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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利水,几艘渔船随着秋风缓缓而下,并不算大的渔船上坐着北来的男女老幼以疲态的身子躯卷而坐,让孤舟显得略显拥挤。面容凌乱的他们眼神呆滞的望着缓缓而行的水流,而他们的终点就是历阳,月余的流散让他们内心仅剩的一丝希望就是到了江边能找到一艘渡过大江的孤舟而已了。

他们都来自关中的扶风槐里,也是邻羌侯邓攸的故乡,原本他们可以去凉州避难,只是因为邓攸觉得凉州也非久守之地,就算慕容有怜悯之心,但邓攸三代人都是守边之将,邻羌侯之爵位也是靠着对慕容氏的战功所封,这让邓攸深知慕容氏可以饶恕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会放过邓氏。而巴蜀之地,随着宕渠王的僭位称帝,南下是唯一的出路了。

而乔逊的书信是想让邓攸一家都能到江南避难,可久经沙场的邓攸一生中不可能有“逃”一字,就算不是为了对陈宋的尽忠,战死沙场也是对祖宗留下的爵位有一交代了,所以也只能让尚在弱冠的次子邓允带着老母窦氏和乡里百余户趁着慕容氏的铁骑未渡蒲坂时出了武关。

但南逃之路过远,这乱世并没有给徙民留下一条光明坦途的生路,淮北之地已经遍地烽火,躲过了慕容氏的游骑也躲不过盗匪,颠沛流离的徙民或是今日散落荆襄,或是埋骨他乡,当重重困难以过之时,他们回头望去,除了已经远去的家乡就是遍地狼藉的徙民,武关而出的百余户人家,过了淮水只剩下了十余户。

窦氏母子面容惆怅,和其余徙民一样,长时间的颠簸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但这一路遇到形形色色的他乡之客,当他们询问起关中的形势,得到的是杂乱无章的回答,但最后的结局都是八个字:“长安城破,天子蒙尘。”

秣陵,这里是陈宋帝国社稷中兴的中心,与两京不同,这里未受到北方战祸的影响,陈宋盛世时的景象在这里依旧延续。作为锦绣江左的中心,秣陵的繁盛往往让北来世家公子沉迷其中,让他们忘了刚刚过去的中州沦没、天子蒙尘,还有已经沦为戎州的故乡。

广阳门外,南御道。这里是谯王陈旭初到东南后为自己的左丞相府属臣安排的官邸,但诸世家初到江东所思者并非是北伐慕容、匡扶社稷,而是纷纷收购园墅,置办外宅私产,向三吴地区去圈占那些南土世族并未染指的山泽、庄园。而负责纠察百官的葛遥并不在意北来世族的种种不法行为,作为胸怀政治抱负的他来说,这些世家的支持是他辅助谯王中兴的重要力量。

入夜的南御道每座官邸朱门外的灯笼在秋风中摇荡,与台城外的喧哗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乔逊一如习惯的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那件宽厚绸袍,夫人梁氏也为他整理着衣襟,可是他的面色依旧严肃,让身后的梁氏欲言又止。

“好了老爷。”

婢女娇小的声音传来后才让乔逊长长的出了口气,面色也轻松了不少,梁氏见状便是装作无心着柔声开口:“庭君最近一直追着我问乐安公世子的事。”

乔逊闻言皱眉回头看着刚到自己肩旁的梁氏,不解问道:“怎么着急出嫁”

“嘻嘻,庭君毕竟十九了,何况她在同龄世家女当中,未来的夫婿是最好的,当然要急了。”

梁氏一副慈母样解释着,乔逊也是哼声一笑:“急也没用,乐安公世子随琅玡公北征,我前日问过葛公,前线依旧没有传来消息,不过庭君她这爱攀比慕虚荣的性格可要改一改,要不然以后。”

乔逊在言语中看见梁氏面露担忧的神色后便也是不在继续说下去,而是关怀着问:“怎么了”

“额,没什么,我只是想庭君若是知道前线还没有传来消息,会不会。”

“莫要瞎想。”乔逊快言打断了梁氏的担忧,转而安慰道:“没有传来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沙场之事,若是传来消息无非三种,一是增援二是军需三是捷报,现在哪种都没有,说明琅玡公的军队推进迅速,并未遇到什么困难,何况这一次敌人也并非实力强大的慕容氏军队,只是青徐的叛军而已,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样的安慰却还是没有让爱女心切的梁氏感到安心,反而有些无措:“可是琅玡公今年才十七岁啊,朝廷便将仅有的三万精锐交给他统领,春韫说。”

“她又说了什么”

“春韫说这三万精锐是谯王殿下唯一可以倚仗的军队了,可是现在却交给了一个不经事少年的手里,那这次北伐结果可知了。”

梁氏如学话般的话说完之后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乔逊又一次变的严肃起来,面色难看的很,梁氏也是后知后觉带着愧色低头。而乔逊则有些生气的整理了一下袖口后,冷声说道:“这三个孩子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呢无事便是闲谈一些与他们无关之事,你这个当母亲的也应该多多管教她们才是。”

话音落,乔逊便迈着步子走出中堂,梁氏也只能面带委屈的望着自己的夫君离去,留下自己向女儿们解释。

通往后庭的长廊上,梁氏的步伐有些沉重,她虽然出身晋阳梁氏,可却是庶女出身,在梁氏地位低下,可是她却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夫家,一个出身琅玡乔氏的侯爵世子,当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听到这个喜讯,她甚至有些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直到乔氏派人到晋阳梁府纳征之时,她才知道这是真的。嫁给乔逊后,梁氏为乔逊生下了三女两男,但她的正室地位直到十二年前生下第一个儿子才确定下来,虽然三个女儿在乔家并不看重,但自身的经历也让她对三个女儿偏爱多一些,尤其是大女儿乔庭君。

乔庭君芳龄十九,生的肤白如玉,风韵楚楚,柳眉杏眼下的面孔容貌甚美,由于乔逊父亲乔瑁与乐安公蒋昂父蒋钊同出国子监,所以在乔庭君五岁那年,蒋昂初见乔庭君,就为自己的世子蒋麟向乔逊提起了这桩亲事,乔逊未加思索便在笑声中就同意了,由于蒋氏常居乐陵的厌次,蒋麟与乔庭君在安世也不过见了两次面,直到蒋氏随谯王渡江,两人见面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而如果生在升平之世,乔庭君可能三年前就出嫁了,但随着北方战祸蜂起,蒋氏在渡江后家族事务繁多,这桩婚事也是一拖再拖,直到一月前乔庭君才在秦淮河边的望月楼得到了蒋麟的承若,可随着一月前长安沦陷,天子蒙尘,身为陈宋帝国左丞相的谯王陈旭只能传檄天下,宣布北伐青徐,蒋麟也被负责北伐的琅玡公陈冲任命为帐下督随其北上。

北伐前蒋麟并没有向乔庭君当面告别,只留下一封书信作为解释,可这也让身在后方的乔庭君每日都忧心忡忡,整日追着自己的母亲向父亲打听青徐前线的消息。

待到梁氏轻盈的脚步到了后庭院乔庭君的闺房外,梁氏在外面都能听见自己女儿在房内焦虑的踱步声,梁氏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是轻声推门而入,见到自己母亲回来,乔庭君急迫的迎上前去,双手抓着梁氏的衣袖,急声问道:“父亲怎么说”

“哎。”梁氏不由的叹了口气,随即慈祥的看着乔庭君,无奈的摇了摇头。

乔庭君见母亲的模样一怔,随即退了两步喃喃道:“我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没用的。”刚到门口的乔庭君听到自己母亲的劝阻停下了步子,转而委屈着回头抱怨:“难道父亲也一点不关心前线的事吗他未来的女婿现在可是生死未卜啊。”

“君儿,你们只是定了亲!”梁氏的口气突然有些严厉,让乔庭君都愣在了原地,似乎忘记了母亲用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不由脱口而问:“母亲”

梁氏调整语气,又变的温和着说道:“君儿,你们并没有媒人为证,六礼尚未进行,你们的联姻是你父亲在谈笑间定下的,若是在升平之世,你可能早就出嫁了,可是现在是乱世啊,是一个连天子都无法保证自己安全的乱世。”

乔庭君听后莞尔一笑,情绪也渐渐平静,但对于自己母亲的劝解,她并不认同,“母亲,可乔、蒋是世交,蒋氏虽然渡江后权势不比从前,可也并未没落啊。”

“难道你在意的就是这个”梁氏挑眉而问,乔庭君顿了顿,随即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梁氏怔怔看了乔庭君许久,对于女儿的心思她在清楚不过了,她是一个幸也不幸的女子,她生在安平之世,养尊处优,可成长于乱世前夕,但乔庭君很幸运,她早早的随家过江,可家乡的战乱以及中州的战火让她许多和她同龄的世家子女蒙尘世间,正如梁氏自己所言,当今之世,天子尚不能自保,何况她一个纤弱女子呢

母女无言许久后,梁氏也缓缓起身,她该离开了,不过离开时还是柔声劝道:“君儿,你自己一个人静静也好,你父亲也说了,前线无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乔庭君哼声一笑,“父亲上过战场吗”

“放肆!”梁氏厉声呵斥,乔庭君却不以为然的发起了牢骚,“当然了,父亲肯定是拿此言敷衍母亲,毕竟父亲现在心里担忧的只有他那生死未卜的表亲了。”

看着自己女儿如此抱怨,梁氏竟然不知作何,她刚要继续指责时,房门猛然打开,让梁氏和乔庭君都是回头看去,随即纷纷对来人俯首而道:“母亲。”“祖母。”

来人正是乔逊的母亲庞氏,今年已是古稀,头发虽早已花白,可是其人却非像古稀之龄,她步伐稳健,身形也不像其他多数同龄人那样佝偻,相比于比自己早去二十年的夫君,此时的她可看不出短逝的可能。

而此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是不缺严肃,虽然她自渡江后便已将府中之大小事务全权交给了梁氏,可是对于自己的孙子们,庞氏却不肯放权,这一度让乔逊很是不满,他认为正是自己母亲对孩子们的溺爱才让三个女儿如今行事我行我素,可是碍于孝子之道,乔逊也只能事事依庞氏。乔庭君也是每每与父亲争吵后,跑到庞氏那里诉说自己的委屈。

所以梁氏在见到严厉的庞氏之后,自己也是垂首不起,就连上前搀扶庞氏,都是不敢抬头。

“吵、吵,母亲与子女整日吵来吵去,也不分个地方,若是你们母女间依旧争吵不断,明日一早就都给我到山阴园墅去,老太太我也好落得个耳根清净。”

庞氏的斥责听上去是在说母女,可是话锋却是全对着梁氏,梁氏也只能低声下气的解释:“母亲,对不起,是我声音大了些,影响了您的歇息。”

说罢,便将庞氏扶到椅子前坐下,入座后便又是对梁氏厉声问道:“你们母女这又是为了什么”

梁氏还没来得及回答,乔庭君便像个小女孩一样,扑到了庞氏的膝前,委屈着说道:“祖母,这不关母亲的事,是父亲,父亲他现在眼里只有他那生死未卜的表亲,根本不把自己女儿的事放在眼里,还请祖母给孙儿做主啊!”

梁氏故作提醒的咳嗽声传来,同样的还有那指责的目光,而乔庭君也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也许是矫情让她的委屈不经思索,待到母亲的提醒后,她才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表亲是她祖母姐姐的孩子。

而庞氏那深邃浑浊的双眼也在那一瞬间怔凝了许久,也许是想到了那个自她出嫁后就在没见过且已故去的姐姐让她略显感伤,可片刻后还是嘶哑的咳嗽一声,温柔摸着乔庭君的青丝道:“好吧,祖母知晓了,君儿是惦记着身在青徐的未来夫君吧”

祖母慈祥的语气让乔庭君羞涩一笑,梁氏虽然在庞氏面前抬不起头,可见自己的女儿如此模样,之前的不快也是瞬间烟消云散了。

而庞氏自当向着孙女,所以又是安慰:“好了,天色不早,君儿也该休息了,等明日一早,祖母就替你去你父亲那里问个清楚。”

“谢谢祖母。”乔庭君开心的如孩童一般,而梁氏却暗暗窃语:“这种事哪是她父亲能弄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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