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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做的时候了吗?洛嘉·奥瑞利安再一次询问自己。

黑暗在他面前展开,在闭锁的镂空木板门——上面镀着黑铁,涂有从怀言者的信众之国奉上的熬炼所得的动物油脂——周围如针深入,刺进刑罚室内部传来的低哑喘息之中。破碎的光隔着镂空的皂荚木闪烁,它们源自其内晃动的牢固铁索。

他回头看了一眼外侧的游子圣堂,昏黄的火星子在香炉里如雨滴跃动,温度寒冷得刺人。

自从佩图拉博在尼凯亚大会上显露真面目后,洛嘉·奥瑞利安用那座独属于他的城池探查了铁之主的态度。佩图拉博的虚伪令他失望。帝国的长子早已被毒害,也许是被黑暗,也许是被时间。

他轻轻推开木板门,寂静向他扑面涌来,所有琐碎的响声都显得含混不清,如隔浓雾。

那些是魂灵的哀嚎与祈祷吗?洛嘉想,垂眸倾听着风中的哭泣,喉咙悄然无声地抖动着,念诵他所知的所有祷言,用以抚慰并鼓舞为黑暗之星而死的生命。

战帅佩图拉博,他坐拥千万枪炮,麾下可指使百万阿斯塔特,而每一个阿斯塔特又等同于一百个帝国士兵。

然而,他无法静默信仰的声音。他杀不死帝国全境上万星球之内如隆钟敲响的信仰回响。

何等徒劳的卑微努力,何等无用的自以为是!

欺世盗名的战帅,夺取权势的叛徒,他可以囚锁他,封禁圣言录,篡改帝国真理。他可以签发一万道政令,去诱惑人类不要信仰帝皇——太晚了,全部太晚了。

银河已经接受了圣言。

在大远征期间,怀言者确保臣服于第十七军团的每一颗星球都将全身心奉献给祂,奉献给在神圣泰拉为世界受苦的人类之主。所过之处,全无异端——忠诚到不可动摇,狂热到誓死不悔。

所以现在,他们为信仰而献身。

不需劝告,不需说服,只需一个洛嘉·奥瑞利安因滥杀而即将获罪的声明,这就足够说服上万颗宜居行星中的无数人口出于义愤与信念而行动。他们用素白的树枝鞭打自己,直到将自己痛苦的血液全部榨取出来,流淌进人类之主的永恒灵魂。

洛嘉无声地微笑,他的两颗心脏搏动着,让他能够倾听自己血液在耳边流淌的声音。

他听说在太平星域,就在被佩图拉博移民的科尔基斯附近,一个星球总督要求十六分之一的人从各自的草房中出来,在恒星日食的一日死在大地上,用自己的血浇灌唯一的主宰赐予他们的沙原。最后,八分之一的人死了。

洛嘉·奥瑞利安在黑暗中静立,直到基因原体的眼睛带他看见伊甸的毒蛇。

艾瑞巴斯的脸孔模糊不清,不久之前洛嘉将他的脸剥了下来,他承认那一次是出自对愤怒的宣泄。

鲜血在地上流淌到干涸,正对艾瑞巴斯的椅座与施恩座内双双被猩红与枯褐的残渣浸透,就像从木纹深处生长而出。一些骨头碎在处刑架的下方,堆积如灰烬,这不全都是艾瑞巴斯的。

“你痛苦吗?”洛嘉问,对着黑暗中的艾瑞巴斯说,“你的痛苦足够了吗?”

艾瑞巴斯没有出声。洛嘉知道他还没有死去,一個阿斯塔特不会轻易丧命,他们的躯体本该是用于承载帝皇怒火与旨意的圣殿,因此被锻造得尤为坚韧,能够装载的疼痛和绝望也远大于常人。

所以洛嘉·奥瑞利安以超常的耐心去折磨他的每一寸血肉构造,并确保自己进入这片黑暗的时间有所间隔,以期让两段痛苦之间有所间隔,不至于在过量的、精疲力尽的一次性地破坏了圣殿的承重根基。

怀真言者希望自己在最近一个月内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这条毒蛇的极限,以便将恶蛇从帝皇的光辉里窃取的一切,都以痛苦的形式,回馈给神圣泰拉的人类之主。

他叹了一口气,“我曾经青睐你,艾瑞巴斯。我曾经认为你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奉献者,能够为我们的信仰献出我们拥有的全部。可你欺骗了我们,也给了我一个教训。”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帝皇置于至高的位置,”他继续说,将琥珀色的水在烛火上加热,火苗急切地舔舐着杯子的边角,轨迹留下浅淡的残影,像巨兽眨动的眼睫。“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所说的一样虔诚。”

水被烧到煮沸,洛嘉将它浇在艾瑞巴斯的头顶,让祝圣后的圣水贴合着这团无肌肤的扭曲怪物炽热地流淌,直到冷凝成蜡。这个叛徒已经沦为一团承装痛苦的容器,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我将叛徒的痛苦献给你,父亲。”洛嘉说,“这是最后一次献祭吗?我为之准备良久了。我已倾听到你在帷幕后的恩典,父亲。”

他持刀,剖开艾瑞巴斯残存躯干的一部分,想象着雕刻在圣殿上的世界树,在他手下的原材料上仔细地篆刻,解除那些瘢痕组织错误弥合时带来的对图像的破坏。

一声遥远的尖叫从黑暗中涌来,拨开层层遮挡的帷幕,敲响了洛嘉的耳膜。他静心地祈祷着,祝愿痛苦能使人与帝皇贴得更近。

“有些人,”他继续说,“他们的虔诚存在条件。您要首先把无限的爱给他们,让表面上的利益胜过了他们不虔诚的利益,他们才愿意装模作样地叩拜您,说两句您的好话。

“而在您的背后,他们还要咒骂您的王座,讽刺您的军队,将您视作不存在的符号和人为塑造的形象。趋势逐利,不明事理。”

一块血肉从他手下的材料里掉了出来,就像有限的皮膜和血管已经不足以兜住所有经过肌肉强化器官增强的肌肉。痛苦顺着缺口攀爬,渗进这块材料更深层的内部。

“而您现世里的仁慈甚至不愿意赐给他们罪孽的惩罚,不愿意将责罚凭空地降到他们头上。您继续供养他们,因您是唯一的大善的源头,可他们却自以为是,认为这是您的软弱。

“他们无法以爱去回应您的爱,也不晓得要用痛苦去贴近您的痛苦。在他们身上,崇高的道德消失不见,庸俗而狭隘的利己体现在外。蝇营狗苟,沾沾自喜。”

洛嘉·奥瑞利安暂且停止手上的活计,静立在原处,等待汹涌的眼泪流干。

人类需要帝皇。

在这广阔的无限宇宙中,在这群敌环伺的黑暗里,人类需要庇护者。

这不是一句妄言,不是古泰拉的无知者崇敬心中神明时找的借口:黑暗大敌确实存在。

狂暴的血腥虎视眈眈,多变的欺诈者奸笑连连,腐烂的气息亵渎地流淌着,堕落与亵渎绽开丑陋的花苞……在科尔基斯的日子里,他就认识了这一切。

人类无法用自己的手保护自己,无论是昙花一现的英豪,还是众志成城的勇士。不够。都不足够。

这是宇宙间一条冰冷的事实。

唯有对等的力量才能庇护人类——何其幸运,他们恰巧拥有这样一位人类之神,而祂真实地爱着人类。

帝皇领着人类前进,永恒警戒,永不止步,将整个种族抱在祂冰冷的怀抱中,把黑暗与邪祟阻挡在外。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在旧夜之后的黄金光明里——人类重新建立帝国,联结为一。

这是祂地上的国度。

“可他们不信你,”洛嘉喃喃,控制不住自己流淌的眼泪,“一半的帝国人,或者我们之中的三分之一,宁愿相信一个篡改伱经义的骗子。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儿女。父亲,他们怀疑你,却又浪费你的恩德与血肉。为什么人这样坏呢?”

承载艾瑞巴斯的木架忽而坍塌,砸出一片不洁的碎片。那阵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鞭打着他的后背,锋利地啃咬着他的精神。

他的怀言者们,有多少人足够虔诚呢?他已经暗示过他们了,暗示他们关于启示的临近,关于审判的未来,暗示他们该如何向唯一的主宰作奉献。

如果战帅佩图拉博以为将他们锁在钢铁之中,就能杀死他们的信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钢铁将如何杀死言语?枪炮将如何处决虔心?

洛嘉想着,跪在地上,将尖刀钉进艾瑞巴斯的胸膛,剖出他的第二心脏,恭敬地摆放在一侧。

“第二心脏,”洛嘉·奥瑞利安轻声说,“您给了我们第二条命,我从恶蛇的体内取出,将它内部孕育的痛苦还献给您。”

耳边哀嚎组成的风声愈发地大了,黑暗涌动,舰船似乎有些摇晃,如同在暴风骤雨里颠簸不定。

骨强化器官以一截脊骨代替,洛嘉将它摆放在心脏右侧,而后是肌肉强化器官,以及血液再造器官和拉瑞曼器官。

“您给了我们新造的血,监视我们的肌与骨,让伤口愈合,让疾病终结。我从叛徒的体内取出,将它内在的终结还献给您。”

他背后亮起了失控的光,刹那间世界闪成黑白的默片,又顷刻被魂灵的狂嚎冲破,黑与红在嚎叫里动荡交替。

就在游子圣堂之后,深入信仰之律号内侧永久寂静的后见之厅内,呼啸骤起,作为洛嘉·奥瑞利安祷言的衬线。

洛嘉为忠诚者的奉献和许可而微笑,祝愿他们尽早进入帝皇的光辉之中。

他集中精神,继续自己的工作。

“神经结,”洛嘉轻声说,“让我们永远警觉,一半酣睡,一半监察您的世界。而您永无休息之日。永远没有,父亲,我敬重您的抉择。”

艾瑞巴斯还活着吗?洛嘉已经不再探查并确认这一点了。

周围的黑暗不断盘旋,虔诚的啸叫里悄悄掺进了魔鬼的尖啸。

他放下刀,点燃了一根普通的蜡烛,油脂贴着牛油蜡向下滑落,静静照出一小片飘摇的光。祭品身上的锁链在光芒里如同扭曲的蛇一般颤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蜡烛的微光渐渐将尖啸驱散了,烛光撑开一小圈饱满的寂静。

预置胃被剖出,内部空空荡荡。这个器官允许星际战士食用任何稍有营养的事物,以便以最小的消耗,为人类作出最大的贡献。这也是帝皇对人类之爱的体现。

基因侦测神经、多肺……洛嘉继续念着嘴里的颂歌,更换位置,将接下来的器官摆放在地面的其他空地。

有些细微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洛嘉盯着神经看了两秒,这截东西刚才是否跃动了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它是否自己扭曲成神圣的文字了,就像不需编织的法衣上的线?

或许还没有这样快,还不足够……而这场对话还没有结束……

“视觉控制器官,”洛嘉轻声说,“您的视力在其中延伸,我们所见的痛苦就是您所怜惜的痛苦,我们所见的叛逆就是您要终结地上国度的理由。从这恶蛇的亵渎圣殿里,我将独属于您的纯洁部分重新取出。”

他收住自己心中的抽泣,取下祭品的莱曼之耳。为了植入这对耳朵,星际战士们将自己的耳朵挖空,替换上这对听力灵敏的恩赐。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一阵阵似有光泽的声音浪潮从信仰之律号的各处隆隆地攀过来,圣堂的吊灯战栗着,突然炸开。他的呼吸也带上了回声,回声里藏着痛苦的吟唱。

就是这样……

正是如此……

燔祭汝子……

周围的黑暗向他压过来,黑暗之中,似乎整个殿堂都在悄然重组,砖石易位,门廊扩增,大理石隆隆地与廊柱刮擦碰撞,拱门和小径颠倒换位,建筑痛苦地嘎吱作响,向着无限的重复和广阔改组。

洛嘉自己的耳朵之中漏出一滴滴鲜血,他的肺部疼痛得像是有一头野兽在其中抓挠挣扎,榨干他的氧气,把他投入双眼发黑的无限深渊,向着虚空坠落。痛苦也降临在了他的身上,洛嘉虔诚地接纳了它,分享着黑暗带给他的折磨。折磨正是与祂的仁慈和给予接近的道路。

“Sus-an脑膜,我们在短暂的死亡中休憩,享有您带给我们的安抚,一睹我们在终结后才能步入的新世界。”洛嘉说,大口喘息着,颤抖地把剥离得十分完整的脑膜放在一旁,“您的黑暗,您的抚触,让我们在战斗的间隙里获得鼓舞……”

他的世界晃动不定,甲板倾斜倒塌,栏杆翻倒,整个刑罚室内的所有骨骸都四分五裂,朝他扑面而来。他跌倒在虚空的上层,身躯浸没在如有实质的黑暗波涛中。上方传来稳定的钟声,他抓着刀拼命向上游,他的衣服拽住他沉重的身躯,抽打他的小腿……

在疲倦脱力的边缘,他骤然回到现实,心脏仍然在狂跳不止,从内部狠狠地鞭笞着他。

他警觉地扫视四周,烛火仍然稳定地撑开一片安静的祭场,但血腥气从甲板的无数个缝隙里涌来。

洛嘉心下稍安,知道他的舰队中,许多好孩子不负忠诚,用自己的痛苦献祭给他们的主。

然而有些虚空中的潜行者正悄然掀开帷幕,想要偷窃这儿汇聚的力量,盗取他们奉献给帝皇的祈祷。

他抽了抽鼻尖,闻到腐朽的灵魂渗出脓水,而狂暴的斑斓色彩开始在黑暗的背面飞舞盘旋。

洛嘉庄重地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加快步伐。

“色素控制器官,”他说,“卵石肾脏。味觉检测神经——您品尝世间百毒所得。我献上呈给您的祭物,愿它们成为您所悦纳的痛苦。”

灵魂的呼啸在他身边呼喊,他浑身酸疼,紧接着是彻头彻尾的麻痹,好像自己已经死去。如果他在这儿死去,那么也好,如果他的灵魂能献给祂,那么也好……

“汗腺改进器官,使我们在极端环境下战斗不休。贝彻腺体,您的憎恶就是我们的烈毒,您的责罚就是我们口中赐下的死。我们是您的兵器,您的工具,您的天使。”

“基因存收腺,我们承载您的伟力的千亿之一,用我们的身躯培育天使。您的意志贯彻始终,圣灵充满在我们内部。您的黑暗就是我们的黑暗,您的诅咒就是我们的诅咒。”

最后一步,洛嘉想着,他的精神在狂热的紧张中绷成一根纤细的蛛丝。

“黑色甲壳,”他说,再一次地流泪了,“我们活在坚甲之中,为您的人类的福祉而杀戮。您的现世帝国内有叛逆,外有仇敌,于是您要去尘俗之外的城,为我们展开新的天地。我见过了,我们见过了。您听见我的话了吗?您接纳我的祷言与献身吗?这足够了吗?若是不够——若是不足——”

突然之间,仿佛一道无形的门轰然敞开,他被抛进一片充斥烈光的辉耀世界,彩带飞扬,风暴平息,空气清新洁净,明丽的光将整个世界照得透亮。

狂热的赤红与纯粹的青蓝交织旋舞,绿叶藤蔓向高空无尽蔓延,铺设一条通天的道路,活的玫瑰从颅骨的眼窝里长出,娇艳欲滴。碧蓝的玻璃海在下方一望无际,慵懒的翠鸟在华庭里展翼舞动,纯美羽翼落下的香粉拂过洛嘉·奥瑞利安的鼻尖。

中央是水晶的虹座,四周闪烁着翡翠的光。有四活物环绕,有狮子、牛犊、人和鹰的面貌,六翼满眼,举七盏火炬,熊熊燃烧。

洛嘉·奥瑞利安环顾四方,隐隐听见嘹亮的乐声和欢喜的拍手,鼓舞着他往前方去,跪在宝座之前,供应他所信奉的真神。

前去……

上前去……

去吧。

救赎就在前方。

真正的光明就在苦难之后,恩典就在献祭的另一端。

缓缓地,他的嘴唇卷曲出一个笑容。

“这便是您的众敌了。”洛嘉·奥瑞利安微笑着,“这便是要欺盗您真名的受诅之物了。他们想要诱骗我为他们而战吗?他们在许诺他们也能给人类一个如此这般的天堂吗?他们想说什么?他们觉得人类的苦难能被非人之物安抚吗?不,不……”

他低下头,他的脚下满是鲜血,凝固的黑红血块与黄白骨渣如粗糙的蜡笔画,肆意地向周围扩散。那根蜡烛仍然燃烧着,苍白而顽固。

鲜血与白骨,憎恨与死亡,人类千个千年的信念唯独从黑暗中诞生。

“痛苦也是人类自己的,救赎也是人类自己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而唯有您指引人类真正的道路……”

洛嘉·奥瑞利安反手将刀扎进自己的第一心脏,黑暗从他胸膛中涌出,转瞬之间侵吞天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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