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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之役的军费筹措自始至终都是督抚在一手操持,而户部未能‘主饷’。
究其原因,也多是因户部财政空虚至极,根本无力‘主饷’,即便朱翊钧下旨‘着户部悉心议处所出’,李化龙也不敢完全指望户部来筹饷。
但若按照军费提供体制来讲,内地省份的卫所是由当地州县供应,所以在户部看来,内地省份发生战事,当由地方来解决,而不应指望户部。
在筹措过程中,也牵涉太多利益之争,不仅是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之间,甚至户、兵部之间,都可谓矛盾重重。
户部与兵部就曾为着兵饷事宜,屡次互执,争得不可开交,朱翊钧只得令二部‘会同都察院虚心定议以闻’。地方上同样,各省巡抚及本地布政司为着地方利益,对朝廷‘协济军饷’的旨意百般阻挠,好比户部令福建巡抚金学曾以司库银0万两协济贵州,但他却以福建受灾为由,只肯给5万两。后来还是户部逼的紧了,不得已才给足0万两。
再如朝廷明令四川、湖广二省加派地亩银3万两,‘着总督于三省通融支用’,李化龙据此令四川协济贵州5万两,令湖广协济贵州0万两。但川、湖两省官员都为本省利益计,以加派银出自本省为由,拒绝协济贵州。双方争执不断,最后还是以李化龙妥协告终。
而朝廷在筹饷中,亦是有着自己的规则:战事发生在川贵两省,那么首先会动用川贵两省的钱粮,若不够,通过奏请再议题留,把两省原本起运中央的钱粮留充军饷。
还不够,再议加派两省地亩银;仍是不够,则要求他省协济。除非需饷甚急而他饷不可立至,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户部、兵部才会考虑动用其库银。
不过话又说回来,户部、兵部的库藏早就告溃,恐怕也支撑不起一场战争。户部太仓一年的进账也就4~500万两左右,此次虽不是主饷,但也支出了近200万两,捉襟见肘的财政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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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时候,凤阳巡抚李三才又上《请停矿税疏》,疏中言: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皇上忧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秕斗升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
有类似想法的又何止李三才。
年初,王德完起任工科给事中。王德完是四川广安州人,十四年的进士,当初因反对封贡而引疾以归,直至年初重新起任工科给事中。
就在上月,他还连上数疏,痛陈时弊。其中《拯陈国计匮乏疏》中就写道:近岁宁夏用兵费银百八十余万两,朝鲜之役七百八十余万两,播川之役二百余万,今皇长子及诸王子丹封冠婚至九百三十四万,而袍服之费复二百七十余万,冗费如此,国何以之
这王德完性清廉秉直,直言敢谏,曾经有半年就上数十疏之先例,在朝野影响颇俱。他还有一同乡好友黄辉,同样在朝为官,四月才从右中允升为右谕德。
王德完郁郁不得志,屡次上疏皆是石沉大海,内心忧忿之余,常常去靠近西华门的廊下家买酒吃。
由长庚桥自北向南有一长连屋子,直抵御酒房后墙,通共三十一门,俱是宫里答应长随所住之地,有佛堂以供香火,三时钟磬,宛如梵宫。因为他时常来会极门单独交本,每次都会专门绕到廊下家买酒。再者,这廊下内酒可是宫里一绝,众长随各以曲做酒,货卖为生。
宫里内法酒都称‘长春’,但以‘金茎露’和‘太禧白’最为著名。金茎露弘治年就有了酒方,其酒清而不冽,醇而不腻,味厚却不伤人。太禧白色如烧酒,澈底澄莹,浓厚不腻,是内法酒的精品。
御酒房也造好酒,除了那两种外,还有荷花蕊、寒潭春、秋露白、长春白等等。不过那都是皇帝跟宫里人享用,一般人还吃不到。
王德完常去买酒那家就在佛堂旁边,一个年老有劳的长随居于此地,他年轻时就在御酒房干过,老了不中用了,就在廊下家住着,平时除了酿酒就是礼佛,此外再无其他嗜好。://
这家的金茎露是一绝,王德完晓得它还是通过好友黄辉。那人就是个酒鬼,只要是酒来着不拒,也是,他要不喝酒,简直就对不起他那巴蜀才子的名头。
王德完一想起黄辉那嗜酒如痴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袁宏道那句诗‘酒障诗魔都不减,何曾参得老庞禅’尤为传神,就像为他而作一样。
不知今天能碰巧遇着他不王德完边想边走。一路经过许多家,这里家家门前都栽有枣树,森郁繁茂,这个季节枣花已落,仔细瞧枝叶间都有白白小小的果子长出来,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上枣子了。
说来也奇,廊下家这地方栽的枣树结的果实特别甘脆可口,他可是尝过无数次。一想到那味道,王德完咂咂嘴,似乎口水又要开始泛滥。
还没走到地方,鼻子里就已经充斥着酒糟香和佛堂线香混合过的奇特味道。他打眼一望,佛堂已近在咫尺……王德完却突然笑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刚才还在琢磨会不会碰上那家伙,还用琢磨吗不碰见才是奇怪。
“慎轩兄,可早啊”王德完老远就招呼上了。
只见那身影猛的一回头,看见王德完,先是一阵惊喜,然后又赧然一笑,就像做了什么糗事被发现了一样。
“是你啊,希泉兄,”黄辉正站在那家酒房门口,举手叩响了门。然后又看着王德完,继续说:“真是说不得,刚才还想会不会碰上希泉兄,果然!酒鬼都想着一块去了。”
王德完走到他跟前,亦是笑着打趣:“愚兄可不敢与你争这酒鬼名号,就是顺道而已。”
虽是与他玩笑,可王德完心里多少有些悲凉之感,要不是皇长子停了讲读,他一个任讲官的,何尝要‘闲’得时时来买酒喝他是清楚,黄辉本就是少年神童出身,又极工诗词,与公安三袁齐名,书法之名更是超过董其昌。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中了进士之后,又选为庶吉士,两年散馆后授编修,再从编修升为右中允,任皇长子讲官,右中允又升为右谕德,一路都风光无限。只可惜……
“吱呀……”还没说上两句,那家的门就开了,两人扭头看着那门,见走出来一个老宦官。
这老宦官一脸红润,倒是不像其他宦官那样面白,见是他两人,于是呵呵一笑,脸上瞬间堆满褶子。
黄辉的注意力一下都聚在这老宦官身上,他小声抱怨着:“搞什么啊,今天你倒关门闭户起来刚在外面喊你也不应。”
老宦官露出豁牙,笑着解释道:“对不住了,黄先生,王御史,今儿里边忙,还真没听见。就觉得外边有动静,一想,会不会您二位来了,这不就赶紧出来看看吗。果然就是,真是对不住,怠慢了。”
老宦官一脸歉意,边道歉边让出路,让他两人进得门来。黄辉本就是来找酒的,所以也不在意,他挥了挥手就先跨进门,王德完自然跟着也进了门。
这院子座西朝东,只有一进,正房三间两耳,加南北厢房各三间,靠大门的一排墙堆着几口大缸,还有柴火、器具之类。一目了然的院子收拾得规规矩矩,惟有正房外一株柿子树,高二丈有余,枝桠横生,倒衬得有些‘不规矩’。
南北厢房都是酿酒的作坊,老宦官自己没有长随,平日里只有他一人忙碌,偶尔还要回御酒房那里去上值。来他这里买酒的,都是慕名而来,就像黄辉,也是经人介绍才知道的这家。
柿子树下摆了一副桌椅,黄辉进来后就径直朝那走去。坐下之后又开始‘涎皮赖脸’的向老宦官讨酒吃。
“老贾,把你的好酒拿出来呗,都馋了好久了……还有啊,再抓一把你炒的五香松仁子,那下酒最好。”
“得嘞,”老宦官应了一声,就去厢房里准备去了。
趁着空档,黄辉又与王德完说:“我最近才知,御酒房又出了一些新奇酒,什么佛手汤、君子汤、琼酥、天乳之类,名字听着好,就不知酒怎样。”
“听名就知这些都是温和酒,不如秋露白。至少秋露白是烧酒,很像剑南烧春,我反倒喜爱。”王德完回道。
黄辉点点头,极为赞同:“说的也是。御酒房就有剑南烧春,记得二月宫里吃桃花鮓时,我就喝过一回,只可惜,也只那一回。”黄辉咂咂嘴,似还在回味。
没过多久,老宦官就拿来了两坛子酒,用泥封好的,另外还端来两碟佐酒小食,一碟子自家炒的五香松仁子,一碟子用麻油拌的生核桃仁。
老宦官先麻利的打开一坛,为两人斟上,再简单收拾一下,就退了回去,等这两人自斟自饮。
黄辉先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嘶……哈……”半晌,才把酒吞下喉,然后一脸惬意,“好酒啊!”
又朝王德完举了举杯:“就随意了啊。”
王德完笑笑,同样举杯回敬,再抿一口,待酒下肚,又抓一把松仁慢慢嗑着。
还不等酒过三巡,黄辉就已经有些上脸,话也多了起来。
“知道吗,希泉兄,这宫里都传……”他突然凑过脑袋,压低声音同王德完耳语起来,半晌,王德完渐渐皱起眉头。
然后他抬起头,两眼熠熠生辉,又道:“此国家大事,且夕不可测,书之史册,谓朝廷无人,吾辈为万世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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