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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耕种之前,张天没有精确丈量过土地,虽然已有量尺,但耕地的面积太大了,远远超出了“尺”这个单位可以测量的范围。

相比之下,用脚步大致估算面积更为方便。

田垄的划分也用脚步来丈量,每人负责耕种一块土地,只是负责耕种,生产资料仍归公有,类似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模式,种出来的粮食不归个人所有,而属于集体,集体的物资再按需分配。

现在还远远不到推行私有制的时候,氏族的人口还比较少,内部的凝聚力很强,大家从小接受“原始”教育,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必担心有人会偷奸耍滑,消极怠工。

这五百亩地种的不全是粟,大概有十分之一是黍。

粟和黍在植物分类上不同属,但常在同一地区种植,都是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区本土驯化的典型粮食作物,栽培条件和食用方式相似,习惯上也常常连称。

粟俗称谷子或小米,我国很早就形成北粟南稻的格局,但两者有不同的历史命运:前者始盛终衰,后者则步步高升。

到了近现代,粟已经不在主要粮食作物之列,但因其营养价值高,仍然是重要的杂粮。陕北的小米,曾哺育了一代革命者,“小米加步枪”打败了“飞机加大炮”,为革命的胜利做出贡献。

粟的式微归根结底是因为产量比不过后来引进的小麦、玉米和薯类,黍的产量比粟更低,吃起来还不如粟可口,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黍也有它自身的优势,和粟相比,黍更耐旱,生长期更短,与杂草竞争能力更强,最适合用作开垦荒地的先锋作物,说白了就是贱,几乎不需要打理,自己就能活得很好。同时,它还是酿酒的好原料。

除了粟和黍,田中还间种了一些菽豆,即野生大豆,数量不多。因为有谷部落提供的种子是掺混在一起的,不易区分,所以只能混种,等成熟后再加以分门别类。

大豆的根瘤能够固定空气中游离的氮素,增加土壤的肥力,古人所说的“豆有膏”,指的便是大豆根瘤的肥田作用。

粟、黍和菽豆是他们目前种植的主要谷物,或许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将如是。

“有没有可能在这一带发现野生小麦?”

张天知道小麦原产自西亚,但他贼心不死。

中原传统作物是春种秋收,冬麦的收获却在初夏,恰值青黄不接时期,有“续绝继乏”之功。如果能发现小麦,以后就可以和其他春种或夏种植物灵活配合,增加轮作复种的指数。

“不可能。小麦是越年生作物,对西亚冬雨区的自然环境具有天然的适应性,但在华北地区,冬春恰恰是雨雪稀缺的季节,若无人工的措施,是不适宜小麦生长的。这附近的山林我们几乎都探索过了,确实也没有发现野生小麦。”

林郁下了结论,将张天的念想彻底打消。

……

相比狩猎,捕鱼要轻松得多。

最近因为忙于耕种,为图省事,男人们常去湖西河拦河,连捕了一個月的鱼。起初直接用箩筐舀,后来改用矛插,等他们完成春耕,拦河的收益也已经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肉食需求。

众人将目光转向水镜湖。

各种鱼虾在此繁衍生息了不知多少年,种群数量多到堪称泛滥的程度,游入湖西河的鱼只占很小一部分,水镜湖里蕴藏着极其丰富的水产,哪怕不种田,只靠鱼获生活,也可以安居许久,就像河畔部落一样。

水镜湖很深,拦河捕鱼这种方法在浅水中好使,在深水区就不灵了。

想捕捞湖中的水产,还得造筏编网,培养一批渔夫。

用树皮纤维、竹纤维编织渔网是行不通的,必须选用优质的麻料。如今春日融融,正是各种纤维作物茁壮生长的季节,此时不沤麻,更待何时?

林郁和女人们负责采集,她们更了解山中各种麻类作物的分布,于是张天便把割麻的任务教给她们;他则带男人们去竹林伐竹造筏。

我国的麻纺织历史悠久,有“国纺源头,万年衣祖”之称。

分布在这一带主要的麻类作物为大麻,此外还有少量的苎麻。

大麻和苎麻均原产自我国,被国外引进后,分别被称为“汉麻”和“中国草”,前者主要分布在华北,后者主要分布于黄河以南。

大麻比较特殊,它有两重身份:既是我国已知最早栽培的“纤维作物”,同时也是粮食作物,是先秦时代黄河流域的“五谷”之一。

这是因为大麻是雌雄异株的,雄麻主要利用其纤维,雌麻的籽粒则是先民们主要的食用对象,雌麻的纤维也可以利用,但质量较粗劣。

一提到大麻,张天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毒品大麻,忍不住问:“这玩意儿吃了不会上瘾吗?”

林郁笑道:“大麻中确实含有致幻成瘾的毒性成分,根据其含量不同,分为毒品大麻、中间型大麻和工业大麻三种。其中工业大麻就是汉麻,不具备毒品利用价值。”

林郁教女人们辨别汉麻的雌雄,雄麻割其茎,雌麻割其籽。

其实前些日子林郁已经割回来一些,在她的试验田里尝试种植。

今年因为是开荒的第一年,种植规模不算大,种的几乎全是粮食作物。

以后会逐年扩大种植规模,两人早已规划好,到时候不仅要种植粮食作物,还要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其中大豆和汉麻是首选。

苎麻在这一带分布不广,这里的气候也不适合大规模种植,但它的纤维质量比汉麻好,可织成比较高级的织物,因此林郁也割了一些回来试种。

女人们低下头收割着野生的汉麻。

在此之前,汉麻还无人问津,女人们多次从它们身旁路过,只当是杂草,任其野蛮生长。

现在,无人问津的汉麻长势迅猛,正好疯狂收割。

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收获颇丰,用藤条打成捆,两个人抬一捆。

下山后,林郁让女人们把打成捆的汉麻放进丰收渠里。丰收渠的建造除了便于灌溉,还可以用于水运,既方便又省力。

女人们知道割这些草是为了纺线,但还不知道具体的操作。

肯定不是直接用来纺线,一根都就已经足够粗了,用好几根纺出来的线得有多粗?

巫师大人却说,用这些草纺出来的线细软蓬松,甚至可以用来编织衣服呢!

她们实在很难把其貌不扬的汉麻和细软蓬松的线联系在一起,这反而更激发了她们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看巫师大人化腐朽为神奇。

回到营地,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继续劳作。

在林郁的指示下,女人们除去汉麻多余的叶子,用棍子不断敲打,使其内部的木质纤维碎裂,以缩短沤麻的时间。

麻需要沤烂后才能用以纺织,如果麻不沤的话,上面干枯的皮会粘在纤维上,根本撕不掉,而且纺出来的麻线韧性不够,很容易断掉。

女人们敲打着汉麻,忽闻远处踏歌声,抬头一看,男人们正运送竹子归来,走的也是渠道。成捆的竹子浮在水面,男人们则在岸边像纤夫一样拖拽其前行,嘴里也喊着语意不明的号子——自然是张天教的。

“回来得正好!”女人们笑了起来,“正打算挖池子呢,说是要沤麻!你们行吗?可还有力气?”

这话问的……男人们立刻捶胸挥臂,展示肌肉,就算已经筋疲力竭,挤也挤出力气来!

虎头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上肢,言简意赅地说:“怎么挖?挖多大?”

这段时间尽在挖土了,先是挖沟渠,后来挖田垄,现在又要挖沤麻池。

男人们抄起各自的石耜、骨耜,熟练地掘地,不多时便挖出几个简单的沤麻池,取丰收渠的水将之充满。

女人们笑盈盈地赞美男人的威武雄壮,然后将一捆捆去掉了叶子扎成团的汉麻拎过来,在底部绑上大石头,扔进了沤麻池中。

石头拽着一捆捆汉麻没入水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们这时才想起询问缘由。

“让汉麻泡在水里,直到泡软泡烂,这叫沤麻!”

女人们将林郁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男人们听。

“要泡多久?”

“半个月!”

枭发现月相变化的规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妈,然后又告诉了禾、蛇莓、松子等一众妹妹,再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月相变化一个周期为一个月,有三十天,这个概念早已深入人心。

沤麻不难,族人们嘻嘻哈哈地就干完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等微生物分解掉纤维之间的粘合物,让麻纤维全部散落出来,之后捞出晒干,就可以用纺轮纺成线了。

男人们扎好了竹筏,渔猎需要分工。

年龄较大的男人很乐意弃猎从渔,如阿巴、苗、狼牙等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天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地追猎,越发吃不消,不如泛舟湖心,安度晚年的同时还能为氏族做点贡献。

枭、虎舌、紫貂等水性好、善于游泳的年轻男人则是渔夫中的生力军。

麻还沤着呢,渔网只枭有一张,还是从河畔部落顺来的。

在枭和狼牙的指导下,其他人都用剩下的竹子做了钓竿。

时隔多日,终于又可以钓鱼,而且这次是将在开阔的湖面垂钓,光是想想,苗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除了他和大河部落的族人,其他人都不会钓鱼。

于是苗摆出前辈的架势——他的年龄确实也当得起前辈——很热情地教新手们钓鱼。

接下来的半个月,众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劳作。

粟本身也是生命力极顽强的作物,在出苗之前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照料。

出苗后,就要经常除草、壅苗了,遇到艳阳天,还要适当浇一些水。

众人终于喘上一口气,度过几天相对清闲的时光。

张天手里还握着一项大工程,考虑到大家都很疲惫了,便没有立刻实施。

日子一天天过去,沤麻池里的臭气也与日俱增。

浓烈的恶臭简直比陈年茅坑更加令人作呕,人们不禁回想起被粪肥支配的恐惧。

经过半个月的分解,原本清澈的沤麻池早已污浊不堪。

麻沤好了,可以开捞了。

女人们毫不矫情,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跳进堪比粪坑的沤麻池里打捞汉麻。

麻从沤池中捞出来剥皮晾晒,池子里的臭水则倒进附近的荒地里,等微生物将水里的残渣降解干净,就不会臭了。

干完这些活,女人们身上都沾染上浓烈的臭气,洗都洗不掉,好几天后才慢慢散去。

之前男人们掏粪坑的时候,女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完全颠倒过来。那几天枭终于践行了他的誓言,连女人的手指头都没碰,光是闻见女人身上的味,就已完全丧失繁衍的。

剥皮晒干的汉麻纤维果真如巫师所说,细软蓬松,就像天空中的云朵一样!

之后进入女人们熟悉的领域。

林郁嘱咐说:“纺线的时候要仔细些,这些线太细了,容易断掉。”

她们使用陶制的纺轮,将一绺绺汉麻纤维纺成线。

第一次纺汉麻,绝大多数人纺到一尺左右就断了。

薄荷、鸢尾、青蛇等少数几个人能够一口气纺数尺而不断,算是很有天赋了。

越纺越得心应手,纺出的线也越来越长,细线源源不断地产出。

林郁再次把她的简易织机捣鼓出来,上次纺出的布和纸壳一样硬,这次有了优质的麻线,终于可以真正的麻布了!

史前一万年的麻布!

林郁兴奋到两眼冒光!

穿经引纬,唧唧复唧唧,林郁用简单而原始的织机和不熟练的手指,将纤细的线一点一点纺成布。

终于,人类史上的第一张麻布新鲜出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张仅手帕大小的麻布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薄的料子,比兽皮薄得多!

女人们摸着柔软的布料,心被成就感填满,指尖上被麻线勒出的血痕,也因这一刻感受到的柔软触感,似乎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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