秦代的血火改易,汉代的文法建设,数百年才彻底形成。其中,始皇帝功不可没。他奠定了所有的基础,不愧为华夏的祖龙。
“未来的国家,需要谨慎的维持各阶层力量的平衡。祭司集团的影响力会迅速扩大,但是要设定一个极限,保持权力的制约。这种制约主要来自新兴的武士集团,主要是军功贵族和平民武士。祭司内部也应该分出侧重信仰和侧重行政的两支派系。
王室既要要成为祭司和武士的领袖,也要谨慎的维系祭司和武士的平衡,压制某一方的影响力。同时,祭司与武士集团都要打开平民阶层的上升通道,从平民中晋升选拔,保持统治阶层内部的新鲜血液。尤其要减少祭司的世代传承。
简单来说,就是阶级平衡,力量制约。平民晋升,削弱血脉。一手持剑,一手持经。”
在修洛特的设计中,祭司团体的发展应当与华夏士大夫阶级类似,分出治学派和行政派。掌握人心的同时,又要限制权力。武士集团代表新兴的庶族地主,提供稳固的武力保证。而当经济足够发展,还会出现制衡的市民和商人阶层。不能让某个阶层过于庞大和固化,阻碍不断出现的改革需求。
当然,想要压制祭司阶级,国王必须要有足够的威望和手腕。
无声良久的长者终于转过身来。他再次打量着少年。
“我的孩子,你似乎忘记了一批人。”
修洛特摇摇头,微微咬牙,肃穆的宣告。
“亲王是联盟的隐患。他们根本不忠诚于王室,必须要铲除!大贵族阶层占据太多的财富和人力,必须要尽量削弱和压制!至少在距离王都十天行程的范围内,我们能够直辖诸城而非自治。”
修洛特想起历史上,特拉科潘和特斯科科亲王在西班牙人到来时的叛乱。他们直接牵制了联盟的大部分兵力。外系亲王决不可留!同样,削弱世袭的大贵族,培养庶族地主和平民祭司,也是变法改革的核心。
长者沉默片刻,微微摇头。熟练的统治者会提前设下许多准备,然后因势利导,用锋利的小刀插入骨骼的缝隙,让刀刃灵活的宰割目标。
长者一边缓缓的前行,一边淡淡的教导着。
“我的孩子,不要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田里的老鼠,自然也要一窝一窝的除。说说你的新祭司体制。”
修洛特点点头,慢步跟随。他只知道改革的大方向,暂时也无从着手。
“祭司集团需要建立严密的等级。最低一级是城市社区祭司和村庄祭司。他们要有解释经文法规的权利,裁判日常纷争的权利,动员武士和民兵的权利,征收宗教赋税的权利。他们负责平民和农民的教化,举办十天的大礼仪,是参天神树的根系。”
长者微微沉吟。税收人力,法规教化。这些地方祭司们需要和拥有村庄的大贵族竞争基层的控制权。
“再往上是城市祭司,负责一座城市和附近的村庄。教区祭司,负责一片完整的区域,包括多个城市和村庄。教区的设立需要中枢的同意。教区祭司便可以称为主祭,对应具体的邦国。墨西加十一邦便可以有十一个主祭。
数个教区联合为总教区,总教区祭司便是总主祭。如果有大型的重要城市,也可以划出来单独建立平级的都主祭,防止总主祭的权力过大。目前来看,墨西加十一邦可以设立一个总教区总主祭。
而总教区再往上,就是最高的地区单位,教省。教省的领袖为宗主祭,完掌握某一区域的教权。未来等征服塔拉斯科人,就可以在墨西加总教区和塔拉斯科总教区之上建立更高的墨西加教省。”
村庄和社区祭司,城市祭司,教区主祭,总主祭和都主祭,宗主祭。地区上的五级执行机构,基本上来自修洛特记忆中的十字架构,经受了千年历史的考验。
长者微微点头,宗教的地方区划也会是未来的国家区划。虽然联盟还没有建立起上下等级分明的国家,类似的规划早已在他脑海中思考多次。这个孩子的计划,则更为壮阔和大胆。
“从教区主祭开始,任免权将由中枢教会决定。所以在中枢教会设立三级中枢祭司团,对应主祭、总主祭和宗主祭的候选人。而优秀的城市祭司,将被选入最低级的中枢祭司团,在中枢培养后再外放掌管教区。
最高级的中枢祭司团对应于现在的总祭司团和大祭司团,即为十二祭司长老,与宗主祭平级。”在十字教中,枢机主教和宗主教便是教宗的候选人。
修洛特思索片刻,并没有提及更高层次的教宗。毫无疑问,现在的最高教权掌握在长者手中。他只是再次强调了晋升机制。
“神的目光一视同仁。五级圣职应该依次晋升,所有的主祭都必须有村庄和社区执牧的经历。圣职对优秀的平民子弟开放,尽量在晋升上保持平衡。”
面向平民,是维系祭司团体活力的最重要手段。在欧洲的中世纪,教会也几乎是平民子弟唯一可以出人头地,改变阶层的地方。当然,现在又多了大航海的冒险。
“按照墨西加的祭司制度,祭司应当完奉献自身给神。各级祭司禁止正式的婚姻。祭司后代不具有宗教地位的继承权。”
修洛特知道,无论世界上哪一个宗教,对于真正掌握权力的高级祭司而言,禁止婚姻和地位传承的法规通常是形同虚设。十年之后,亚历山大六世将在罗马继任为教宗。波吉亚家族将彻底摧毁教会的声誉,点燃宗教改革运动的导火索。
但是这样的条文还是要写入祭司法规中,尽量约束祭司团体的腐化,也给后世留下进一步改革的依据。
长者陷入了漫长的思索。现在与未来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推演和交汇。
“我死之后,会有一位统领宗教的教宗。”
想到这里,长者目光深沉的看向修洛特。半晌,他才平静的开口。
“孩子,你说的这一切,都需要文字的法典。我想再听你说一次法典。”
淡淡的杀机迎面,修洛特心中凛然。他沉思许久,方才仔细的回复。
“墨西加社会需要宗教法典。法典的来源是神的启示,而非积累的判例。法典的特点是融入道德要求,规定信徒生活。”
“宗教法典的内容为三个方面:规定人与神的秩序,规定人与社会自然的秩序,规定人与自身的秩序。
人与神,便是敬神的礼仪仪式,对神灵的崇敬与奉献。这一点需要修改目前过于血腥和暴力的宗教仪式,保留其中美好的部分。
人与社会,便是指导社会的法规。刑法复仇,战争俘虏,饮食生活,借贷利息,婚姻关系,财产继承,还有通行的社会道德规范。
墨西加社会的死刑过多,或许可以适当减刑。市场的裁判权也要从商人手中收回,尤其是外国商人的自治权。财产的法律可以融合已有的法规,进一步精确化。
人与自然,便是规定渔猎采集,花园与动物园,圣山与圣湖。
人与自身,便是修身持戒,这一点与我们墨西加人恬淡寡欲的传统相似。但应该禁止血腥的赌博。”
在修洛特看来,墨西加社会民风质朴,重神轻生,戒律异常森严,百姓时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判死的法规习俗数不胜数:通奸者死,偷窃者死,服装僭越等级者死,二次公开醉酒者死,法官受贿者死,商人欺诈者死,奴隶反抗者死,破坏宗教仪式者死,擅入圣山与圣湖者死...如此种种,非常类似于秦朝的严刑峻法。
而在法官监督下的赌博既井然有序,又毫无节制。无论是球戏还是豆子做的骰子,双方一旦开赌,常常赌上部财产和身家性命,视死亡为游戏。这一切,都显示了初兴文明的灿烂与残酷。
倒是墨西加的奴隶保有足够的人身和财产权,也有机会依托主家而发达,类似于仆人更多,并不是完的消耗品。
“总的来说,宗教法规的特点是神圣性,广泛性,和灵活性。它的地位至高无上,它规定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也随地区习俗和时代发展而不断的调整改变。”
长者微微沉吟,他咀嚼着神圣、广泛、灵活这三个概念,思考着神、社会、自然与人。好一会,他才缓缓点头。
“我的孩子,我们需要一本根本的教义,既作为宗教的指导,也作为法律的依据。”
修洛特认真点头,但是这明显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只能补充道。
“根本的教义是神启,可以作为原则性的综述。这是指向天空的参天树干,不必过于详细,要留下发挥的空间。
在根本之外,可以追加三项具体的法规来源:圣徒的训言,学者的推导,和祭司团的决议。这是庞大而灵活的树枝树叶,具体指导法规执行的细节。”
长者思索着修洛特提及的宗教法规。他需要一个具体的执行编纂者。两个人影在他心头的天平上不断起伏。最终,两个身影变成了三个。长者终于下了决断。
眼前又到了地下深处的石屋。雕塑般的卫队长轻松的发力,轰隆一声后,厚重的石门打开,一条青色的小蛇受惊吓般的窜入墙角,丢下一只衔在口中的青蛙。
“我的孩子,你到了。”长者面无表情。
修洛特默默走入蛇屋,用脚碰了一下地上的青蛙。青蛙微微动了动,却显然离死不远了。
轰隆一声,厚重的石门再次关闭,蛇屋中一片漆黑。不一会,小青蛇游走到少年身旁。它嘶嘶的轻声叫着,表达着对门外的不满。从小青蛇的表现看来,长者已经去的远了。
修洛特靠墙沉思。滑腻而柔软的触感再次从手腕传来,摇晃着,缠绕着,慢慢顺着手臂,钻入他温暖的胸膛,然后舒服的一动不动了。少年便叹了口气,和小青蛇一同沉沉睡着。
当长者回到宫殿的顶层,太阳已经西斜。残阳如血,染透远方的天空,也染透神灵的宫殿。长者看着夕阳,心中微微起伏。他坐在神灵的石座上,静静的等待着黑暗。在他身后,雕塑般的卫队长抱着命运的陶罐。
大神庙上,持续一天的祭司吟唱终于结束。总祭司团踩着凝固的鲜红,面色从容的走下石阶。祭司长老们相互告别,回去休息。一天的献祭足以让人疲惫,手臂发酸。乌格尔向克察尔微微行礼,便摇晃着离去。
克察尔微笑着,欣赏着天边的夕阳,渴望着明日的东升。他等待片刻。很快,一个忠诚的祭司从北方而来,双手托着一个滴血的木盒。
克察尔打开一看,一颗大好头颅,面容威严不甘,表情栩栩如生。看到故人,总祭司的笑容越发亲切。他随手合上木盒,便在战争祭司的簇拥下,径直往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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