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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不在商人买官鬻爵,而是不能因为富有就佥派重役。当然,富有可以多佥派,但总要有个定数,要不然这种佥派就是个无底洞,再有钱的也怕朝廷的无底洞。”
朱翊钧觉得这李进忠说话简直深和他意,不由大为高兴,想了想,又问他道:“那么朕再问你,要是派你去山东收税,你又会怎么做”
原本是陈增和马堂在山东,因为民变影响波及挺大,马堂暂时被派往了天津,陈增如今在徐州。他早就想另派新人来换掉原来这两人。
李进忠一听,懂了,只觉得心脏突然加速跳动,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不就是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的发财机会吗去年这个时候还在从四川返京的路上,他为何会去四川不也是为着发财吗!
李进忠接连深吸几口气,想稳一稳狂跳不已的心脏,他垂下眼眸,做深思状,又过片刻,才缓缓开口回道:“启禀圣上,奴婢虽说不太清楚山东的情况如何,但,说不定能开辟新的税源。”
他自然不知道山东的情况,不知道被派去的矿税监把山东祸祸成啥样子了,也不知道现在那里老百姓的抵触情绪如何,反正一直都有听说,各处在闹民变……这,要是处理不好,他万一去了,不就成了谁的替罪羊那他肯定不干的。
“你具体说说,怎么开辟新的税源”朱翊钧也听的疑惑。
而一直在作壁上观,透明人的常云,听了李进忠一番‘胡说八道’,心中对他的印象立马打了折扣。之前也不是没有他这样的小人,在陛下面前一时得宠,他们的伎俩不外乎谄媚加一些下作手段让陛下耽于声色,然后恃宠而骄,不过他们后来的下场还是让正直之人大快人心。
他先以为这李进忠就是傻人有傻福,因傻而得宠,况且看人也不像那种十分阴险奸诈之徒,但今日陛下面前这番话,倒是把这厮的心思暴露无遗——一丘之貉!
“奴婢以前帮人收税时,就听说山东盛产棉花,每年要通过漕河运到南方去……”
朱翊钧越听越糊涂:“不是,朕没明白,棉花跟你说的新税源有何关系”
李进忠笑了笑,显得颇为自信:“奴婢的意思,不知陛下知否,像棉花这种大宗的货物买卖,一直都是通过歇家的居间撮合完成,跟房屋田土买卖一样,并非买家和卖家直接交易。歇家呢,就从中抽取佣金,代收代缴税款,或者提供仓库帮着保管货物,甚至放贷以提供周转资金,还有,要是歇家实力雄厚,还可以在棉花收获之际,先垫资收购等等……”
朱翊钧倏地灵光一闪,他似乎懂了一点李进忠的意图:“哦,朕明白了!你意思是,通过歇家”
“按货值收税,”李进忠顿住,想了一想,又继续:“打个比方,就像给富商佥派商役,规定一个数。好比一石棉花值银多少,收税银多少,其中商役折银又占多少……一石是这个标准,那么以此类推十石、百石又是多少不就都清楚了”
“这法子,听着倒是不错啊……”
“而且奴婢也曾听当地的百姓说,其实他们更愿意种棉,俺也不懂稼穑啊,就顺口问了为啥他们说种棉哪里都能种,但山东这地水旱灾害太多,惟有棉花是遇到旱涝灾害时,还可以有收成的。”
“果真”朱翊钧听了有些惊讶,其实并非惊讶李进忠所说,他知道早在高祖时,山东就有遇灾而‘田租皆准绵布’,可见山东种棉并非现在才有。确实近年山东水旱交替太过频繁,只要一灾,则蠲免少不了,蠲免是蠲免了,就算不考虑朝廷田赋税收,也要考虑百姓生存之艰。何况,他还派了矿税监。
他惊讶的是棉花的习性,居然旱涝都能保收这在他看过的农书里从未提过。往日里他也会让陈矩在外面大量购书回来,关于稼穑的书籍也有不少,只要闲时他就会看,印象中有提到棉花的书是什么《农桑辑要》和《农书》,很简略,也没提如何旱涝种植。
朱翊钧沉吟,看来要让陈矩再多收集一些有关稼穑的书,尤其自我朝以来的。
“对了,朕想起来了!”朱翊钧忽然又想起,沈一贯曾上过一疏,还是三年前朝鲜御倭时,他奏请在山东开垦屯田。但他依稀记得最早在第一次入朝御倭时,当时山东巡抚就提过开垦海岛以备粮饷……
“常云,”他斟酌一下,命道:“你去皇后那里,找前二三年有关山东垦田的留中奏疏,以及沈阁老的。”
常云应下,很快去到后殿。没过一会又返回前殿,手里拿着一摞以往皆留中的奏疏,找出沈阁老三年前的那封。
“你念来,”朱翊钧又命道。
“是,”常云很快念道:“……宜令巡抚得自选廉干官员,将该省荒芜土地逐一核查亩数,多方招致能耕之民……凡愿入籍者,悉许报名择便。官为之正疆定界,署置安插,辩其衍沃原隰之宜,以生五谷六蓄之利。”
“必严辑土人而告戒之,毋阻毋争。凡抛荒租逋一切蠲贷,与之更始。或听和买,或听分种。其新籍之民则为之编户排年,为里为甲,循阡履亩。劝耕劝织,禁绝苛暴……”
“毋重其课以竭其财,有恩造于新附,而无侵损于土著。务令相安相信相生相养。既有余力,又为之淘濬沟渠,内接漕流,以轻其车马负担之力。使四方辐辏于其间,米多价平,则鸣吠相应,不烦远输而获利已多。海渠交通,则商贾坌来;鱼盐四出,而其利益广……”
念罢,朱翊钧又问李进忠:“李进忠,你听明白了吗”
李进忠倒是听得大半懂,只是心里尚有一丝疑问,遂问道:“陛下,奴婢记得二三年前是我天朝大军入朝御倭吧也就是说,是内阁老爷在战时所提”
“对啊,你怎看出的”
“这样垦田,应该是为解决粮饷吧战时可以,战后可不好说。先不说什么荒芜土地招民耕种之类的,反正奴婢晓得的,山东在条鞭实行之前,田赋税收都是收粮户招商人为之,收粮户即是歇家,与衙役朋奸,好比十万之数,岁不能登其二三。后来在条鞭之初,土地方行均丈,革歇家,又停止追征,自后民困才渐渐疏解。不过近十年就不好说了,很有可能又回到以前那样子。”
“是吗”朱翊钧十分诧异,诧异这李进忠居然清楚一条鞭法他不是没念过书吗。
“想法是很好,但实际却未见的有用。”
就那啥‘凡抛荒租逋一切蠲贷’,还什么‘禁绝苛暴’,那都是不可能。李进忠在心中哂笑,内阁老爷们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就山东那地方,土著都往外跑,还招民耕种
朱翊钧微眯着双眼,又问道:“朕不太明白,照你所说歇家就像包税,那他们是如何包的”
李进忠又暗忖,万岁爷也是高居皇宫,对民间知之甚少,跟他讲太明白了好吗算了,还是不要说的太明白。
“这具体操作,奴婢只知其一,不知全貌,可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
“奴婢觉得,与其让人种粮,不如直接种棉,怎么也比种粮能养家糊口。”
朱翊钧没说话了,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李进忠,心中似在衡量他所说的那些,真能行得通反复掂量,又觉得他好像说的也不错,一时竟拿不定主意了。
“这样吧,李进忠,”半晌,他又说:“朕要想想,你,今天就先退下吧。”
李进忠叩谢皇帝,之后退出了大殿,又出启祥宫大门,遂加快脚步往西行去,直到出了长庚门,就开始撒丫子跑,他到现在还惦记着那锅狗肉汤呢,不知那两坏坯给他留了没一口也好。
跑回自家住处,才发现院子里燃的柴火都熄了,哪还有什么锅子,肉汤!跑的太急,李进忠还揣着粗气,但心中就跟什么要炸了一样。
“哟!师兄回来啦”徐应元先看见他,从屋子里走出来,随后赵进教也跟着出来。
李进忠猛的回头,见这两坏坯居然还在他这!于是怒目而视:“老子的狗肉呢”
徐应元尬笑一声,两手来回绞着,不好意思道:“嘿嘿,吃了……主要是不知你几时回来,就,就,你也知道……”
“行了行了,不用解释了!”李进忠恼怒的打断他,又瓮声问道:“酒呢总不至于也没了吧”
“有有有,”赵进教也连忙回道,满脸堆笑,又请他进屋,“外边儿太冷,先进来,师兄,酒给您温着呢,咱们边喝边聊。”
天确实冷,这会又阴了下来,虽然只是未时,屋内已经需要掌灯了。
“瞧这天多黑!怎么感觉又要下大雪了呢。”
”可不,估计应该不小,不知哪里又要遭灾了!”
“这死老天!过年过节的,还让不让人活”
“不提那些,来来来,咱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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