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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郁阴霾的天色,灌铅般沉重的云层。湿黏细碎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缓慢地向下蠕爬。
清晨六点,苏树彻夜未眠。
通宵了足足一整夜,眉眼昏倦的黑发青年,终于打通了游戏的完美结局。
然而,眼前屏幕上所浮现出的文字,却让他一阵无语凝噎。
「你们都活下来了,但这一切值得吗?」
苏树:?
望着屏幕上这句阴阳怪气。
端坐在电脑面前的黑发青年,只感觉脑子里一股邪火在不断往外溢。
《诡秘纪元:血月》。
这是一款刚发售不久、难度堪称变态的模拟生存经营类游戏。
作为执政官的玩家,需要带领残余的幸存者们,在遭受血月灾厄的中世纪城镇里抵御邪祟侵袭和各种瘟病疾疫,努力维持族群的生存,最终坚持到救援的到来。
在这其中,玩家可以制定各种政策,安排居民们去工作、生产、升级角色、招募战团探索地窟,以收集各种生存资源。
同时,作为执政官的玩家自己,也是一个能够操纵的单位,运用微操好的话,战斗力颇为可观——相当于送了个初始的五星角色。
只是在这样危险的世界观中。
居民们动不动就会被怪物袭击、遭受精神污染,进而或是受伤死亡,或是畸变兽化,极其容易减员。
游戏的开局难度还不可调整,非常硬核。
时不时就会有诡异入侵、各种邪神信徒四处流窜、瘟疫污染遍地肆虐。
而贵族老爷们不仅不事生产,关照不好还会滋生抱怨,大幅动摇民心。
所以说,想要打出员存活的完美结局,没有攻略的指引,几乎堪称天方夜谭。
但……不巧的是——
谁让苏树,是个热衷于爱与和平的P社玩家呢?
身为强迫症的收集白金党,感兴趣的游戏难度越高,他反而越喜欢挑战极限。
于是,历经一整夜的通宵爆肝。
苏树各种研究数值、政策树、战斗体系、以及诸般事件的触发条件,不择手段地建立稳固秩序,把废物的贵族老爷们吊上了路灯,展开了被上层斥为暴君的专制统治——
他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每一条政令,身体力行地亲身前往地窟探索、讨伐邪祟,污染度高了就硬磕理智药压下去。
他几乎榨干了执政官的每一分性能,好似燃尽般地殚精竭虑、在失控的边缘悬于一线,令麾下的城镇居民们,最终坚持到了教廷的救援。
最后,在结算画面。
苏树成功收获了制作组的阴阳怪气。
「城镇安然无恙,人们都活了下来……但你无疑打破了某种底线。」
「居民们都在唾骂你,道德在你的治理之下荡然无存。」
「这一切值得吗?」
苏树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将贵族们吊上路灯进行公审、建立暴君专制统治、雇佣童工、动用崇拜与信仰稳定民心、把邪祟抓去装罐发电、用怪物肉充当临时口粮、要求居民们在兽潮下坚持工作
或许是制作组也觉得,他有点太极端了。
于是,这被系统判定为了「越界」。
苏树:“啧。”
身为P社玩家,他的道德底线的确非常灵活没错。
但,你这判定特么有病吧?!
都他妈灾厄末世了,还和我来强调贵族特权、强调八小时工作制?!
我掀起革命、抓紧生产、积极自救,避免了人相互食的惨剧,尽力让所有居民都吃上了饱饭,疾疫得到了治愈,带领大家携手共进,争取到了生存的希冀!
你有什么资格叩问我的道德?
「这一切,值得吗?」
凝望着这句话的黑发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目前游戏业界的病态感到了愈发的悲哀。
因为总是如此。
在现如今的世代里,游戏,很多时候已经并不单纯仅仅只是一款「游戏」了。
更像是演变成了一种文化输出的工具。
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确”,所以必须把美少女给做成大妈,必须往自家好端端的游戏里添加一个黑人。
老父亲被当面虐杀,脑袋被当成高尔夫球鞭尸,玩家所操纵的主角,还必须得在结局里强行选择原谅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去你妈的!
你玩法很出彩、美术很精致,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设定更是堪称考究没错,这些很好、都很好。
但,身为一个纯粹的玩家,不想要被私货给喂屎,只想要安安稳稳地沉下心来,享受一份游玩的乐趣,有那么困难吗?
身为资深鉴赏家的苏树打开了蒸汽平台的界面,噼里啪啦给《诡秘纪元》写了一篇攻击性很强的长评,据理力争地驳斥了制作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拷问非常可笑。
但,沉默了片刻后。
苏树把内容删掉了。
只在差评区,留下了简单的两个字:
「值得。」
差评,是表明态度。
而,「值得」两个字,则是苏树对制作组所抛出的问题,掷地有声的回答。
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很他妈的值得!
因为我倾注了感情、竭尽了力。
因为我无论身为玩家、还是身为执政者,都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点下「开始游戏」的按钮后,这便是一趟属于玩家自己的旅程。
所以,制作组无权为我授勋!
新发售的《诡秘纪元》因为出色的质量,讨论度颇为火热。
许多好不容易打通了一次结局的玩家,都在评论区留下了好评,夸赞其精良的制作。
其中据说采用了最前沿的AI技术,NPC不仅活灵活现,甚至还能够根据玩家的行为与对话,进行实时的交互演算。
苏树浏览了片刻,顿时发觉,自己似乎正在给出唯一一个差评。
但,他很清楚。
大家过几天,就会理解「值得」这两个字,究竟是在表达什么含义。
此时此刻,大概还没有其他玩家打出员存活的结局。
像苏树这样愿意爆肝、还有时间与心力去钻研游戏系统的P社战犯,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
绝大部分玩家,其实恨不得攻略作业能喂到嘴里,已经染上了电子阳痿,或者干脆找视频云一遍,就当自己玩过了。
毕竟,玩游戏?
啊?游戏不是用来买的吗?
每逢打折季就是:G胖!闭嘴!快拿走我的钱!
但,欸买了就是放着,就是不玩。
买了游戏就等于拥有了它,已经很开心满足了,为什么还要亲自玩?
没关系,买了不玩也很厉害了!
苏树自己的库存里,都一堆从来没点开过的3A大作,在冷宫里幽怨地等待着他的宠幸。
没空玩,这其实并非玩家的过错。
初高中生们忙着学业,身为未成年还会被限制时长。
而在996享受福报的社畜们,能摸鱼启动一下●神,上手游收个菜已经是生理极限了。
毕竟,上单对线的激烈程度再高,也比不上和生活对线的强度
娱乐至死、娱乐至死。
让人感慨的是,游戏作为一项最简单、最质朴的娱乐活动,在这个时代也仿佛变成了一种罪恶的奢侈。
苏树轻轻叹了口气,鼠标点击下确认,将简短的差评发送上传。
他顺便特地留意了一眼,这个新兴制作组的名称:
是叫「门之钥工作室」?
很好,我记住你了。
差评归差评。
《诡秘纪元》作为该工作室所出品的第一款游戏,就有这般精致的质量,平心而论,其实值得鼓励。
所以说。
苏树准备接下来制作一期视频,好好地为对方自来水地宣传一番,并指出文案处理上的弊病——这般生硬的道德叩问,如果能将其删改掉,那就堪称大善了。
只是,在那之前。
还是先补个觉吧,魂儿都要飘走了
苏树瞥了一眼书桌上放置的小镜子,他的黑眼圈浓郁得已经快要超越国宝。
镜面之中,倒映着青年疲乏昏倦的面庞。
细碎的黑发散出几缕搭在额头,清冷的眼眸与深邃幽黑的瞳孔,不说话还挺忧郁系。
简单来说就是:这厮长得还行,有种该死的代入感。
不过,众所周知。
熬夜修仙,容易秃头。
苏树抬起发胶手,缓缓抹过自己那有如雨宫莲般的黑色碎发。
望着自己掌心中脱落的几缕发丝。
他扯了扯嘴角。
妈的,再熬夜要在脑门儿上结金丹了!
苏树麻溜儿起身,准备滚去补觉。
未曾料到,正在此时
「叮咚——!」
并非觉醒了系统。
屏幕上所弹出的新邮件提示,又将他给按回了工学椅上。
「您有一封来自‘门之钥’的新邮件。」
哈?
直接点开——
「尊敬的玩家‘苏小春’:」
「衷心感谢您对《诡秘纪元:血月》的倾心评价,作为球首位达成白金奖杯的玩家,我们诚挚地希冀邀请您,能够参与门之钥工作室下一款次时代产品的有偿测试。」
「详细内容请点击此处链接。」
邮件下边,还挂着门之钥工作室的联系方式和官方LOGO:
层层叠加的门扉之内,一只向外窥视的无瞳之眼隐没于雾中。
望着这份拍马杀来的邮件。
苏树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眸子。
这么正式,不像是钓鱼的。
但,距离他堪堪上传差评,有没有过去半分钟?
甚至,现在还是清晨六点欸
你们业界社畜卷成这样的么?
天天高强度自搜是吧。
随邮件还附上了一份宣传网址,苏树点进链接扫了几眼说明,顿时升浮起了讶然的兴致,就连睡意都消褪了。
「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地描绘属于自己的故事吗?」
「快来体验《门之钥:世界》吧,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专属游戏!」
「门后埋藏着有趣的一切,而你就是那枚熠熠生辉的钥匙。」
“你是不是还要冰冷、抖动啊”
吐槽了这么一句。
浏览着网页,苏树很快弄明白了对方在邀请他测试一个什么样的新产品。
简单地说,继AI聊天、AI绘画、AI写小说后——
秃顶程序员们,终于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游戏业界,妄图用AI大模型来高效率地产出游戏,并且已经开发出了一个雏形版本!
《门之钥:世界》,便是一款集成了巨量资源,可以自动生成游戏的AI系统。
文档内甚至宣传,《诡秘纪元》,就是用AI自动生成的!
哈?这不是人工智障而是人工智能了么?如今AI的势头,已经发展得这么迅猛了么?
苏树顺手百度了一下门之钥工作室,发现其背后貌似有企鹅爸爸的大量注资。
怪不得这么卷!
原来背后,都是三十五岁就秃头的程序员老哥在天天享受福报啊
所以说,其实并不是制作组在嘲讽我,而是AI在冲我阴阳怪气?
苏树有些乐了。
啧那不得好好给调戏回来?
别说有偿了。
就算要氪金买号,作为战犯级玩家的苏树,也绝不会放过这样珍稀的机会。
怀着万般的好奇。
他点进了「开始预约」。
洛斯里克王国,亚楠镇。
湿咸的海风吹拂着这座南方的边陲小城,久违的明媚日光穿透了灰颓的云翳,自天穹披拂而下,稍稍驱散了这片灾厄之地积郁的阴霾。
身着织金长袍的教廷圣女伫立在城镇的广场中央,金发金眸,浑身仿佛散发着一阵柔和而圣洁的氤氲光芒。
她的身旁两侧,佩戴圣徽的圣职者正在焦灼地来去匆匆、救助灾民。
随着对受灾地的勘察、净化、布置结界。
一副图文详茂的报告,很快被递交到圣女的手上。
“这次血月降临,污染已经尽数消弭。”
“亚楠镇的所有居民,总计一千七百四十二人,包括老幼妇孺,都存活下来了”
“这不合理。”
“你是说,出现了一位黑发黑眸的东陆人,带领着你们生产、劳作、战斗,维持着整座城镇的秩序?”
“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
“因为他有一种奇异的、感染人心的领导力?各种行政熟稔于心,并且战斗力异常强悍,亲身率队与邪祟厮杀?”
“听上去,至少是黄金级的职业者,在教廷足以担当圣殿骑士”
“他人呢?”
“一个人前往了地窟的深处?”
听到这个回答的教廷圣女,沉默了片刻。
“浑身生长出畸变的肢体,眸泛血芒,那是快要失控的前兆他明白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以他的实力,当然能够在血月灾厄中安然逃走,但他选择留了下来”
“你们能够活下来,都多亏了他,但却没有任何人感激他。”
“呵因为作为外乡人的他,审判了你们庸碌的领主、安排你们过重劳作、强迫你们吃怪物肉、严苛冷漠得令人反感么?”
“他手段暴虐,简直恶贯满盈?”
“教廷一路南下救援,”圣女清冷的话声,在海风之中徐徐荡漾了开来,“其他城镇,幸存者十不存一。”
话音落尽。
只剩下沉默。
死寂般的气氛仿佛墨迹滴入清水,在广场之上飞快地晕染、蔓延——
诚惶诚恐的居民们,表情有些怔神。
“他的残暴是故意的。”
“他必须让你们畏惧他,若维持不了绝对的威严与秩序,这里的人至少会死上七成。”
“迈步赴死的暴君,不需要无用的怜悯。”
日光在沉默中静谧着。
广场上招来问询的镇民们,有如失魂落魄般地离去了。
伫立在亚楠顶端的塔楼上,真理教廷最杰出的新圣女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镇,于心中演算起了诸般数据。
然而愈演算,愈令她感受到了哑然与震撼。
“血月之下,庇护凡人是一种奢望。”
“污染、畸变、瘟疫、邪祟”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低垂着眼睑的圣女慢慢放下了手上的呈报,鎏金色的眸子,眺望向了城镇边陲那一片无垠的渊洋。
海岸线上的波涛,轻柔地抚着礁石。那些泛起的浪花,在无言中寸寸涣散了开来。
“一位,恶贯满盈的救世主。”
“你拯救了所有人,但甚至无人知晓你的名字。”
她轻声开口,仿佛在向着大海发问。
“这一切,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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