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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6:passgofti(海棠花下)

老钱涣散的眼神一一扫视过我们每个人的脸,他绝对没有想到,我等对于两只羵羊调查的内幕,已远远超出了他能想像的极限。任何一名参与其中之人,不论国民侦探、有线台以及九频道,都会在这一基础上不断挖掘出更多信息,摆在桌头的保密协议也等同虚设。

“这就是当下基本情况,老钱,我们可以保证,今天坐在这里所听见的任何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但底下酒吧围聚着二三十名国民侦探,既有德罕跟过来的,也有亚特兰大本地的。除此之外,还有多家电视台。你想让人们不去想,这点肯定办不到。”老戴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叹道:“越是禁止他人刨挖,人们就越津津乐道,丽姬娅和格兰特的事隐秘得如此之深,现在不也大白于天下了么依我之见,老钱,咱们索性这样好了。”

“你说。”老钱腾得一下从床前窜起,跟着侦探一起踱步,迫不及待地讨要方子。

“咱们只能做到调查工作截至到今天为止,而你适才的内容永不被提起,如何其实你不说小杰的事,我是撞破脑袋也想不到。既然我想不到,国民侦探更想不到。英格拉姆已是个过去式,即便罪行全盘曝光,对你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而你的家庭是个现在式,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会设法将别人的目光引向其他公众事件,现在我就与有线台通电话。”

我心领神会地抓过手机,拨打了罗莎的号码。很快,一个充满倦意又不失惊喜的声音想起,她似乎正待在某个很喧杂的地方,四下满是敲击键盘和窃窃私语声。

“嗯,我已回来亚特兰大了,听说你凌晨时分将krys扛出了洞真厉害。”她敷衍了几句,开始三心二意忙起手上工作来。侦探向老钱张了张嘴,似乎在说看见没有,别人估计正在连夜赶稿,就等明儿头条出炉了。我按老戴意思让她们先缓一缓,话未说完,罗莎立即跳脚起来,道:“开什么玩笑有线台全已作出安排,明天会请人去石峡将受难者遗骸带回地表,然后要赶去布鲁克斯深挖黄杨林埋尸案内幕,接下来几天,还要出纪念矿难事件四十周年的专题回顾,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莫不是dixie让你来搅局的”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先缓上半天,因为明早我等打算去英格拉姆的葬所看看,没准会有更想不到的内幕,你说呢这就是老戴让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

“让我来听,你是叫alex吧,好的,alex,你这回干得特别棒,咱们专题新闻组始终在讨论你!”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响起,此人夺过电话,叫道:“我是有线台的新闻部门主管,这事由我全权负责,我也觉得考虑欠妥,当然挖掘到的劲爆内容越多越好。那么,明早你们打算上哪我可以让她们都先停,别说缓半天,缓一天都成!我立即让罗莎上你那来!”

二十分钟后,等在底厅的国民侦探蜂拥而上,将客房挤得满满。当着众人的面,老戴为他们杜撰出另一套版本,当然这些都是预先敲定的。老钱无可奈何,事实已不是他能够控制,我等只能在这一基础上将视角带往挖掘四十年前的事件本身。军医、教练、四眼女人是何等老练之人,他们即便在默然地听,也已猜出指环是件遗物,老钱与英格拉姆之间微妙的联系。然而这些人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他们懂得尊重他人的权。故此,所有人心知肚明,却绝不点破,纷纷相约明早在酒店楼下集合,去找出平头男的墓穴,将此事彻底结案。

马洛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与他意气相投之人,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手舞足蹈地说,早知我们这头那么热闹,应该早些与我等汇合才是。我也是略略得意,毕竟英格拉姆的墓穴在哪,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故而拍胸自我吹嘘一翻。哪知刚走出大门,便见得迎面停着辆庞蒂克,两个陌生漂亮女子跳将下来,猛地将我推入车内,然后呼喝着司机赶紧开车。

“朗朗乾坤,皓月之下,胆敢当街搞绑票么”眼镜惊呼一声,追着车狂奔起来。

“你先回吧,这些都是熟人。”我却不慌不忙,挥手让他宽心,随后望着身旁之人,问:“罗莎,你们这是想干嘛这么快就跑桃树角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去水岸等我呢。”

“去万豪酒店!”她打了个响指,介绍起适才推我进车的两个女流,这是她们公关部的,上级主管让几人将我带去高档酒店安排住宿,养足精神才好明早继续深挖此事。尽管罗莎推说是尽地主之谊,而我很清楚,自己等同于被她们软禁了起来,以防九频道风闻跑来插足。

这家位于诺克罗斯科技大道上的高档酒店,光是普套售价就得七百多,而她们特地要了间400多的双人客房,内里不仅有炉火、环绕音响、家庭影院还有个小型露台泳池。罗莎说此地是他们有线台招待重要客户的包房,我啥都不必想,只管彻底放松踏实睡觉就好。

紧跟着就是一系列的特殊服务,又是环拥两名美女,与之泳池热吻,坐在露台眺望夜景以及吃着别人送来果盘甘醇,真可谓酒池肉林,奢靡无度,人生之颠,享乐极致也盖莫如此。临近半夜两名女公关悄然离去,我掩饰不住内心激荡,与刚进门的罗莎闲聊起来。

“你们可真是无处不用其极,每回都能摸准我的软肋,那两个女流也是你同事么”

“怎么可能,那就是酒场里请来的。”她讪笑地扑倒在我身旁,问:“alex,你还那么年轻,人生本已吃了许多苦,应该多些个人享受才是,现在跟我说说,他究竟葬在哪”

“就在桃树角水岸附近的教堂园圃里,魔魇里我曾到过,因此才向侦探提起,要去现场转一转。至于在哪,你明天跟着走自然就会见到。”我点起支烟,朝她俏丽的脸扫了一眼,说:“老实说,我挺怕这事被dixie知道,你们出隧道后他们去了哪另外你不用回家吗”

“他们跟着捕梦者一起离开了,大家带出来的生钻,不可能藏在身上太久,而要立即脱手又有些难度,所以兔子说他认识一伙叫璀璨夜光的暗世界珠宝商人,可以介绍我们认识,由他们来估价。看,两小时前dixie还找我说起这事,她已把你给忘了。”罗莎扬了扬手机,然后做了个噤声,与自己主管通了电话,倚在床头取了支烟,笑了:“alex,你明明长着张花花公子的脸,怎么思想与我爸那代人一样老派呢人为什么要工作因为须得维持生计。人又为什么要奋斗因为要提升生活质量,我当然要回家,但家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呢”

“我从未想过这些,不过dixie说家的意义就是牢笼,诚然我并不认可她。”

“家是一个心灵停靠的港湾,可以倾述的氛围,让自己忘却烦恼的场所。但要经营家这种东西,需要人在外不断打拼。男女初次相遇一见倾心,但共同生活就是两回事了,毕竟爱情没法当饭吃,它太现实太昂贵了。你每天盯着同一张脸,哪怕再绝伦也会腻味,到了最后就成了坚守当初的义务,而很多人坚持不下来,这就是美国离婚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这种事在美国与法国的大都市里都差不多吧,我听说你与dixie是同学。”

“差得多了好不好,法国的社会福利比美国好,那里的人还可以苟于小安。而美国是移民国家,社会竞争不仅激烈甚至残酷,永远会有比你更漂亮要价更低的人,随时能顶替你的岗位。起初我们以为家胜过一切,而其实我们一直走在不断退让的路上。dixie是个万人迷,她的性格特别温柔,在大学就被人叫做蜜罐,同时又有些大大咧咧,所以广受欢迎。”她掐了烟站起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早些休息吧,明早我来顶替call。”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多陌生面孔出现在了老钱住宿酒店的背面,那里是所有疑点集中地,也是丽姬娅与英格拉姆的故乡。唐顿书局依旧还在,只是早已没有曾经的光鲜,破楼也仍灰蒙蒙矗立在街道一角,楼底开了家经营不善的餐馆。在这里,隔了半个多世纪的许多楼宇都被完整保留下来,哪怕你手捏着当初相片做对照,仍然可以见到它过去的影子。

人群以街角作为出发点,越过鞋匠老汉家的那条深巷,又在书局前拍照留念,然后沿着街心花园往水岸对面而去。约莫走了五分钟,旅程终点到了,一面涂着白粉的外墙出现在眼前。它古朴斑驳,浸透了时光年轮的冲刷,与一棵探墙而出高大的海棠花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炭火般鲜艳夺目的花朵将枝丫压弯,晶莹的晨露在嫩叶间滚动,显得生机勃勃。

人们坐在这间教堂的阶梯上,默然等待着开门。远远开来两部旅行车,迪姐正在慌乱补妆,然后在马洛的指引下,朝着我们走来。她似乎也明白自己轻慢了我,在目光交错的霎那间垂下了脑袋,好在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因为身后的大门被主教助理给打开了。

当见到门前或站或坐那么多人,青年不由面色大惊,不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哪走来这么多虔诚的信徒,连奔带跑回了门洞。不久踱出一个白发神甫,抬了抬镜架询问,大家都围在这是要干嘛虽然如此,他还是引道放人进去,并去打开全部照明。

罗莎的作风不同于迪姐,她喜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这个神甫一听就不干了,说园圃虽有许多墓碑,但那是死者的净土。而冲着我等大动干戈的模样,必然会将那里搞得一团糟。实在想去只能过去几个,大型摄像器材全不准移进去。见这事不容商量,她只得作出退让,让自己的摄影师手持索尼dv,尾随着我和老戴走入了径道。

园圃时隔四十年没有丝毫变动,脚下是黑色的土壤,手旁是各种叫不上名来的夜花,我很快找到了魔魇里的标识物,那株探墙而出的海棠树。英格拉姆曾在这间教堂定下个墓穴,神甫曾问未来要去哪里找他,那么很显然,他的善后工作基本由此人负责下葬。

“教士的话,葬地在园圃的另一头,并不在此。”行走间我向白发神甫描述外貌,他蹙紧眉头想了良久,说:“你想找的人也许是doic神甫,但他已于年肝硬化去世了。”

“嗯,稍后我们也会去洒水,但这次过来,并不主要为了瞻仰他。”老戴含笑点头,催促背后的罗莎与迪姐跟上。就这样,我等一行六人,缓缓来到了海棠树下。

在颗粒饱满的黑土间,爬着几条肥大的蚯蚓,一座棱角分明的四方墓碑斜插着。顶上的字体因受到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而变得模糊,时不时有花瓣飘落,并带下几只甲虫。

墓碑上的字体勉强能辩,刻着9年—956年,杰罗姆布兰登,长眠于此。

“这!”当看清镂刻的名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仅揉了揉探前几步,继续趴倒在地细观,这土下埋葬的亡者并不是英格拉姆,而是个叫杰罗姆的人。想着我爬起身,高声惊叫:“千真万确,当年的神甫与他就站在这里,可为何会这样”

此话一出,引来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罗莎碍于情面嘴上说着要不再找找,许是搞错了吧潜台词则是昨晚还为你小子开香槟送美女的,你就给大家搞了这么个乌龙

“这点,我相信你不会拿来开玩笑。”老戴点点头,退后几步背起手说:“位置就在这块墓碑之下,多米尼克神甫我也见到了,他正扶着树干站在海棠花下,望着我们几个呢。”

此话说完,不禁让罗莎浑身一激灵,她忙不迭地跳开树荫。凑得近了,她开始问老戴是如何看出的,侦探则回答判官两字。好在这些话没被神甫听在耳里,不然可能会被斥为异端,他转去了墓碑背面打量,口中喃喃自语,半支烟功夫,忽然一拍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

“32,32,原来如此。”神甫指着没入黑土一半的数字,那是红漆写就的号码,叹道:“多米尼克神甫去世前曾说过,终将有一天,人们会来这块墓碑前徘徊,并提出许多问题。他原以为自己有生之年会迎来这一天,但终究还是没等来,所以特地留下一口皮箱,并说假设有人来问墓主是谁,就将里头文书公诸与世吧。几位稍后,我这就让人搬下来。”

十一分钟后,开门的主教助理从教堂北馆楼上扛着口皮箱下来,端坐在排椅上的国民侦探听闻有戏,纷纷窜至葡萄藤下的走径围观。箱子被打开,里头是一堆杂乱的书本和日记,并覆着一件黑色衬衫,揭开后掉落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堪比印刷体般的漂亮字母。

“如果世间有天使,那么杰罗姆便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过的人里,最接近天使的一个。”

这段颠覆所有人观念的话,立即引来连番惊叹,为什么一个连环杀手会被德高望重的老神甫称为天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呢人们已等得迫不及待,纷纷上前挤开主教助理,将内里物品一件件摆在石头条凳上整理。马洛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由英格拉姆亲生骨肉来拆解,忙扭身跑出教堂,往酒店方向喧嚣而去。

强烈的偷窥欲和好奇心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扉,国民侦探生怕老钱到来后,又会以什么权禁止众人去翻阅,忙趁着这段间隙开始分组查看,很快便找到了一段有关记述。

原来,杰罗姆才是平头男的原名,他是个一生都不曾入教会的顽固份子。多米尼克神甫曾劝说过他许多回,但此人始终摇头不语。久而久之,俩人也不再顾着这事,私底下成了好友,杰罗姆时常向多米尼克倾吐内心的苦闷,因此神甫对他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

9年冬季,杰罗姆出生在桃树角市,他的父母在他半岁时死于火车脱轨,当时整条车厢的人无一幸免,唯有这个婴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于是,他被送入孤童院,并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五岁。也许是因他幼年时遭受过不平等对待,所以他尤其反感加入教会成为信徒。多米尼克是负责这一片街区的神甫,与他年纪相仿,因总见他在街上闲逛,便与之边走边聊,很快俩人变得熟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遂成了生活中的好友。

在杰罗姆六岁时,有一次被同伴戏弄,顽童们从破墙外搞来条恶犬吓唬他,当他走投无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时,一条尿柱从天而降,将野狗淋了个落汤鸡,不由惊得当即窜走。杰罗姆仰头去看,见对面阁楼窗后站着一个女童,与之年纪相仿,端着尿壶向他扬了扬。

这是杰罗姆与丽姬娅的首度凝视,一切也由此开始。女童随她爸就居住在他未来的家里,时年也是六岁,比他略大几个月,双方也由此产生了交集,杰罗姆学会了爬树,常攀着藤枝上到屋瓦,吹着口哨引来女童,与她斜坐屋脊,在夏夜里仰望银河,在冬日里眺望落日。

十五岁那年,杰罗姆离开了孤童院,开始在这一带的各种铺子里打零工。在那个不讲究学历的时代里,一般这种半大小子都在忙碌家用,或半工半读。也就在那一年,丽姬娅跟着自己老爸,在唐顿书局地下室租了个屋子,白天当个店员,晚上干标本剥制糊口。俩人居住得如此之近,外加打小就相处捻熟,时常走在一起。杰罗姆逐渐发现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叫丽姬娅的女孩,她的柳眉,上挑的丽眼,樱桃红唇,都无时不刻在撩动着少年的心弦。

在还买不起车的时候,杰罗姆整天骑着单车,准时接送女孩上下课,俩人到了休息日,就会备上面包和果酒,转去亚特兰大乡郊野外午餐。尽管如此,丽姬娅始终没与他处成情侣,而将他当作弟弟看待。就这样过了五年,杰罗姆终于买了辆小车,并在车上写下她的名字。

“你为何要送我车呢这种笨头笨脑的款式,我才不要呢。”女孩嫣然一笑,婉拒了他。

不论丽姬娅要与不要,总之这辆车成了俩人结伴同行的工具,他俩也随着年纪增长,由桃树角周边,开始向着更远的郡县而去。和风细雨下,或雷电交加间,他俩坐在车里,兴奋地讨论着自己的将来。杰罗姆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去到陌生地方适应不了,只想待在桃树角。而丽姬娅则劝他要有点勇气,桃树角是个小地方,外面的世界很大,总之她更想出去闯荡。

然而梦想终究是梦想,现实是不久之后,丽姬娅便嫁人了,丈夫是唐顿书局的承包商,他父亲不愿终日待在阴湿的地下室里,而此人又贪慕丽姬娅的美色,只花了一晚交谈,双方便在第二天定了亲。杰罗姆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鼓不起勇气主动告白

然而在婚宴当天,这个胖子连连敬酒,喝了个烂醉,回到席间坐下后忽然脑袋一歪,竟然因心肌埂塞当众挂了,丽姬娅在一天间由新娘成为寡妇,什么好都没捞着,依旧住在地下室里。不久后,又有人惦记上了她,这回跑来的是个肉铺老板,据说在亚特兰大也有店面。

哪知,同样的事又发生了一遍,刚离开婚宴去度蜜月,车遭到一群疯跑的牛冲撞,翻进沟里,丈夫被各种铁条玻璃扎了个透心凉,当场嗝儿屁,而她则被震出车外,人事不省。

于是,侥幸活命下来的丽姬娅,则在街区成了个不详的人,再也没人胆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来迎娶这么个寡妇,尽管她是一年比一年娇艳。伤心欲绝的丽姬娅决定要离开老家,去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谋生。而杰罗姆反倒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机会,于是在那段落寞的日子里,总想方设法陪着她散心,并拿她喜爱的勺菊做成书签,送了她没集满的整本邮票。

两人有一次外出郊游,开在费耶特郡乡郊野外,恰逢一对青年男女要求搭车,四人在车里越聊越投机,路过一片杨树林时跳下车,去附近的湖里游泳钓鱼。杰罗姆在水里教女子游泳,其他两个留在岸上垂钓。玩乐了一下午上岸时,他被惊呆在当场。只见男人脑袋成了个血葫芦,已被卵石砸死,而丽姬娅则衣衫不整,浑身都是抓破的血痕。

女子见状怪叫一声,夺路而逃,丽姬娅朝杰罗姆高喝,要他挡下女子,在被他绊倒后,丽姬娅快步上前,拔出餐刀将之狠狠扎死。杰罗姆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慌得跌坐在地尿湿了裤头,丽姬娅则说是她男友先行不轨,自己几乎被他掐死才不得不反击,而若放过女子,她会跑去报案,那么他俩的一生都将要毁了。

杰罗姆扛着男尸回到车里,然后回去搬运女尸,结果却瞧见丽姬娅像只瘟鸡般缩在树下,双目惊惶嘴角哆嗦,正望着一地血污而发呆。见到平头男回来,她又哭又闹,叫骂着你干嘛好端端将他们杀了自己与男人坐在岸边仅仅谈笑了几句,怎能因为嫉恨就下此毒手

于是便发生了我魔魇里所见到的那一幕,杰罗姆阴着脸掘坑埋尸,并处理掉所有痕迹,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路安慰着丽姬娅回了家。这件事以后,杰罗姆才发现,丽姬娅的心中,宿着另一个嗜杀的自己,这是从何开始的,又是怎么形成的他找不出答案,也无处寻问。因此他采取了最笨的办法,那就是每时每刻尾随丽姬娅,阻止她再度犯案,以免在没有自己从中协助下而遭到拘捕。尽管严防死守,丽姬娅依旧在四年里又杀了两人,一个是邀她去艺术沙龙的雕刻家,另一个是保龄球馆外夜行遛狗的老汉。

丽姬娅心头充满恐惧,开始对这个默不作声死死纠缠自己的平头男深恶痛绝,四名死者都与她无冤无仇,并待自己很好,而自诩为黑暗天使的杰罗姆则像条幽灵,杀绝一切接近自己的路人。她已下定决心,这次要走得悄无声息,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而在那晚,杰罗姆似乎已预感到她要逃跑,打算首度上门拜访劝她留下,结果双方在争吵时爆发肢体冲突,不幸将标本师从窄细的楼道中撞下,老头跌了个鼻青眼肿。丽姬娅又惊又气,再也顾不上自己老爸安危,操起剔骨刀砍去杰罗姆中指,连夜逃去了外州。

而真实的情况是,他像惯常般凑在通风管道前窃听,忽闻老头惨叫一声,遂急忙下楼窜进书局。结果却瞧见丽姬娅将年迈的老父推下楼廊,并手持剔骨刀打算将他剁成碎肉。俩人于是开始激烈搏斗,结果被她削去条手指而逃之夭夭。

杰罗姆将摔下楼的老汉扶起,其父说有关丽姬娅有着另一条黑暗灵魂这件事,他素来知道,只是不知由何时形成的。丽姬娅只要感受到别人在打她主意,或当被人盘问黑色灵魂的来历,就会换成另一个人,他甚至怀疑,两轮前夫可能都是为她所害。而就在半小时前,老汉在立橱里发现她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血衣,打算好好与她谈一次,不料却遭到了反噬。这件事迟早会暴露,家丑已经外扬,用不了多久丽姬娅就会被全国通缉。

“应该不会,尸体我已利落地处理掉了,如果事发,可以全往我身上推,至于现在”

要如何保住心上人的名节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来承担这一切。杰罗姆仓皇出逃,老头迅即报了案,声称有名陌生男子闯进家里纠缠丽姬娅,他正巧撞见打算干预,却被他推下楼去,跌了个鼻青眼肿。那人见自己闯下大祸,因而窜走。几天后,警员在奥尔巴尼往南6英里处缉拿到凶犯,遭起诉后被判五年,送进了亚特兰大美国南方监狱。

出来后的杰罗姆没再继续打听丽姬娅的讯息,只是通过神甫多米尼克和鞋匠何塞,接济住在养老院里的标本师。他改头换面更名叫英格拉姆,几年后,以此在铁路局谋得一份工作,往返于桃树角至石岭间的路段。有一天,他偶然在火车停靠地鸣车站时,远远瞧见一条熟悉的身影,那是令自己神魂颠倒的丽姬娅,她不知何时又混回了佐治亚,并改了名叫凯丽。

很快,他就查清了丽姬娅的身份,她在宾州认识了新女伴,经她介绍来矿山当财务,当被人问起,她则谎称自己老家在南卡,因铁路段钱好赚所以头一回来佐治亚。

英格拉姆感到既惊又喜,工作上的便利,可以让他总能见到丽姬娅,而又因过去种种,他再也不敢露面,生怕她撞见又会逃得远远。于是便成了个躲在暗处裁切字条的求爱者。他很清楚自己永远得不到丽姬娅的爱,只想用匿名信的方式期盼等来回信,据说这个新来的女财务人缘很好,拥有许多追慕者,只要收到信,不论婉拒还是其他,她必然会写回信。

漫长的岁月里他发了无计其数的信,仅仅只收到三封回信,也许该送她礼物,那么多矿工都会投其所好,英格拉姆认为自己也应该这么做。直至自己花光积蓄,寄给她一只女士金表,对方才剪了自己一缕金发作为回赠。见事情有了好的开端,英格拉姆开始想入非非。

然而残酷的事紧接着发生,由于来矿山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此开了家小赌场,注资的小老板与财务女一见倾心,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不论他再送什么,都不会等来回信。

“连老子从小到大都没碰过的天鹅肉,怎能便宜你这只蛤蟆”英格拉姆恨恨地想。他利用工作方便,多次偷看财务女与这个叫格兰特的家伙之间密信,甚至为了阻止她外出幽会故意在附近放了把火,以此延误丽姬娅的行程。他漫步在夜风之中,咬牙切齿道:“老子一定要变得十分富有,要比肖更有钱!如此才能配得上你。”

时来运转,八个月后,因黑枫隧道小塌方,英格拉姆发现了孔迪亚石峡的秘密。他不断在洞内刨挖,最终见到了璀璨夺目的生钻,熠熠生辉镶嵌在山石之间。有了这个底气,他终于打算要露面了。可说回来却也奇怪,按说有觊觎她之人,都难免一死,没准丽姬娅在逃亡的那些年里,在各地都犯下过命案。可自打认识肖,俩人如胶似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恶灵被驱走了或是她在外省被治好了

诸多疑问集中在英格拉姆心头,在琢磨怎么来快钱的同时,他也开始加紧搜集肖的讯息。

这个人家在纽约,除他外还有两个胞弟,靠眼光毒辣的注资来挣钱,是个生活优渥的富翁。此人与寻常阔少不同,为人慷慨并富有同情心,总爱帮人一把,所以在地鸣车站广大劳动人民中口碑极好。本来,见自己不可能击败这样的对手,他也曾在心底暗暗祝福过他俩,肖可能会是丽姬娅一生中最好的机遇。但是,英格拉姆拗不过心头恶气,偏要查找他作奸犯科的把柄,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肖与丽姬娅,其实是一对同父异目的兄妹。

他从养老院老汉口中,再度确认了这件事。早年间标本师曾在纽约州谋生,有次邂逅了一名负气离家出走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过程不重要,总之俩人携手共渡过几天。该妇回家后不久,就答应别人的婚事,不久便产下个男婴,那就是格兰特。稍后几年,老汉也在他处成家,于是诞下了丽姬娅。英格拉姆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只为抓对方小辫子,却如晴空霹雳。

左思右想之下,他将丽姬娅约了出来,打算当面告知她这个消息,俩人不论如何都不能结合在一起。结果当丽姬娅见到他,不由破口大骂,英格拉姆说现如今我也有钱了,而且将比肖更有钱,不由分说拖着她闯进石峡,非要将开启秘境的钥匙交由她支配。

矿难发生的当天,丽姬娅在与格兰特闲聊时,忽而记起平头男的话,于是打算去亲眼见证,然而当下到四阶,地底燃气管爆炸,将他俩彻底封死在绝壁之下。英格拉姆闻讯后,赶来参加救援,当灰头土脸的余生者从地底爬出,方才知晓俩人被困绝境。

他发了疯般在石峡内刨挖各种地洞,想要寻找捷径去带出丽姬娅,结果白忙了大半年,却无济于事。一年多之后,他带着伤痛之心重回石峡,却在破墟瞧见那把锁匙,当打开秘境闯入休憩间,却见到两个几乎化为白骨的男女,至死仍深拥在一起,那把钥匙正抓在肖手里!

“既然是供我支配,我想给谁就给谁!”

“肖,我被这个混蛋给骗了,是我害了你,他给我一只屁用都没有的指环。也许火就是他放的。对,一定就是他,他过去就曾干过!而且你被人起诉的事,也是他暗地里捣鬼!”

“人生不在长短,贵在能与挚爱之人相厮相守,丽姬娅,此生此世,我无怨无悔。”

“你竟然将钥匙转赠给这个混蛋以此回报我多年来付出的全部心血么你就是要这样羞辱我么连死了也不肯放手好,那老子便成全你俩!”

“我怎会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蠢事不知还来不来得及补救。”

七个月后,即956年月间,英格拉姆封存了所有书信,将这则悲惨故事告知了多米尼克,交待完自己后事,在湖区的某处展开双臂,默默沉入水底,结束了自己糟糕的一生。

“生命是一场虚无,死亡是唯一真相。有些事我很遗憾,而我却无法保留它们。在旧书里想要寻找答案,却因钢琴的悲调而独自哭泣。久而久之我方才明白,我一直以来,就是她的黑暗天使,只能令其沦丧,望而却步,永远也等不来儿时,你我斜坐屋脊的那片彩霞。”

海棠树下,残花飞舞,逝者已斯,黑土如故,杰罗姆、格兰特与丽姬娅那段血淋淋的虐爱,是否仍有人记得山狩谢菲尔娜的到来,将这一切抹除干净,并让这个秘密永远封存地底,现在看来,或许才是最完美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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