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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你在做什么?快点!所有人都在等你!”

葵大声催促。

时隔多年再次出远门,和其他部落碰面、交流,别说部落里的年轻人了,连身为大地祭司的她也感到激动、期待,还有一点点忐忑。

禾着急忙慌地把各种“颜料”藏进外衣褶层里,跑向整装待发的族人们。

“把这个背上。”

用树枝和藤条密密编织的篓子里装满沉甸甸的谷物,篓子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兽皮。

禾背上篓子,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背。

“背得动吗?”

禾使劲点头。

“知道为什么带你去吗?大河部落有两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個叫天,一个叫林,你应该听说了吧?妈妈老了,你迟早会接替我成为大地祭司,这次去大树部落,你要多和那两个孩子交流,多向他们学习,明白吗?”

葵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儿背负的谷物舀进自己的篓子里。

禾再度使劲点头,然后用不怎么利索的口齿说:“妈,我……我背得动,你的……太多了。”

“好孩子,妈妈多背一点,不碍事的。”

葵摸了摸女儿乌黑柔顺的长发,露出欣慰的笑容。

猎人们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些肥皂,据说可以洗去污秽,缓解头皮瘙痒。为了以最好的面貌参加祭天仪式,他们特意用肥皂洗了头和脸,效果显著。

“我们走吧!”

苗带领族人走入白茫茫的雪地,沉重的脚步渐行渐远,翻过山头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向远方。

大树部落附近的那片红松林依然威武挺拔,看到这片红松林,苗略微松口气,知道自己没有带错路。

有谷部落最先抵达大树部落。

松果以好菜好肉热情地招待客人。

自从得知祭天仪式将在自家部落的地盘上举办,大树部落的族人就殷殷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如果按他们感兴趣的程度对各部落排个序,咸鱼翻身的大河部落当属第一,其次就是这个只活在故事里的恶人部落,不,现在应该叫有谷部落了。

松果再三告诫族人一定要改口,但总有个别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冒犯的话脱口而出,陷众人于尴尬的境地。

不过大多数时候,气氛是和谐、融洽且热闹的。

有谷部落带来的谷物,按照先前的约定,他们分得其中的一半,再加上猎人带回来的猎物,冷天的食物有着落了,直到这一刻,松果的心终于落定,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也更加灿烂。

相处之后,人们发现有谷部落和其他部落并无不同,大家说着同样的语言,穿着同样的衣服,制作同样的工具,使用同样的武器。

年轻人通过比试箭术交流感情,很快打成一片。

孩子们倒是察觉到一些异常:那个叫禾的女孩有点高冷,对他们聊的话题不感兴趣,他们把自己心爱的木头和骨头玩具拿给她玩,她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只一门心思地对着洞壁涂涂画画。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刚来的时候,孩子们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同龄人充满好奇,但现在,他们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

禾不仅不失落,反倒松一口气。

她并非高冷,实在是因为孩子们的语速太快了,她难以精准地理解语义,更无法做出流利顺畅的回应,所以只好沉默以对,面带礼貌但很有距离感的笑容。

她害怕和人交流,这是她最不擅长的事,何况面对的是一群陌生人?

他们越是热情,她的压力就越大。

现在,他们的热情耗光了,她又回到一个人,回到她最舒适的状态。

禾找到大树部落的酋长,磕磕巴巴地问:“我想……想在壁面上画画,可……可以吗?”

松果欣然应允。

他记得这个女孩,上次去有谷部落,在不算友善的氛围里,她依然为他们盛上热水,可见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在和苗、葵的闲聊中,他知道了更多的“内幕”。

原来有谷部落一直以来都信奉大地,葵是现任的大地祭司,禾是葵的女儿,也将是下一任的大地祭司。

松果大感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专心画画的禾两眼。

同为准祭司,年龄也相差无几,天给人的感觉不仅充满智慧,而且善于交际和表达,比许多成年人还要成熟,相比之下,禾完完全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沉浸在她用画笔构筑的小小世界里,一副不愿与外界接触的模样。

“这孩子……”葵叹口气,“到别人家里做客了还这么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松果笑起来,“她在画兔子吧,画得很好啊,非常像!比我小时候强多了!”

“画画有什么强不强的?画得再像,画里的兔子也不会自己跑出来。唉,她做别的事如果有画画一半的热情,哪有做不成的?这次带她来,就是想让她向大河部落的那两个孩子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当祭司的。”

“天和林确实与众不同,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们那么聪明的小孩……”

大人们闲聊的时候,禾心无旁骛地进行着创作,怡然自得。

自家部落的洞穴她快画满了,而大树部落的洞穴一片空白,她可以尽情发挥。

……

林郁察觉到,枭和蛇莓纯洁的友谊似乎有点变质了。

枭原本和张天形影不离,但这一路走来,他形影不离的对象变成了蛇莓,而且表现得过分殷勤,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关怀备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牵小手,很像是多巴胺失调引发的一系列症状。

她惊奇不已。

原始人的精神世界固然丰富,感情生活却很单调,每个人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和同族人一起度过,亲情无疑是最重要的情感支柱。

友情通常很浅,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能够结下多深的情谊呢?那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友谊属于奢侈品,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获得。

至于男女之情,在部落大会上,林郁只看到了,男人和女人以繁衍为目的肆意交配,不可能有什么感情。

而此时此刻,她却隐隐嗅到了少男少女散发出来的恋爱的酸臭味。

或许也只有在未经人事且春心萌动的年纪,才会萌生出这样纯粹而珍贵的感情。

他们会走到哪一步呢?

林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从此以后,她又多了两个观察的对象。

从大河部落前往大树部落的这段路比前往河谷营地经过的那片峡谷好走多了,这里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山脉起伏相连,坡度平缓,厚厚的雪层的确给行进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但另一方面也杜绝了毒虫猛兽的滋扰,可以放心大胆地行进。

尽管如此,阿妈仍然走得很辛苦,她患有极严重的风湿病,脚趾动辄疼痛,何况是不间断的疾行?

但阿妈始终一声不吭,既不让人搀扶,也不愿意减缓行进速度。

她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用常人无法企及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自己一路前行。

蛇母、高山、花豹等人看得暗暗心惊,他们不了解阿妈的身体状况,见阿妈健步如飞,风采不减当年,只道她老当益壮,不禁深感敬佩。

那片威武挺拔的红松林早已遥遥在望,然而直到日落时分,众人才真正抵达。

远远的就听见人们的吵嚷声与欢笑声。

正在以箭会友的松针率先发现客人们的身影,高呼一声,带着几个族人迎上来。

听见呼喊,洞穴里的人也都蜂拥而出。

“阿妈!”

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长寿老人,真是意外之喜,纷纷上前致以诚挚的问候。

阿妈缺席了部落大会,却来大树部落参加祭天仪式,除此之外,各部落的酋长也都尽皆到场,什么叫排面?这就是排面!身为半个东道主的松果春风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他很兴奋地陪同客人们进入洞穴,吩咐女人烧水煮饭,款待贵客。

获得厨艺大赛优胜的虎舌当仁不让,接过主厨的职责,兰花、红花等人也都加入其中,一边做饭一边教女人们烹饪技巧。

男人们继续在洞穴外以箭会友,松果让出了最舒适的位置给阿妈,各部落的酋长在篝火旁落座,闲话家常。

洞内洞外一派热闹的景象。

一进洞穴,张、林二人就注意到了洞壁上色彩鲜艳、线条分明的画作,颜料很新,显然是刚画上去的。

原始人的画作大多粗犷,即便是经常画壁画记录重大事件的阿妈,也只会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事物的大致轮廓,大多数时候是神似而形不似,部落里的人当然辨认无碍,但若换作外人,或者一万年后的考古工作者,就只能连蒙带猜了。

阿妈最常用的颜料是木炭,这玩意儿随手可得,画出来的线条很清晰,用来记事足够了。

然而木炭终究画不出五彩斑斓的黑,眼前的壁画色彩鲜艳,显然采用了不同颜色的矿物质颜料,光是搜集这些矿石就费时费力,用石头绘画更需要极高的耐心。

比起单纯的记事,这些画更包含了作画者对生活的观察和对美的追求。

而且画风写实细腻,画的是寻常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不必联想和揣测,张天一眼就认得出。

作画者是个觉醒了审美意识,并拥有相当绘画经验的原始人!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张天随便抓了个人问:“这些画是谁画的?”

“有谷部落的禾!”

那人环视一圈,指着洞穴另一侧说:“在那儿!”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作画者十分年轻,颇为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比起每天为下一顿饭奔波的大人,无忧无虑的孩子更容易产生精神和情感上的需求。

禾略显拘束地坐在火堆旁,坐在一群不熟的小孩之中,却疏离在外,格格不入。

突然涌入的大量的陌生人令她不安,忽然变得嘈杂的环境令她倍感压力,她只想躲得远远的,不要被任何人注意到。

然而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那两个不同寻常的人……一个短发齐耳的年轻男人,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女人,正朝她步步逼近。

意外的是,她竟不觉得忐忑,反而在想: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奇特,画出来一定很有趣。

不过,当他们开口询问的时候,她立刻紧张起来。

“你叫禾?”林郁微笑着问,“洞壁上的那些画是你画的?”

禾点点头。

“画得很好!很漂亮!”

“谢……谢谢。”

“喜欢画画?”

禾用力点头。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俩都是大河部落的,我叫林,他叫天。”

禾瞪大了眼睛。

林和天!妈妈嘱咐过的,要和这两个人多交流!

“我……我知道……知道你们!”

她更紧张了,一紧张说话就更加不利索。

这女孩有点结巴。

张天和林郁立刻做出判断。

禾涨红了脸,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磕巴了半天才说完整,她感到无地自容,心紧紧揪着,怯怯地看着两人,怕他们也像其他孩子那样模仿她的口吃,嘲笑她的笨拙。

她很想完成妈妈交给她的任务,和他们多交流……可是,我实在太笨了,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她不无懊恼。

在这瞬息之间,她回想起无数种她曾经历过的糟糕的情景,天和林却没有重演任何一种,他们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能给我看看你用来画画的颜料吗?”张天语气温和。

禾点点头,从外衣褶层里摸出所剩不多的颜料,递给他。

如他所料,禾的颜料除了常见的木炭和白垩岩,还有赭石、朱砂、石青等矿物质颜料。

用这些未经处理的石头上色并不容易,她却不嫌麻烦,可见她是真的很喜欢画画了。

这样纯粹的热爱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多见,而这样的人才张天势必要收为己用。

他把颜料还给禾,笑呵呵问:“你想不想用更好的颜料,为我们的祖先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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