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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直行到离宫门三里处,车夫忽然停了车。
兰仙儿探头,倒吸一口凉气。
……
太后霍然站起。
萧次辅看了她一眼,从容地道:“走水也是常事,司水局派人灭火便是。”
太后立即平静下来,心知此时一切的节外生枝,无需纠缠,砍掉便是。当即道:“瞧那方向是冷宫,大抵是哪位宫人抵受不得春寒,自行取暖引发走水。白泽卫再去一队侍卫,本宫允许你们以任何方式灭火救人。”
她最后几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阴冷生寒。
一队侍卫快步而去。
但底下广场上的气氛显然已经受到了影响,众人看着那熊熊火势,显然有点怕这火烧到前廷,又怕是宫中出了变故殃及自己,嗡嗡嘤嘤声响不断,太后只得又派官员下去说明情形,抚慰众人,费了好一会功夫,众人才又跪好了。
太后笑道:“说起高祖天赋之能,当真是惊世骇俗,宛如神助。我大乾由此犁庭扫穴,顺利建国,正乃天命神示。大乾绵延国祚百年,之后未曾得见得继高祖之能者,皇族引以为憾事,想必高祖英灵,子孙无福请降,否则我大乾中兴有期……信女因此日夜祷告,但求上天垂怜,所幸高祖英灵不远……如今我皇家有一桩大喜事,要和诸父老同乐。”
她微微颔首示意。
李贵道:“有请昭王世子——”
……
萧氏昭王阻拦铁慈保护自己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那就是人海战术。
宫门之外,铁甲卫足足绵延三里,成鱼鳞阵型,密密麻麻站满了通往宫城门的那条大道。别说一个大活人,一只苍蝇挤过去也得瘦上一层。
车厢里丹霜握紧了剑,“殿下,不能不硬闯了。”
可惜殿下重伤未愈,真气走岔,现在是尽量不要动武,更不能轻易动用瞬移,不然何至于这么艰难。
“现在就开始硬闯,进了宫门之后呢?宫门九层,承乾殿广场在正光门和承乾门之间,还得最起码闯三重门,有那个体力吗?”
不等丹霜回答,铁慈一掌把她拍晕,扔给外头的夏侯淳,道:“后面的路,不用跟着我了。留在外头接应血骑,组织百姓。萧氏用百姓绑架我,我难道不能绑架他们?”
夏侯淳领悟,接了丹霜,蹿入道旁。
兰仙儿反身上车来,道:“殿下,宫门前最后一段路,只能您一个人去了。”
铁甲卫看守如此严密,是不会允许马车进入的,步行进入,兰仙儿跟着反而是拖累。
她将装药盒的小包袱递给铁慈,还递过来一张帖子,上面已经用眉笔写好药名,用量,用法,甚至连萧家的基本情况也写上了。
是个细心人。
铁慈扫了一眼那药,铁凛还有点肾气不足的毛病啊。
她接过包袱,和兰仙儿换了衣裳和位置,马车往前走不了几步,便有铁甲卫拍马而来询问,铁慈答来给昭王世子送药,守卫并不因萧家马车而放松盘查,又细细问了药的情况,送药人的身份,萧家的基本情况,并验看了萧家和昭王府的令牌。
不得不说萧问柳的身份在此时是绝好的通行证,又是萧家人,又是昭王府的人,最是稳妥不过,因此才没被这些铁甲卫第一时间驱逐。
那守卫问过又去禀报上峰,片刻后回转道:“既然送药,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许一人进入,不得携带武器。”
不出铁慈意料,药物比较敏感,不是谁都会像王然那个贵公子一样,敢于提出自己代送的。
她便提了小包袱下了车,有婆子上来搜检,武器之前已经留下了,婆子将玉笔拿起来看了好几眼,觉得这不过是个精巧的装饰品,只在心里感叹萧家果然豪奢,一个丫头身边也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便放过了。
那个卫兵便挥挥手,嚓地一声响,路中间的铁甲卫收枪转身,走开三步,给铁慈留下了一人半宽的缝隙,那条缝隙长而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宫门。
最前面的士兵眼底露出了戏谑的笑意,对着眼前的“豪门丫鬟”道:“有胆量呢,便从刀枪群中过,这是规矩。没胆量还是现在就打道回府。不要走了一半吓哭了尿了裤子,爷们可不会帮你收拾,枪一抬,”他一抬下巴,几个士兵嗖地出枪,枪尖在半空渡越,两两横架,往外一扔。
铿然声里他道,“就这么嗖地一声,把你扔出军阵,怕不?”
铁慈抱着她的小包袱,眨眨眼,“怕——”
士兵刚露出得意的笑意,就看见这个豪门丫鬟,一边说怕,一边嗖地一下进了铁甲狭道。转眼已经走进去几丈。
士兵:“……”
四面铁甲如海,枪戟如林,近到士兵们往前一步就能把她挤死,枪尖微微一斜就能穿入她的胸口,更不要说那铁甲武器的寒光和士兵眼底森然冷光交映,会给行走其间的人极大的心理压迫感——除了铁慈。
她是千军万马中走过来的人,见过沙场见过遍地尸,捶过将军砍过辽东兵,辽东的骑兵营孤身杀进杀出,眼里哪里有这种小儿科。
于是那些故意施放威压,想看这豪门丫鬟恐惧哭泣尿裤子的铁甲卫们,就感觉到了奇异的违和——丫鬟似乎很恐惧,丫鬟似乎下一秒就要哭泣,丫鬟两腿战战真让人担心她尿裤子,可为什么越抖走得越快,眨眼间都快走到宫门了。
铁慈也看见了深红色镶嵌无数铜钉的宫门,就在前方不远处。
却在此时又是马蹄疾响。
与此同时有人急呼:“外城传讯!皇太女有可能已入城门!皇城宫城各关卡不允许——”
“嗖!”
冷箭如电,穿透他的咽喉,那人倒栽于地,马犹自向前奔驰。
但已经慢了一步。
铁甲卫这边勃然变色,有人高呼,“合围!合围!拦住那个女子——”
锵然之声不绝,四面八方的长枪砍刀齐齐出鞘,最前方的铁甲卫反身扑来。
又是一大阵马蹄急响,一群穿着五军都督府士兵甲胄的士兵在戚元思的带领下狂扑而来,最前面戚元思大喊:“我等追捕此人一直至此,前面铁甲卫何敢抢功!”
铁甲卫一怔,眼看那群人来势汹汹,还以为此人真是五军都督府追捕要犯,涉及到抢功这种事往往意味着扯皮和麻烦,下意识停了手。
那群人便凶猛地撞了进来,铁甲卫前头的人让了,后头的人自然下意识也让,一直给戚元思带头冲到了铁慈附近。
戚元思大喝一声——铁慈回身一记冷眼——喝什么喝,唱戏呢?搞快点!
戚元思:……哦。
他转背探手,特意背了一柄长枪,耍一个漂亮的枪花,铁慈正好飞身而起,枪递在铁慈脚底,微微一弹,一送,嗖地一声,铁慈的身影飞过泱泱人头,啪一声踩上了宫门的铜钉。
远处有人大喝:“弓箭手准备!”
戚元思:“不许和我抢功!”
他身后带来的是戚都督最信任的一群老兵,都是当年一起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生死相交的杀将,万事不管只管打架,纷纷抽出刀枪剑戟,跳上人群,踩着人头一阵乱舞,将箭矢打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铁慈轻松躲过。
她踩着铜钉,整个人几乎和宫门呈九十度,就这么一路蹭蹭踩着宫门上了宫墙,看得城上城下目瞪口呆。
最后一步她一脚蹬散了墙砖,将墙面上踹了一个大洞,烟尘弥漫,牒跺后士兵下意识避让,手中的滚石桐油就没能泼下去,迷蒙中只看见纤细人影一闪,铁慈滑进城墙,顺手拎起旁边滚热的桐油桶,对着守城的人群就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响,士兵们倒了一大片,铁慈溜冰一样踩着滑溜溜的油面滑过挣扎追来的人群,一路上栽倒的砰砰之声不绝。
底下戚元思还在对铁甲卫叫嚷:“放箭!你们怎么不放箭!”一边将火折子搭在箭上,一箭射上宫城城墙。
刚刚从满地滚油中挣扎而起的守城护卫,一抬头看见火光一闪,下一瞬噼啪连响,眼前蓬地燃起大火。
顿时被烧得鬼哭狼嚎。
铁慈已经到了城楼另一头,回头对底下大笑道:“啊呸,凭你们也想追上我!”
戚元思“大怒”,大叫:“开门!开门!放我们进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铁甲卫的一个副将此时方才赶来,一把拎着他的后衣领,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别来添乱!”将人反手扔了出去。
戚元思一个打滚,被自家老兵接住,老兵在他耳边道,“公子,可以了,冲进去我们也帮不了,反会弄巧成拙。”
戚元思停住,深深对城头看了一眼,手一挥,“撤!”
只能送到这里了。
城头上,铁慈滑步而下,落入两重宫门之间的广场。
白甲红巾的白泽卫快步包抄而来。
冲过这个广场和后一重宫门,就是承乾殿前的广场了。
抬头看看日色,朝议最迟都不会超过午时,今日太后一定想速战速决,会结束得更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路打过去,太浪费时间。
铁慈吸一口气,打算使用她的瞬移。
冲城前,容溥再三告诫,天赋之能不稳定,最好不用,实在要用,也只能一两次,因为不能保证之后再想使用的时候会否失灵。
她的天赋之能是要留着最后在承乾殿前广场碾压铁凛的,现在用了,后头施展不出来,这一场闯城也就失去了意义。
忽然头顶有阴影掠过,前方冲来的宫廷侍卫在惊呼。
铁慈抬头。
……
广场上,铁凛大步走上台前。
少年脸色虽然力持镇定,但眼底光芒跃动,连眉梢都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显然十分兴奋得意。
他身前身后,跟着的护卫足足有二十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太后微微一笑。
容首辅面无表情。
贺梓眯着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皇太女,她男装浑然天成,迈着从容的步伐进谷,一路顺水赏花,看见藏在水里的杀人机关不动声色,在小亭之前停下,虽然一肚子疑问,却一身静气,硬是耐心等他们打完一局麻将才开口,态度自然得仿佛来过无数次。
当时他就想,此子非凡。
这什么昭王世子,轻浮毛躁,还没胆气。
便是天赋之能从头到脚,也比不得铁慈一分。
然而正是这样的人,才让萧氏和喜欢弄权的臣子们更喜欢更放心。
无用愚蠢的主子,才最好拿捏。
太后笑道:“世子,让臣民们见识见识你天赐的才能吧。”
铁凛含笑点头。
今日为了方便面对臣工和百姓,朝议挪到承乾殿外的围台上进行,汉白玉栏杆下还有数十级台阶,将皇族和百官百姓隔开。
铁凛走到台阶前,伸手一招,身后侍立的一位太监手中抱的拂尘忽然飞到了半空。
底下各色人等惊叹。
铁凛神色得意。
太后皱了皱眉。
贺梓笑了一声。
他不多说,徒弟却可以代劳,任职太常寺少卿的朱彝凉凉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世子抢太监的拂尘做甚?莫非也急着伺候太后?”
铁凛一怔,这才惊觉自己急着展示能力,为保稳妥选了比较轻的拂尘,却没想到这是宫奴们常用来驱赶蚊蝇和拂去尘埃之物,于这堂皇重要场合展示,寓意不佳。
皇家仪礼,一向注重寓意吉祥,铁凛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不妥,有点慌乱地看了昭王一眼。
昭王平静地道:“朱少卿此言差矣。拂尘亦是佛家法器,有拂尘埃去烦扰之意,向来为释家庄严具。世子此举,意愿为天下怯忧烦扫尘埃,正乃莫大志向,有何不妥?”
朱彝笑容不改,“想不到昭王殿下如此精研佛理,下官佩服。佛家讲究清净淡泊,不染尘埃不涉纷扰,殿下父子身处殿堂,竟有如此超脱心境,下官就更佩服了。”
昭王还没说话,铁凛已经怒道:“你少阴阳怪气!”
朱彝愕然道:“世子殿下,下官在夸您,如何您就怒了呢?那请教世子殿下,下官该如何说,才能让世子殿下满意呢?”
太后神色一冷。
蠢货。
这句是骂铁凛。
三言两语,就被人引着暴露本性。
朱彝是老阴阳人,文臣嘴皮子都厉害,说上两句,不痛不痒,不理他就没辙了,万万不可与他纠缠,一纠缠没完没了,耽搁时间还是其次,还容易跳进对方的坑。
就像朱彝这几句话,本就是为引出昭王解释,然后激怒铁凛,铁凛一怒,朱彝便故意曲解,把众人的思路引到“铁凛性情暴躁霸道,没有承当,不能容人”上。
这样的人,若为储君,日后称帝,百官臣民,都难免心中不安。
她看一眼萧次辅,萧次辅已经端出内阁大学士架子,呵斥道:“朱少卿,堂皇大礼之前,你怎可不断拉扯?还不赶紧退下!”
朱彝一笑,“太常寺掌重大仪礼,对仪礼之上任何不当言行,亦有查纠之责。殿下驭拂尘展示,万一落了贵人们满头灰,就是太常寺的失职,下官怎能不管?”
萧次辅不和他纠缠,立即道:“世子殿下,驭物已经展示,您该进行下一步了。”
铁凛忍气,怨恨地盯了朱彝一眼,暗暗发誓等自己当了太子,一定先整死这个老酸儒。
他心中怒火未灭,冷冷道:“我不惧天下任何武器伤害,朱少卿,你信不信?”
朱彝笑容可掬,“我信。”
“我允许你以任何武器戳刺我任何地方。”铁凛昂起下巴,“让你亲眼见识高祖皇帝梦中赋予我的天赋之能,是何等的神异。”
然后再以你伤害皇族弄死你。
广场上起了一阵骚动,大乾子民都知道高祖皇帝这一项最为神奇的能力,在多年的正史野史传说中已经被神化的能力,如今听昭王世子的意思,他也获得了这能力,甚至也是高祖皇帝梦中所授?
铁凛看见底下热切激动的目光,满意地笑了笑。
昭王命人送上一柄短短的匕首。
铁凛脸色白了白。
不惧伤害,可以恢复,不代表当时不痛。
但是父王劝说过他,忍一时之痛,享永久尊荣,划算。
他选择朱彝来做这件事,一来是为了以后报复,二来朝廷官员对他下手,定然怕被迁怒,想必只敢浅浅划破皮肤,那他就可以少受点罪了。
朱彝拿起匕首,笑道:“殿下千金之躯,下官何敢随意戳刺,就算殿下铜皮铁骨不惧伤害,可也会痛啊。”
铁凛听这话还算舒服,满意点点头,道:“你轻轻划,我不会怪罪你。”
“那必须轻轻的。”朱彝比划着,神情为难,“殿下,当真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
“那殿下,”朱彝笑容更深,匕首慢慢往下移,抵住了铁凛裤裆,“这里也可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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