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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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你杀过人吗？”

“没有。”

“你杀过某种动物吗？”

“杀过。”

刚刚回答完第二个问题，时盏已失去所有耐心，手指勾上EL口盖包的链条，面无表情地起了身。

对面医生表情一僵，双手撑在桌沿上。

下一瞬，也跟着起身。

“诶，时作家？”

“......”

时盏眼皮懒懒一抬，落过去的目光里尽是审慎，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关于我对当年我爸所犯罪行有什么看法儿？”

陈嘉树确实要问这一点。

但，现在他不敢。

这是派了个棘手活儿给他阿。

陈嘉树挠挠头，战术性地露出招牌笑容：“时作家，您先坐下嘛。这咨询刚开始，就一副要走的样子，怪让人没面子的。”

“是吗？”时盏说，“我没有给人留面子的爱好。”

轻飘飘儿的一句，噎死陈嘉树。

胸前那块精神科医师牌，霎时黯淡无光。

咨询室的门被时盏从里面拉开。

脚刚踏出去，就被人挡了路。

助理温橘拦着时盏，侧头去看一眼里面的陈嘉树，发现他神色为难且尴尬。

温橘投过去一个同情又歉意的眼神，只差没把‘对不起’写在脸上了。

温橘收回视线，眼巴巴地看向时盏：“姐姐，你忍耐一下好不好？下周的签售会是前所未有的大型，编辑和社长特意嘱咐我，一定要让姐姐做好精神状态鉴定和心理疏导，就当给读者粉丝们打一剂定心针。”

“......”

时盏静静的，沉默着。

周围温度迅速降低。

温橘很怕她的沉默，小心觑着她。

时盏缓缓露出微笑：“这么担心我在公众前出丑丢面子，那办什么签售会？......难道他们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出丑丢面子？”温橘觉得匪夷所思，能听到此类用词，“姐姐，以你的智商，不应该有这种错误认知吧？有一说一，你真的清楚你有多美吗？”

“......”时盏挽唇，不语。

她知道自己有多美。

所有人都觉得，单看外貌这一点对时盏作评价的话。

那只能用‘美'来形容，其他任何‘好看’‘漂亮’等字眼，都会显得十分逊色。

具体美到什么程度呢？

皮囊能够与她尖锐冷漠的性格高度契合，清艳妩媚一双眼，眼尾轻轻挑起几分风情，黑茶色的瞳眸幽幽如水，肤如白瓷，乌黑长发，天生自然卷的发尾散在纤腰处，走动时，就随着步调轻轻荡漾。

妖艳，危险，高不可攀。

就算在这冷调安静的精神病院走廊上，也能自成一副夺目的画卷。

温橘常常在心中想，她要是有那脸，还写什么文？直接开直播做网红，喊句大哥的火箭六六六不香吗？

“主要因为以前签售会发生过——”温橘微顿，小心斟酌着用词，“一些不好的小插曲。......不过你姐姐你放心，这次签售会保镖数量翻倍，保准万无一失。”

“......”

“阿，姐姐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主办方增加保镖这一点，绝对不是防范你下台攻击那些混进现场的黑粉，就只是单纯为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尽头一扇窗是开着的，风灌进来。

时盏眯了眯眼。

慌神的那短短一瞬里，她还是能清晰记得12年底那场签售会的场景。

人潮如涌，吵杂。独楼书店里处处都是攒动的人头，明亮的灯光下，队伍沿着长且蜿蜒的旋转楼梯，从四层排到一层，再绵密地延长到街道上的梧桐树下去。

寥寥数语后，她坐下签名。

那些雷动的掌声里，兴奋的议论声里，总有刺耳的反例。

——“杀人犯的女儿名利双收，这个世道太可笑了吧！”

很清楚。

那女生举着喇叭，声音开最大，站在人群堆里怒喊。

又是一句，“时盏，你只配去死！”

黑粉窜到眼皮子底下。

第一次。

这么狠吗？？？

她搁笔起身，下台。

队伍自分成两道，替她让路。

周遭安静，她停在女生对面，高出半个脑袋，“出去么？”

然后挽唇微笑，“只给你一次机会。”

可惜的是。

女生不接受她给的机会，继续高举着喇叭，紧跟着一系列侮辱性词汇就被扩声放大在整个书楼里。

行吧。

撕破脸皮的事儿，她也能做。

众目睽睽下，那女生被她拽着头发，从四楼直下一楼，连那个喇叭一块儿，齐齐被她扔出书楼。

......

出版社和主办方的顾虑完全合理。

毕竟那次事儿闹挺大，热搜整整三天高居不下。

团队像是一锅炸开的油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就煮在那水里，跟着翻滚。

也确实糟心。

又在温橘一番好说歹劝下。时盏作最大的让步，把包递到温橘手里，说：“我去趟厕所回来，你进去告诉那个医生，我只给三十分钟。”

温橘如获大赦，接过包时眼睛笑开花：“好的姐！”

医院的厕所环境一般。

尿骚味浓郁，地板上沉积着某种秽渍。

时盏皱着眉，微微屏住呼吸，推开最里面一道隔间门，脚踩进去。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叠脚步声，能分辨有人在进进出出。冲水声，水龙头滴答的滴答声，外面传来的呼叫铃声，她对声音过于敏感，总能准确分辨声源，但数量一多，就觉得吵闹。

洗手时，安静的厕所里从某隔间里响起讲电话的声音。

年轻女生的声音，不超过二十岁。

内容清晰：

“集美，我劝你尽快脱粉吧，下周也别去她的签售会。”

“晦不晦气阿？那么多作者，你粉个满身黑料的傻逼时盏，我吐了呀！”

“她写的文阴暗又压抑，动不动就搞揭露人性阴暗面那套，你还没看腻？......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时盏向来没有听墙根儿的习惯。

可是，这也。

太清楚了吧......？

时盏不动声色地拧上水龙头，抬头，镜中一张寡淡至极的脸。

该笑？还是该生气？她不知道这时候该摆哪种表情。

索性不看镜子，掉头出去。

咨询室就在距离厕所不超过十米的地方，时盏刚到门口，就听见后面有人用极惊喜夸张的口吻喊她：“时大？是你吗？”

时盏脚步顿住，转过身去。

正前方一个年轻女生，短发，学生服。

第一次见，时盏却凭声音立马认出来。

这不就是刚才厕所里讲电话的人儿么？

“阿——”时盏漫不经心一声后，眼神轻飘飘落过去，“贵干？”

女生握着手机在跟前停下，热切地盯着她：“时大，我能跟您合照一张吗，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喜欢你很久了。”

闻言，时盏睫羽微颤，唇畔不由自主地带一抹暗嘲。

没能窥探到她眼底情绪的女生大胆地站到她旁边，身体靠近，举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女生比一个耶露出甜甜微笑，视线转到屏幕中时盏的脸上，对上那双眼，心里陡然一怵。

——很可怕的眼神，冷冷盯着人。

又是一阵风穿过走廊，浮动时盏微卷的长发。她在屏幕中和女生对视，声音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合照以后呢？拿着照片向你的好朋友炫耀，顺便笑话一下我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黑粉站在眼前还欣然上赶着合照？”

“......”

女生握手机的指节，开始泛白。

温橘正好从咨询室出来，恰巧听见时盏的话，阿呀一声上来打圆场：“粉丝想跟你合照一下，不至于这么严肃。”

说完后还伴随着几声尴尬却应景的哈哈声。

原本悬在空中的手机落下去，被女生揣回兜里。

气氛很僵持。

女生弱弱地说一句：“不愿意合照就算了，没必要这么欺负人吧。”

“不仅不愿意，而且还很反感。”时盏环手而立，整个人充满威压感，“如果你把我刚刚言论理解我欺负你的话，那很抱歉，我就是在欺负你。”

女生瞪大眼睛，为她的直白不遮掩感到诧异。

周遭空气仿若凝结。

温橘脑瓜子嗡地一下，两秒后，急忙用手轻轻戳了戳时盏的胳膊肘，凑上前附耳小声着急地说：“姐姐，你不要这样，注意一下，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不要这么说话。”

内心不住咆哮：姐姐，我球球你了！ballballyou！

时盏目光从女生故作可怜的眉眼间一过，斩钉截铁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考虑她的感受？”

“......”

“再说，我要是和一个黑粉共情，我不是傻逼中的战斗机么？”

温橘没有直接上手捂嘴的胆子，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那女生笑笑，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官方话语，打头一句——“抱歉啦，时作家一直都是这个性格”，然后是——“妹妹你不要放心里，也希望你不要在网上传播”，最后是——“真的不好意思”。

就在时盏懒得听下去准备转身时，那女生冷不丁地挎着脸说一句：“反社会人格就不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怪膈应人！”

温橘补充：“高智商反社会人格。”

时盏微微偏头，很轻地笑一下。

就敢说点这个？

不够下饭的。

时盏松开横在一起的双臂，上前一步，清冷目光直逼上去。

女生眼里已经有了眼泪花儿。

她挽唇，注视着即将滚出眼眶的泪：“还没对你做什么呢，怎么就哭了呢？难道——”

话音戛然而止。

同时，有人喊了一声“闻院长”。

那是第一次见到闻靳深。

时盏的目光从女生脸上越过，投向不远处电梯门口。

一行人约数十个，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高大，目测一八八左右，长腿笔直，宽肩窄臀，明明和别人穿一样的白色大褂，偏偏他那件儿就发光似的，扯人眼球。

生一双眼尾狭长微挑的桃花眼，眸色漆黑，看上去深邃又不轻佻，风流却又不下流。表情倒冷得很，一看上去就属于不好近身的类型。

绝了。

港城还有这种高级货？

他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能看见风吹动着他白色大褂的衣摆，荡阿荡的，摩擦着他昂贵又疏离的西装裤管。

三米。

两米。

一米。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时盏注视着男人清隽侧脸，清晰缓慢地冒了三个字。

——“我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