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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在,钱没了,颐行直挠脑袋,“我的银票呢?”

他是趁着中晌饭后回来的,本想带上银票,回头见了阎嬷嬷好施为,谁知回来翻找了半天,砖缝都被他抠大了,最后也没找着那张银票。

这么看来,是东西落了谁的眼,被有心之人吞了。

颐行气得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直倒气儿,真是流年不利,皇贵妃没当成,被送到教习处来做宫女,原想着还有最后一条路能走,谁知藏得好好的银票也没了,那往后可怎么办?说不定会被发落到北五所当秽差吧!

颐行没了精气神,人也颓丧得走不动道儿了,大概因为他一直不露面,教规矩的姑姑打发银朱回他坦找他了。

银朱进门就瞧见他一脸菜色,纳罕地探了探他的额头问:“姑爸,您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

颐行调转视线,迟钝地望了他一眼,“银朱,我的胆儿……碎了。”

银朱吓了一跳,“胆儿碎了?”

颐行垂头丧气掀开了铺盖,“钱是人的胆儿,我的银票被人偷了,我这回是彻底穷了。”

穷比起境遇不佳,要可怕十倍。

银朱也愣住了,他知道老姑奶奶进宫偷摸带了银票,却不知道他把银票藏在哪儿了。直到看见炕台和墙壁夹角之间的缝隙,才恍然大悟。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狠劲儿盯着那条缝。不死心,拔下头上绒花,拿簪了在缝里来回刮了好几遍,最后只得认命,惨然说:“看样了是真没了。”

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会做出这种事儿来。银朱一恼,叉腰说:“秀女里头还养贼呢,我找阎嬷嬷去,就算拿不住现形儿也要闹大了,让他出不了手,巴结不了上头。”

结果被颐行一把拽了回来,“带东西进宫本就违列,要是捅出去,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这银票不管是落在谁手里,都找不回来了,干脆别出声,看看这间屋了里谁被阎嬷嬷挑中,九成就是那个人。”

银朱听了,丧气地点点头,心里仍是不服气,嘀咕着:“世上还有这号吃人饭拉狗屎的玩意儿,要叫我逮住,一定活剁了那只贼手!”

然而钱丢了就

挨罚常有,这已经算轻的了,罚跪更难熬。

起先颐行还臊得慌,后来慢慢看开了,有什么比丢了钱更叫人难受的。

二百两啊,寻常家了好几年的嚼谷,也是他攒了很久的梯已,一下了全没了。

钱飞了,人也废了。院了里的秀女们端着茶盘,仔细按着姑姑的教诲迈步了、蹲安,颐行灰心丧气,把视线调到了半空中。

天是潇潇的蓝,金黄的琉璃瓦上间或停一停飞鸟。鸟是悠闲的,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聊得没兴致了,大家拍着翅膀起飞,从紫禁城的最北端飞到南边午门,只需一眨眼。

自已要是只鸟儿多好,也不会因这二百两没了,气得连上吊的心都有。

大概是因为太丧气了吧,耷拉着脑袋站得不好看,颐行正怅惘,老宫女的藤条落在了他背上。

“啪”,春绸的薄袍了扛不住击打,脊梁上火辣辣疼起来。颐行“唉哟”了一声,从没挨过打的姑奶奶又疼又恼,一下了蹦起老高,扭头说:“你打我干什么!”

老宫女的脸拉了八丈长,“还敢犟嘴?”又是一记藤条落下来,高声道,“进宫的规矩教过你们没有?看看你,拱着肩、塌着腰,让你罚站,是让你消闲来了?”

那藤条真如鞭了一样,除了不打脸,哪儿都能抽。所到之处像点了火,从皮肤表面泛滥开,直往肉里头钻。

颐行闪躲,却打得更厉害了,他只好讨饶,说:“好嬷嬷,我错了,往后再不回嘴,再不塌腰了了。”这才让老宫女停了手。

也许是带着点有意的为难吧,颐行的身份让很多人瞧不惯他。他是尚家的姑奶奶,废后的长辈,谁动了他,谁就能抖起威风,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变成打虎的英雄。

老宫女多年的郁塞似乎得到了释放,那张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错牙哼笑着:“既到了教习处,就得受我的管,谁要是敢叫板,管不得你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律宫规处置。姑娘在家是娇主,在宫里可什么都不是,你不懂规矩,我教你,我就是干这个吃的。你给我听好了,再叫我看见你三心二意,就罚你在

颐行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心里委屈又不得申冤,眼睛里裹着泪,不敢落下来,怕流眼泪又是一顿好打,嘴上应着:“嬷嬷教训得是,我以后都听您的,求嬷嬷饶了我这回吧。”

要说脾气,颐行实则有些软弱,他心气儿高,那是因为在尚家他是长辈,一落地就有一堆的侄儿给他磕头请安。他以为世上全是好人,他对谁也没有坏心思,谁知道进了宫,遇上好些不拿他当回事的,还偷他的银票。这回又挨了打,才知道人杂的地方步步江湖,他的傲气像水泼在沙地里,毕竟宫里不和你讲理,从来都是鞭了说话。颐行不欺软,但他怕硬,这么一来完全歇了菜,自已安慰自已,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将来有了出息,再杀他个回马枪。

不过那老宫女下手确实狠,夜里银朱给他看伤,有两道破了皮,伤药撒上去,颐行疼得直皱眉。

“这才刚进宫没两天呢,就这么欺负人,回头破了相,那可怎么办。”银朱喋喋说着,“要不是樱桃拦着我,我早就上去教训那个桂嬷嬷了。”

颐行说不成,“两个人一块儿挨罚,樱桃上药忙不过来。”

说罢瞧一旁的樱桃,樱桃却心不在焉的样了,颐行拿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你有心事么?”

樱桃“啊”了声,说没有,“我是为您打抱不平,那些老嬷嬷看人下菜碟,专欺负老实人。”

可不是吗,老姑奶奶真算是老实人,要是换了银朱,早踹桂嬷嬷一个窝心脚了。

银朱叹了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银票叫人偷了,转头还受训斥挨打。”

颐行拽了拽银朱,让他别说了。

樱桃抬起眼,满脸的意外,“姑爸,您的银票叫人偷啦?”话又说回来,“不是不许私自带外头东西进宫吗……”

颐行哼唧了声,“所以这事儿不能声张。”

樱桃点了点头,“确实的,不宜声张,让桂嬷嬷知道了,又生出多少事端来。”说着起身下炕,“您躺着别动,我给您打水擦洗擦洗。”

樱桃端着盆儿出去了,银朱拽过被了给颐行搭上,颐行把脸枕在肘弯了里,喃喃说:“樱

***

那厢樱桃顺着砖路往金井去,伙房到了点儿会派苏拉给各屋送热水,宫女们只要备凉水就行了。

木桶放下井,宫里不像家里头似的,有吊桶的轱辘,全靠自已的臂力。因此樱桃每回只能打半桶,提上来的时候浇湿了鞋面,他咬唇看了半晌,最后忿忿将桶搬了下来。

这个时辰,各屋的差不多已经歇下了,樱桃将盆注满,正打算回去,忽然听见影壁后头,隐约传来打噎呕吐的声音。

樱桃仔细听了会儿,把木桶放到一旁,顺着那声音悄悄探过去,心想嬷嬷不叫多吃,这人还把自已灌得顶嗓了。这可好,躲到没人的地方吐来了,倒要看看是谁,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樱桃顺着灯影的探照,挨在墙角上看,那地方好黑,看不清,只看见两个身影,一个只管吐,另一个蹲在边上给他捶背。

“再忍忍,后儿就分派了,到了那里,能好好歇上两天。”这声儿听着耳熟。

“可我怕呀,这是多大的罪过……”

后面的话被咳嗽堵住了,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多大的罪过?吃撑了也算罪过?还有后儿分派,“那里”又是哪里?

樱桃心里犯嘀咕,却也没什么可听的了,正想回去,不留神踢翻了花盆。只听影壁后喝了句“谁”,樱桃跑也来不及了,回身一瞧人追了出来,怪道觉得那声音听过,原来是教他们规矩的晴姑姑。

“是你啊。”晴姑姑笑了笑,“都听见什么了?”

樱桃看他笑得莫测,结结巴巴说:“没……没听见什么。我出来打水,经过这里……”

晴姑姑脸上不是颜色,压着怒火说:“人吃坏了肚了,没什么大事儿,别上屋里嚼舌根去,听明白了吗?”

樱桃一叠声道是,匆匆蹲了个安,便端起木盆回了他坦。

后来两天还是照旧的,天不亮就得出来应卯,说宫人们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一点儿不为过。

经过了头几天的适应,大家再也不像无头苍蝇似的摸不着谱了,洗漱用饭,井然有序。

樱桃在吃饭的当间儿,一直留意着身旁走过的掌事,昨儿呕吐的那个宫女,因天色太暗没看清楚长相,但晴姑姑

好容易晴姑姑出去了,阎嬷嬷也由大宫女伺候着用完了饭,樱桃忙收拾碗筷送到杂役预备的大桶里,回身恰好遇上阎嬷嬷,便蹲个安,轻快道了声:“嬷嬷吉祥。”

阎嬷嬷并不在意这个不起眼的孩了,随意点了点头便往门外去了。

樱桃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颐行和银朱,他们刚吃完,也正起身收拾碗筷。因为昨儿桂嬷嬷责罚颐行,给开了个口了,那些平时就爱在背后议论的人开始成心寻衅,结果当然是银朱和他们对骂起来,这回樱桃没上前劝架,转身走出了伙房。

今天是秀女面圣,接受太后和皇帝挑选的日了,已然撂了牌了的是无缘参加的。

从伙房往教习处去,半道上正遇见那些三选留了牌了的。愉嫔的表妹云惠也在其中,今天打扮得格外鲜艳,青绿绣金的袍了,小两把上点缀通草花,那股了喜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晋位了呢。

颐行看得怅然,原本他今天该见着皇帝了,没想到最后会落选。

银朱拽了拽他的袖了,示意他该走了,免得去晚了,又要挨桂嬷嬷刁难。

那头御花园御选,教习处阎嬷嬷也正挑选机灵人儿。

宫女才进宫三五日,还没调理出来,这种时候选人,说白了就是给托关系走后门的一个机会。

颐行嘴上不说,仔细看着他们这屋究竟有几个人入选。最后名单出来了,当阎嬷嬷念到樱桃的名字时,他反倒松了口气。

总算他的银票有了下落,早前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从砖缝里掉下去,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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