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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文

宗朔本以为谢小盈当初说自己“保管不摔跤”乃是不知好歹的大话,没成想,谢小盈竟在冰嬉一事上很有几分天赋!

谢小盈不仅胆子极大,上了冰就敢自己行走。她小心翼翼、十分缓慢地滑了几下之后,似乎找到发力的诀窍,竟立时提起速度,双腿交错蹬冰,整个人身轻如燕,在偌大冰湖上飞旋驰骋。靛蓝的斗篷入风鼓起,谢小盈虽是滑行,却宛若翩然起舞。

宗朔登时眼前一亮,既为这凛凛风姿,更为谢小盈这份罕见的自若。

谢小盈蹬出前几步的时候还嫌这双冰靴没有现代锋利的开刃冰刀,但只要能滑起来,自然而然她就找到了感觉。

她小学的时候在家附近的商场里学过好一阵子滑冰,那时候流行送小孩上兴趣班、考级,谢小盈难逃例外。后来念中学,课业负担重了,父母自然而然就把兴趣班从她的安排中停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补课。谢小盈对花滑虽然谈不上什么热爱,但滑冰毕竟是有些门槛的运动。尽管小时候考级只考到三级自由滑,谢小盈凭这点步法和跳跃也足够糊弄外行了。

她将这偌大的垂绦湖冰面,当做没有边际的舞台。谢小盈用了几个基本的花滑步法,左右交叉压步,接了个华尔兹半周。小时候学滑冰的时候很少有这样能独占冰场的时候,她难得心无顾忌地向前飞滑冲去,自然而然挺腰抬腿转了个燕式。

别说心里没有宗朔,谢小盈连眼中都已经没再留神立在湖边的男人了。

她蹬冰熟练,步伐轻快,没多久就离那十三孔桥越发近了。谢小盈这才滑了几个倒步,自然而然再接上一个华尔兹半周,掉头折返,往出发的湖边来了。

一步一步。

宗朔含笑凝望的面孔渐渐出现在谢小盈眼帘之中,皇帝见她滑回来,也蹬上几步,迎头去接。

谢小盈刚刚滑得一时痛快,沉浸自我,险些忘了自己是个古代妃嫔。这会扭头迎上宗朔笑吟吟的目光,她先是僵了几秒,懊悔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上——虚荣心害死人,自己光顾着表现,却忘了表现好的代价是要进一步伺候皇帝,她这是图什么啊!

可也只是转瞬,宗朔离得近了,挺拔高大的身姿显得风采卓越,谢小盈的心情又放松下来。

古人都把皇帝当做龙子龙孙、天命所归,她何必跟着这么想?哪有什么天生高贵的血统,皇帝亦凡人,无非就是权柄盖世的大领导,生杀予夺,别惹他也就是了。

宗朔这会儿和她相处,明显没拿她当下属。谢小盈猜忖,自己多少都算是皇帝的一个dating对象吧?与其小心翼翼端着,还不如就当一场约会,反正她再躲闪,想必也逃不过最后一步。真要和皇帝发生什么,那她情愿是气氛好的时候顺水推舟,总胜过被人强迫。

思及这里,等宗朔滑到跟前,谢小盈脸上已重新布满小小的自得之色。

宗朔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惊叹,抚掌赞道:“难怪你上次敢对着朕大放厥词,原来是早就藏好的本事!”

谢小盈大大方方一笑,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细密的汗, “回禀陛下,在家中时悄悄玩过两次,瞒着大人没敢告诉,还请陛下千万替妾保密。”

宗朔闻言,果然没恼,反倒显得更高兴似的。他伸手,重新牵起谢小盈,“头回见你这样快活怡然,真是孩子心性。也难怪那次朕听你说,偏爱这无情山水……想是宫里把你拘束坏了,你喜欢冰嬉?”

皇帝脚下用力,滑将起来,谢小盈迅速跟上,从旁道:“谈不上喜欢,只是许久没玩,妾贪新鲜!”

宗朔无声发笑,这种事情上,谢小盈一贯是老实的。

只是没想到,两人滑着快到岸边,谢小盈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宗朔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兀自倒着往后滑了几步,宗朔回身看她,以为谢小盈还没玩够。

宗朔不免提醒:“冰上冷,你穿得单薄,玩两下过过瘾就是了。”

“这会儿不冷!”谢小盈难得张狂,她逆风而滑,几缕跑脱的碎发被风拂动,晃到眼前,谢小盈也不拿手去理,只微微扬头甩开,洒脱道:“妾还有个更厉害的本事没来得及表演,只问陛下想不想瞧?”

宗朔眼睛再度一亮,嘴上却说:“你还有什么本事?小小年纪,不必在朕面前逞能。”

谢小盈哼哼一声,叉腰佯怒:“明明是陛下小看了妾!”

宗朔这才大笑起来,一副让着她的架势,“也罢,那你就施展一番吧。”

谢小盈骄傲扬眉,面对着宗朔,往后倒着滑开去几步。她试着用靴前侧点了点冰,发现可以借力,便再度倒滑了几步,冷不丁做了个后外点冰跳。

宗朔看到谢小盈从冰上跃起来的瞬间脸色就变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当心,就见谢小盈轻盈落地,随即迅速后滑,眼都来不及眨的功夫,谢小盈再度身姿利索地跃起,这次她竟在空中转了半周!!

发现能跳得起来,谢小盈就胆子大了,半周之后再滑两下,转了半圈,离得宗朔近了几步,她才再度倒滑,然后猛然跃起,跳了个一周半的点冰跳。

谢小盈今日穿的是条及腰襦裙,因没预备要见宗朔,挑的是有些素的豆青,束腰的丝带则配了一条月白的。她身上靛蓝绣金雀斗篷是唯一浓郁些的颜色,却依然有点寡素呆板之感。然而,谢小盈这样猛然起跳一转,整个裙摆连着斗篷飘忽旋转起来,从蓝至青,由浓至淡,竟将这寡然无趣化作清冷脱俗。

尖锐的靴刃溅起些许冰末,湖面未净的积雪也跟着纷飞起来。

谢小盈翩然落下的那一刻,竟有几分仙人之姿的意味。

宗朔一下子就看得怔了!

……

冰嬉许久,谢小盈回到岸上,莲月服侍着她换回冬日的常靴,她才察觉许久没动,整个大腿、小腿都因运动过量正在隐隐发酸。常路很快又奉了热茶到手边上,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如赵良翰那般谄媚,但也是周到恭谨,“湖面上风大,才人喝口热茶暖暖。”

她低头喝了一口才想起皇帝,赶忙撂下,扭头看了一眼。宗朔立在她身后,刚换回靴子,正单掌握着手炉,脸色有些奇怪地望着她。

谢小盈适才就发现宗朔看她的眼神十分莫名,但那时两人在冰上,谈笑几句,转眼谢小盈就忘了。这会重新对上宗朔目光,那种叫她有些别扭的感觉又回来了。皇帝眼神灼热,像从不认识她似的,一个劲盯着她看。谢小盈就算对皇帝没什么意思,被一个长相还不错的青年男人深深望着,她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何况……这还是大白天呢!也没听说皇帝是个荒/淫性子啊?

谢小盈心里悄悄琢磨着,要不然把约会模式切回工作模式算了。

日上三竿,估摸着也该是用午膳的时辰,谢小盈试探着问:“陛下,一会儿您回前头用膳……?”

“是。”宗朔点头,随后走近拉起她的手,把他握着的暖炉塞给了谢小盈。男人掌心滚烫,有些用力地攥了谢小盈一下,两人体温交接,触得谢小盈指缝发麻。好在宗朔开口,语气还是平静而温和的,可见皇帝理智犹在,“玩得累了吧?朕命人又传了辇来,让伺候的人陪你回去,朕前头还有事未了,不能继续陪你了。”

似乎是怕谢小盈失望,宗朔还帮谢小盈理了一下凌乱的碎发,朝她笑了笑,大有些安慰的意思。

谢小盈哪里会失望!她反而还松口气。

皇帝既然打发她走,那就说明她今日的工作结束了。这个人啊,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她立刻扯出一个笑脸,仰头对宗朔道:“多谢陛下体贴,那妾先告退,不叨扰陛下了。”

说完她就规规矩矩行礼,等宗朔颔首,谢小盈拉着莲月,上了皇帝为她专门预备的步辇,犹自离开了。

宗朔还负手立在沿湖的太平廊道内,因圣驾至此,廊内现摆了桌椅用具,搬了熏笼铺了软垫,茶点用热炉子嘘着,就为了等宗朔和谢小盈玩够了能过来歇着,看看景,再说两句体己话。

常路见皇帝远远看着谢才人离开,一时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陛下刚刚陪着才人冰嬉,明显是龙颜大悦,寻常林修仪、金美人等人侍奉,也很难见到皇帝情绪这样高涨,甚至还盯着人看呆了。眼下明明该是趁热打铁,更进一步的时候。常路都已经做好预备,打发人去皇帝起居的金福宫里摆膳,等着宗朔和谢小盈一块儿过去,下午再恩爱亲密一会,指不准就要发生什么了……怎么一眨眼,陛下反倒把人送走了?

常路不敢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陛下,您是起驾回崇明殿……还是金福宫?”

“唔。”宗朔所答非所问,“朕刚刚忘了叮嘱,应该让才人回去记得喝点姜汤驱寒,你使个人赶紧去传话。”

……这不是明明挺惦记吗?常路一边纳罕,一边打发人去追步辇,自己则依旧跟在宗朔身边,脑子飞速转着,想搞明白皇帝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当年常路刚去伺候宗朔的时候,宗朔甚至还没被立为太子。他是眼瞧着宗朔入主东宫,长开了身体,经了人事。宗朔对政局态度、对女人态度,常路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因侍奉久了,也有了一些揣度的胆量。

他仔细回想,刚刚陛下牵着谢才人回岸上,才人脚下踉跄了一步,才人自己的宫女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就被陛下拦腰搂了一把。端看皇帝这前所未有的上心架势,对谢才人那就不是没有亲近的意思。

既有这层意思,却没行动……常路兀自猜着,莫不是刚刚才人殷勤不够,宗朔碍着身份不愿主动?

想到这一层,常路决定卖个人情,试探着开了口:“谢才人这冰嬉真是玩得好,眼花缭乱的,奴看得都呆了……陛下怎不赏她一番,就放人走了?”

宗朔睇了常路一眼,听不出喜怒地嗤他一句:“是你想要朕赏才人,还是你自己想得才人的赏?”

常路丑事重提,当场被噎住,露出了一个极尴尬的笑脸。

他这一笑,反而把宗朔逗乐了。

宗朔摆摆手,叹道:“罢了,朕就给你个领赏的由头……晚晌,你去尚寝局,找个有年岁的女官,命她往清云馆走一趟,给谢才人教教事。朕晚些时候过去,但先别叫清云馆的知道,免得吓着她。”

“……?”常路愣了,他不是没听明白宗朔说什么,而是听得太明白了。

皇帝这分明是有了临幸才人的心,却怕才人还不晓事,反倒不好意思下手了!

天爷哎!!!怎么说这谢才人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家人敢往宫里送,就算自己家不教,那豫王也不敢不提前使老成嬷嬷去教教规矩!哪就至于什么都不懂了!?就算真不懂,那事到临头,也只有才人侍奉皇帝的份儿,还真能叫破了说不肯吗?

陛下这样的关切,想来是真对才人上了心,唯恐叫小姑娘怵了。

常路心里七上八下情绪翻涌,可面儿上是一点都不敢露。他赶紧躬身应下,还恭维宗朔一句,“陛下真是怜爱才人。”

都做到这一步,宗朔竟还有些不放心,发派常路道:“这事你亲自去,别叫人把话传破了。朕但凡从六宫谁嘴里听到一句才人的闲话,你这内侍省的差事,就再也不用干了。”

前有雪地罚跪,后有赵良翰蠢蠢欲动,常路这下子半点都不敢怠慢,忙掀袍子跪在地上,“奴遵旨,定不教才人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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