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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声校尉吴潜,是当今天子陈旭为谯王时的旧臣,对陈旭忠心耿耿,深为陈旭器重,陈旭初到江左,时禁卫无兵,陈旭命吴潜招募青徐徙民,遂创谯君营,负责台城卫戍,但如今却也不得不做起抓人的勾当了。

傅阳侯府内甚是安详,静的连朱门之外的谯君营卫士铠甲摩擦之声都能听到,随着吴潜一身戎服立在乔府之外,一名营兵轻轻的敲了几下朱门。

当乔府的门吏缓缓打开朱门之时,殊不知乔府的命运或许就此改变。家丁神色慌乱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仿如孤身于北境战场一般,他从来未见此景,毕竟在南御道外是百官官邸,出现披甲卫士就已是少有之事,更何况是数十名谯君营的营兵以及他们的统领射声校尉吴潜。

“乔侯可在府”

营兵的口气还算客气,而门吏也是慌神般连忙点头,营兵刚要继续说话,吴潜上前伸手拦住了他,并淡声对门吏说道:“去通报乔侯一声,说陛下有诏。”

门吏虽然少有见过这般阵仗,但是也清楚这哪里是陛下传诏的样子。他不敢拖延,转身便小跑去通报,而吴潜则只是留下两名营兵跟在自己左右,命剩下的营兵到府外等候。

吴潜并没有等多久,乔逊来到前庭之时,身后跟着的梁氏和三个年长的女儿都是面露担忧,或许门吏的通报有些失言,但是当乔逊本人亲眼见到,或许连他也清楚天子命吴潜来此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拜见乔侯,吴潜这向有礼了。”

“玄隐,不必多礼。”

乔逊儒雅说后,吴潜面带善意并微笑着瞄了一眼乔逊身后的女人们,看他们一副忧虑之色,自己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毕竟天子有命,此行并非下狱,但杨褒却又告诉他天子虽然有意礼请乔侯,可他也应该履行谯君营的职责。

“玄隐,天子有诏”

看着吴潜不言,乔逊便是试探而问。吴潜从容的笑着回应,随即淡淡回道:“陛下也只是口谕而已,不过,事关琅玡王殿下遇刺一案,这当中有些不要紧的细节需要乔侯配合一下。”

吴潜虽然言语委婉,可是一听到琅玡王遇刺,必然会让乔府的女眷恐慌,毕竟这罪名是要危及门户的。

“吴校尉,这怎么可能,父亲怎么会与殿下遇刺有关呢”

“是啊,吴校尉,陛下一定是搞错了,官人一直恪尽职守,对国家忠心耿耿,怎么能做出弑杀皇子这等逆天之罪呢还望校尉请陛下明察。”

“吴潜,是不是上一次我和公主玩弹棋的时候欺负了你,你就冤枉我父亲,我一定找公主告你的状。”

看着乔庭君、梁氏和乔莨玖先后开口,吴潜赔着笑推出了双手解释:“夫人和小姐不必多虑,陛下只是想调查清楚而已,并不想为难乔侯。”

“吴校尉,你这身甲胄和你身后谯君营的卫士可不像不为难我们乔府的样子。”

乔庭君的话让吴潜面带一丝愧疚之色,而乔逊此刻也是淡淡而道:“玄隐,你既然有陛下圣命在身,我也不想为难,陛下现在的处境我这个做人臣的自然理解,只是刺杀琅玡王这等罪名我实在是担待不起,如果我跟玄隐你去了,恐怕乔氏百年名教之门会至此蒙羞。”

吴潜自然清楚乔逊的心思,此事重大非一般世家可能接受,若没有证据就算天子有口谕恐怕也“请”不动乔逊。旋即他便向身后的营兵伸出手,营兵快速拿出一版白籍,吴潜接过之后便是递给了乔逊,“乔侯还是看看吧!”

乔逊皱眉接过,虽有一丝迟疑可还是仔细端看,片刻之后便深吸一口气,从容一笑后说道:“玄隐,前面带路吧!”

“请乔侯出府,校尉已经为您准备了车驾。”

营兵躬身伸手请乔逊出府,乔逊整理一下右衽,便是大步走出,身后的梁氏及三个女儿都是纷纷上前,却被吴潜伸手拦住,“夫人和三位小姐不必担忧,吴潜可以坦言告知,陛下有命,对于乔侯这不是逮捕不是下狱,更不会做出伤害乔氏一门的举动。”

但梁氏和三姐妹好似把吴潜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只是望着乔逊早已消失的身影,吴潜此刻多少有些怜悯这几位女眷,便是后退几步,“夫人,事已至此,还望夫人能够理解陛下。另外夫人,贵府家丁这几日我们可能要调查。”

梁氏闻言便是怔怔的瞪着吴潜,随即冷冷而问:“这么说来,我们乔府在会稽的庄园”

“夫人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下诏,会稽都督也只是调查而已,如若清白,朝廷自不会为难乔府的任何一个人。”

吴潜说完便俯首揖礼后转身离去,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还是转身说道:“夫人三位小姐,除了府中家丁外,你们可以随意出入,乔侯就在廷尉府的雅阁内,夫人和三位小姐若想去探望,随时都可以,只是要经过杨令君的许可才行,告辞!”

看着吴潜离去,乔府又陷入了平静,梁氏此刻紧绷着脸倒是冷静了下来,转身便对三个女儿急声命道:“春韫,你不是和王瑞关系很好吗你去找他帮个忙,让他父亲尽管开条件,只要能保住会稽的庄园,千金万缎乔府都出,莨玖你看看现在能不能入宫,如果能的话,也请公主从台城的黄门那里打探一下,你父亲怎么就和琅玡王遇刺有关呢快去!”

乔春韫和乔莨玖都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此时的母亲犹如换了一个人,双眼透红面目却是严肃,两姐妹也不敢多留,一前一后的向府外跑去。

而梁氏此刻又指着乔庭君,咬着牙冷冷而道:“你给我记住,在你父亲平安无事前,千万不要在出去给我招惹什么人了,我现在去见你祖母。”

乔庭君垂首听从母命,但临别前还是听到了母亲的警告声:“你给我记住了!”

傅阳侯府此刻犹如陷入大难当中,就算是梁氏也已经失去了方寸,但乔庭君还算冷静,她仔细的梳理着前前后后,在看到一个躲在暗处偷听的家丁之后,乔庭君恍然大悟,从吴潜拿出的白籍,到乔府家丁和会稽的庄园都被控制后,乔庭君也猜的差不多了,那个刺杀琅玡王的萌客征丁或许就出自傅阳侯府。

江陵城在新年之际又迎来一场小雪。世子府内,葛寒负手立在中堂外,仰首看着白雪皑皑的屋顶,又在烟雾中欣赏着片片雪花在空中旋转落下。

葛寒长出一口白气,如今的江陵在经历了琅玡王陈冲遇刺的紧张之后,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虽然战备已经开始,但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南府八州的都督还是决定缓解与朝廷的矛盾,不仅派出使者与吴王陈弢和虞纯通好,还做出了北伐洛阳的举措。

这种平静能够持续多久葛寒不清楚,在他心中南府与朝廷必有一战,所以与其整日的去揣测战争,倒不如静下心来欣赏一下江陵的雪景。

可葛寒还没有欣赏多久,就只见一人一边迈着快步,一边用手去清理头上的雪花,“世子好雅致啊!竟然还有心欣赏雪景。”

葛寒抿着嘴角看着来人,他是大司马府的舍人张洵,也是自己幼时的伴读,如今他在大司马府虽是小吏,可却负责着南府与秣陵的来往信件。

“张洵,大司马府这几日如何”

葛寒转身入堂,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甩给张洵,张洵接过之后便是笑道:“都已入堂了,在披这个,恐怕会染上湿疹啊。”

“哼!闲话少说,找我做何”

张洵咧嘴一笑,又是掸了掸袖子上的雪回道:“大司马府这几日倒是清净,连主公都感慨好久没有像这几天这么惬意了。”

“啧,这恐怕是风浪前的平静。”

“世子,哪有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

葛寒眉头一挑,故作生气,张洵也是嬉皮笑脸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正如你所言,江陵倒是平静,可是秣陵这几日却是风云突变,甚至让人有些奇怪。”

“奇怪”葛寒先是疑惑,随即唇边浮起好奇的微笑,“我倒是想听听,那些整日瞎算计的老爷们又搞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

“倒也不算是特奇怪,只是听闻琅玡王遇刺好像和傅阳侯府有关,天子命杨褒负责调查,可却是不下狱不免官。”

张洵言落便是不解的看向葛寒,希望葛寒能给个答案,但葛寒却有些乏味的摇了摇头,随即却猛然抬起,怔怔的盯着张洵,“你说谁”

“杨褒啊!”

“你说傅阳侯与琅玡王遇刺有关”

张洵看着葛寒莫名其妙生出的紧张神色,也是呆呆的点了点头,葛寒闻言缓缓踱了几步,像是在思索什么,随即他转身问道:“此事传及可广”

“南府肯定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但属下推测下游秣陵那边恐怕已经传遍了。”

“这么说南府现在就你我知晓”

“那是自然,而且傅阳侯与南府根本就没有什么渊源,这种消息也没人在意。”

张洵说完就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因为葛寒正面容严肃的向自己走来,让他怔怔而言:“世子”

“记住,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就不要在提了,尤其不能在邓允面前提,清楚了吗”

葛寒犹如命令而言,让张洵沉沉点头,可还是没忍住问道:“莫非傅阳侯和邓允有亲”

“不要在问了。”葛寒语速极快,随即又向张洵解释:“云猷最近正忙于为征西大将军处理战马事务,如今天寒地冻,马无草料,可真够他头疼的。”

张洵似乎有些云里雾里的听着,毕竟葛寒像在故意回避什么,但张洵也清楚,如今葛寒与邓允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所以他也没有在继续谈下去,只是讨了一杯温酒后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相比于上游江陵飞雪不定,秣陵城却是另一幅景象,天色阴沉,就算在夜间也是让街上的行人感到压抑,或许因为琅玡王遇刺,或许是国家多事,民间多传如今江左多灾,就是因为谯王登基前无祥瑞应照,以至天降噩运,本来江左就国无锐气,再加上祸事连连,让许多平民都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感到悲观。

乔庭君亦是如此,自从父亲乔逊被吴潜“请”到廷尉府后,她就一直呆在府中,直到三日已过,母亲梁氏才勉强松口,但乔庭君出府之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就连乐安公世子的噩耗传来之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六神无主。

父亲乔逊已离府三日,这三日内梁氏上下走动,却是到处碰壁,没有哪个世家愿意插手琅玡王遇刺一案,两个妹妹乔春韫和乔莨玖也是没少帮梁氏的忙,只是乔春韫虽然与王瑞私定终身,可王瑞也是有意回避此事,乔莨玖虽然见到了寻阳公主,可是她们在台城内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知晓陛下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傅阳侯府的清名。

梁氏连日去廷尉府探望乔逊,事情却并不像吴潜所说那样,杨褒并不允许,只有今日梁氏才见到了气色还算不错的乔逊,可梁氏还是忍不住当着乔逊的面委屈的哭了出来,乔逊虽然故作柔情安慰,但还是用了好久才劝梁氏回府。

侯府的上下都在为了父亲乔逊奔波,可只有自己面对这一切束手无策,乔庭君不时的自责的垂下头,那个昔日的乔府千金,就算拥有惊鸿之颜此刻却无游龙之气了。

“贱妇!”

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辱骂声,让乔庭君愣在了原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卖花灯的男子面上即带着惶恐又带着恨意瞪着自己。

乔庭君目光一冷,厉声问道:“你骂谁”

“就是你!逆贼之女!”

男子没有回答,但是身后两个过路的妇女也是指着乔庭君的背而丑言。

“你们。”乔庭君回过头气不平的指着两个妇女,“你们骂谁”

“乔大千金!”正当乔庭君准备发怒之时,一个青衫书生走了过来,目光透着寒意盯着乔庭君而道:“往日你与乐安公世子未婚而私乱,大家本就对你议论纷纭,只是念你是乔侯之女,才没有口舌乱你名声,但如今府中丁男竟然做出了弑杀琅玡王这等逆天之事,亏乔侯世代蒙受君恩,真是有负清名。”

书生的话虽然让乔庭君听着糊涂,可是却字字诛心,让乔庭君欲言难言。而随着指责她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把她包围,漫天的辱骂、指责声让乔庭君晕头转向,直到闭紧双眼,捂着耳朵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下才找到一条生路。

一条僻静的小巷内,乔庭君手扶着石墙,垂着头大口喘着气,但还没等她搞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辆车驾停在了巷口。

车夫下车后便掀开了车帘,杨曦儿得意洋洋的笑容便出现在乔庭君那晶莹视线当中,相比于群人的指责,乔庭君此刻更怕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乔大小姐,刚刚怎么样有没有一种万夫所指的那个感受呢”

杨曦儿面带胜利的喜悦看着还在喘气的乔庭君,乔庭君也知晓了这一切都是谁搞的鬼,她用力让自己能够站稳,随即颤声而问:“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个蛇蝎女人。”

杨曦儿仰天笑了几声,“当然,乔大小姐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不用猜就能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可知道,天子有诏,此事不许外传。”

面对乔庭君的辞严义正,杨曦儿反倒是拧着眉头摇了摇头,“庭君,我只是心疼你啊,你看啊!令堂上下走动,可都打听不到乔侯被抓的具体原因,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顶着逆天子之诏的罪名帮你啊!”

“你。”这话让乔庭君有些苦笑不得,在苦笑两声后,乔庭君生平第一次在杨曦儿面前流出了眼泪,此刻的她无助到极点。而杨曦儿却看着乔庭君这副模样,愈发兴奋,甚至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真想把这一幕永远记录下来。

“庭君,你也不必如此伤心欲绝,那个叫阿旦的征丁已经死了,我父亲对乔侯也很公正,陛下也是有意善待乔府,放心好了。”

乔庭君止住眼泪,咬着牙喊道:“乔府的事不用你管,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善良,你只是一个心狠手辣、婉如毒蛇的女人!”

看着乔庭君如此痛苦,杨曦儿仰首发出尖锐的笑声,胜利喜悦带给她的兴奋之色根本不是浓妆所能掩盖的,“乔庭君,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心存善念,你还真以为你父亲能平安无事的从廷尉府走出来吗别做梦了,就算是天子恩宽,可与弑杀皇子这等重罪有关,废为庶人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哼!毒妇!”乔庭君面对眼前的一切倒是平静了下来,她知道她在杨曦儿面前必须要坚毅,可也清楚杨曦儿的话并没有错,对于她或者对于整个傅阳侯府,免为庶人与死刑无异。想到这,她只能步履阑珊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乔庭君离去的背影,杨曦儿有些意犹未尽的从车驾走出,继续讽刺道:“庭君,你应该去找你南府的表兄,我到真想看一看,那个能让你那匹病怏怏的马起死回生的男人,能不能也让乔府平安无事的渡过此劫。”

可是乔庭君并没有回头,那孤零零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黑暗当中也没有回应,而这一次杨曦儿真正的感觉到胜利的滋味,也许这种滋味是一直以来乔庭君所拥有的,但是这一次她赢了,至少她感觉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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