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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守灵夜

我发现了他们,莫塔里安想,闷闷不乐地第七次用麻纺的粗布擦拭镰刀。又或者他们发现了我。

他坐在一堆因为小雨而变得稍有潮湿的干草中间,等待天再晚一些,他会尝试点燃村民给他送来的木柴,让炖煮的灰暗食物变得更加柔软、温暖,容易入口。

莫塔里安现在对于点火的举动有些犹豫,火会令他想起那一天与两名天外来客相见时,满目燃起的灿金火光。

这座小村名为海勒隘口,仍然位于巫术霸主纳克雷的势力影响范围之内,但足够靠近边缘、远离瘟疫之鹰的视线。

此地空气较为干净,有房屋、谷仓、磨坊和溪流。大约有两百多的居民聚居在村庄之内,小心翼翼地种植着这儿的麦田,日复一日地耕耘自己的生命。

寒风渐渐增强,深夜里传来鬼魂的哭嚎,在沥青火把能够照亮的小小范围之外,卷动着危险的迷雾。一些细碎的咀嚼、抓挠与诡谲低笑在村庄外侧回响,饥渴地等待着狩猎的硕果。

“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村民只能当她是个女巫。”

然而,那里的人最终依然选择将巴巴鲁斯所剩不多的柔情赠予他,直到他们因他而死。

镰刀的刀刃在地上碰撞出一阵沉闷而空洞的声音,恰恰和莫塔里安的心跳声短暂地重合了一刻。

卡拉斯吐了一口唾沫,粗暴地说:“她长得太漂亮了。”

日暮的号角响起,村庄周围的火把被一个个点燃,用以防范雾气中的巫术鬼魂。

“莫塔里安的含义,是死亡之子。”他说。

在亡魂的低语中,莫塔里安收割腐朽的敌人。打斗的声音引来村庄的注意,越来越多的火把在他背后数十米开外亮起,村民被眼前的战斗所震撼,生存的常识让他们明智地没有靠近,而只是为收割者送上自己沉默无声的祝福。

莫塔里安手中的火光引起了昏昏欲睡的守夜人的注意,“外来的,”守夜人喊道,“你来干什么?现在是夜里,别出去!”

“不可思议。”卡拉斯耸了耸肩膀,“霸主就算不唱歌,难道还不听歌吗?”

+如果你不想在抵达村庄后度过的第一个清晨,就看见满地被巫术傀儡杀死的尸体,你最好别睡了,莫塔里安。+

一道犀利的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的神经。莫塔里安按着额头,忍受四肢的沉重和大脑的倦怠。强制脱离睡眠的感受很糟糕,尤其是此乃十余日来的首次休憩机会。

在村民迟疑不决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说服村民接纳他的加入。

“我来。”他闷声说,移到火坑边,用火石轻松地擦出火星,木柴下方的引火物开始冒出青烟。很快,金黄的火焰腾起,拨弄着木柴的边缘。

他看了看地上纹丝未动的干柴,困惑了一刻,然后善解人意地说:“今天就我来吧。明天我教你生火,莫塔里安。”

卡拉斯·提丰瞥了墙角一眼,满不在乎地解释:“我血管里有一半霸主的脏血。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他们为此溺死了我的母亲。之后我就跑到了这儿。”

一股异样的冰冷在寂静中扫过了他的面颊,他用脚稳住镰刀,空出手,将额头前被冷汗浸湿的黑发抓到两侧。

“很久,”年轻人盯着莫塔里安说,“很久,世界一直是这样。有些人挑战它,但他们都输了。”

卡拉斯把盛着菜粥的锅架到铁架上,让火舌带来的热浪舔舐着陶土大锅的底部。不久之后,马厩之内变得更加温暖,锅里的粥汤温和地冒出灰白的气泡。卡拉斯盛出一碗给自己,又盛了满满的一碗粥,越过火坑,递给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从马厩敞开的门向外看,在凡人无法看见的远处,山坡下的薄雾里,他知道人类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等待。

+指挥官在风车后面,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一言不发,完成着这场寂静的战役,稳步向着磨坊与风车逼近,杀出一条死寂的道路。

在私心里,莫塔里安希望此地的牲畜只是被迁移到了另一片农田边缘,换了一个地方活着。

如果换做平时,莫塔里安会斥责对方,警告这名苍白的青年不要被邪恶的巫术干扰。不过此时,他违背了自己给自己的设置的条例。

卡拉斯·提丰在旁边照看了一会儿火堆,夜间无事可做,雾气和黑云锁住天空,将星辰的光挡在大气之外。一段时间之后,他也沉入睡梦。

其中的一部分会前往村庄中央的小集会,另一部分则直接返回各自的家庭。他们会慢慢地放松,甚至,他们可能会笑。

“如果我杀了他呢?”莫塔里安突然说,“杀了那些霸主?”

卡拉斯噗地笑出声,险些把嘴里的粥咳出来。在马厩墙壁潮湿的底部,生长在那儿的几株杂乱的小草突然枯萎。

“他已经逃出来这么久了,”年轻人说,“霸主说不定都放弃寻找他了。而且他个子很大,一個人能割五个人份的麦子。”

“只要你愿意,凭借你的能力,你我可以在巴巴鲁斯轻松地活下去。但反抗?不,莫塔里安,反抗的人都死了。”

但这一次,他自愿为人类作战。

帝皇的话语在莫塔里安耳边回荡。你想杀死更多吗,人类之主问过他。

还有野兽,受巫术改造,毛发膨胀,轻捷而强壮。他一拳捣碎它们的脊骨。他看似憔悴不堪,一击即倒,但犹可劈山断石。

这份误解让莫塔里安凭空多了一份叫人脸红的尴尬,虽然他苍白的皮肤上什么也看不出。

莫塔里安侧过身,渐渐入睡。

“发生了什么?”原体问。

莫塔里安放下擦拭后的镰刀。他该换一把镰刀了,这一件工具的磨损很严重。他不确定自己该从哪儿找到第二把适合他体型的镰刀。

卡拉斯的表情凝固,他等了三秒,才确认莫塔里安不是在开玩笑。

+去磨坊,莫塔里安。+帝皇身边的巫师继续对他说,+你怎么称呼用灵能控制的死尸傀儡?就是那些东西。+

莫塔里安看向村庄的另一侧,越过麦田,深夜的影子在雾气中模糊,磨坊风车的轮廓难以辨认。黑夜如同泥泞的深潭,阴冷而残忍地淹没着巴巴鲁斯的底层世界。

“你救了我们,莫塔里安!”他喊道。

“是的……”莫塔里安正想着要不要说出帝皇与莫尔斯的存在,巫师的灵能通讯就突然主动地终止,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他说。

于是,他和卡拉斯·提丰分到了同一个居住地——一间位于村庄外沿的马厩。

他在村庄的柴门外受到村民的接见,在被问及身份时,诚实地自述,坦白自己是纳克雷的一个实验品。

在他身边,卡拉斯·提丰半梦半醒:“……什么?”

莫塔里安点点头,拽过他的镰刀,放在干草垛边,然后躺进厚实的草堆,准备早些睡觉休息。在他穿行于巴巴鲁斯平原的历程中,他一刻也不曾合眼。

——

我知道了。莫塔里安在心里想,知晓不是自己为村庄引来了灾难。

海勒隘口的中央隐隐飘来一阵有节律、有起伏的音调,就像汇聚成水滴的浓雾一点一滴地滴落在铁器表面,不受语言的规则约束。

“我刚来海勒隘口没多久,只知道晨号响了之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去地里干活。怎么,你也要去?”

莫塔里安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那是什么?”

+呃,也许是个好消息,那不是纳克雷的军队,谁知道是哪个巫术霸主突发奇想,想来一场夜狩……但这可不代表他们好对付。+莫尔斯提醒。

莫塔里安一口喝完他的粥。他喝得很快,也能吃更多。但基因原体就算少吃些东西,将承受的代价也比凡人轻得多。因此,他没有盛第二碗。

另外,他能感应到那根巫术的讯息之链,连接着他的心灵与山间幽谷里的黑袍巫师。

随着他的靠近,深夜的风车逐渐显出轮廓,三道巨大的风车叶片如同巨人的手臂向外侧伸展,在磨坊对面,村庄粗糙的哨塔里,守夜的明黄灯光依然无知地亮着,对危险毫无察觉。

莫塔里安记下磨坊的方向,在夜间的浓雾里奔跑。他步履如风,悄然穿过熟睡中的村庄,在时亮时暗的火把光照下,独自向着风车前进。

捏碎。斩断。剁烂。死亡之中没有怜悯。阴影移动不休,一具具尸体变成被践踏的泥浆,发黄的骨骼在浓雾之夜里沉沦。时而有一泼粘稠而腐朽的液体溅到莫塔里安的脸上,更多的污血则喷到他的双臂、躯干和足部。

卡拉斯·提丰靠近了一些,携着怀疑与隐藏的期待,试探他的态度。

“结束了。”他硬邦邦地说,“是一支劫掠队。”

莫塔里安看了看马厩的门。卡拉斯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那扇摇晃的木门,用以抵挡夜间的雾气与寒冷。

<div class="contentadv"> 而莫塔里安知道,在山间化学物质浓度过高的雾霭深处,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除了他的回心转意,他们似乎什么都不要。

这给村民们带来了不轻的恐惧——何况有些人其实认出了他,他高大而消瘦的身躯与苍白的脸庞,证明了他正是传言中巫术霸主的那条走狗。

刀光一闪,入侵者的血浸透黑土。

“这不是你们的错误,”他说,“而是罪恶的统治者的。他们把暴力与强权加之于巴巴鲁斯人身上,但你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

此时已是后半夜,迷雾越发浓重,黑夜如露垂落。幽绿的巫火在酸液中腾跃翻滚,照亮傀儡肿胀且过多的足踝,与洒满脓液的荒原。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静静地分辨着聚集而起的浓雾中,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他闻到巫术傀儡的化学药物气息,在夜间,这些毫无灵智的生物构造体学会了停止咆哮。

“明天什么时候开始耕种?”原体问。

“我相信伱。”他轻轻地耳语。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

莫塔里安转过身,围观的人数之多让他有些惊讶,在接近黎明的时刻,他们的身影就像一片麦子,在暗淡的晨光中摇晃。

“怎么了?”在门口站着的年轻人不解地问他。卡拉斯·提丰正站在他的视线经过的方位中,莫塔里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就像盯着这名年轻人看了很久一样。

卡拉斯险些被粥呛了一下。“那是歌声。你没有听过?”

莫塔里安平静甚至怀念地接受了人们的质疑,在他进入他首个居住过的小村庄时,他接受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盘问。

他能给他们什么?他想。

“没事。”莫塔里安低声说,提起镰刀,推开马厩的门,将门口两支火把中的一支握在手中,目光扫过深夜中漆黑一片的浓雾。

卡拉斯回到他罩着两层麻布的干草堆中,半倚半靠。

卡拉斯·提丰挤过人群,他此刻激动之心的真挚无需质疑。

莫塔里安是被一道直接在他大脑中响起的巫术心灵通信唤醒的。他翻身抓着镰刀弹起,头险些撞到马厩的顶部,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脚下踩着的是现实的土地。

他身下的干草分毫不能刺痛他的皮肤,只是描绘并提醒着他背上存在的伤疤。这是巫术霸主留下的耻辱。

一个将军。一个领袖。一个对巫术的处刑者。一个对不可动摇的压迫政权的灭绝者。

“那儿只有噪音。”莫塔里安立刻答道,声音冷漠。

莫塔里安思考着他该说些什么。

最后一批村民拖着脚步从麦田中返回。他们的状态麻木而沮丧,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马厩外杂乱地响起,满载着仓促的忧虑。

卡拉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左右看顾,然后站起身来到莫塔里安身边,靠近了基因原体的耳朵。

他挥动镰刀,辅以他坚硬的拳头,摧毁着一个又一个傀儡,将它们变回彻底的腐烂死尸。他如旋风般杀死了第一批入侵者,镰刀轻易地撕毁着一片又一片的血肉,带动起阵阵血风,就像正在熟练地清除麦田中的杂草。

在风车之下,莫塔里安追上小队的指挥官,他不认识那个半人半异形的生物,亦不愿意听对方那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连夜的作战后,他也无心放出更多的豪言狠话。

卡拉斯拿起一根细细的铁签,拨了拨火坑中的木柴,让火苗从木柴之中更旺盛地窜出来。

不用学习,他已经明白短距离的灵能通讯该如何操作。但他抗拒地不愿意往回送一个字。

涓竴涓浜屼簲涓浜屼竴浜涓竷浜

莫塔里安放下碗,也学着卡拉斯·提丰的方法,松了松木柴间的缝隙,让火焰烧得更盛。

莫塔里安抛下火把,火光熄灭在泥沼中。然后是战斗。

莫尔斯是对的。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发生。

他横过镰刀,将它熟练地摆正到应对战斗的姿态,就像他以前被迫为纳克雷作战,当霸主最好用的杀手之时。

它们愚蠢、粗笨,但力大无穷、速度迅猛。最关键的是它们的建造无需成本,巴巴鲁斯不缺少尸体。

白日里光芒微弱的太阳终于严酷地收回它的最后一缕光辉,卡拉斯也回到了马厩内。

他定了定神,沉默地接受这份赠礼。

“但危险没有结束。”原体说,“巴巴鲁斯人与巫术霸主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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