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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成然的死在郢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这一年多来,城头变幻大王旗,楚灵王与他几位窝里反的兄弟实在太不消停,起兵、奔逃、厮杀、自杀、即位、反杀、混战……直到兄弟中的熊居取得最后的胜利时,位于风暴中心的郢都民众实在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再死个把大臣,简直不能算个什么事。对于朝中大臣而言,一位有佐立之功的重臣之死,倒是很有份量,只是这个份量多是对新王心意的与体查与新王威势的惶恐。历经兵乱与政变,能继续在新王座前有一席之地的人,多是新王拨擢、或是有些眼色胆子不大的,虽有异议,多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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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傅府前,费无极在随从的簇拥下,施施然地登车,前呼后拥而去。
费无极很是得意。
那个居功自傲倚老卖老的令尹大人这般轻易便死在自己手里,是何等快意之事,近日的朝会,那些曾经轻视不屑的眼光,开始变得闪烁、回避,甚至带上了示好之意。
少傅大人的车驾不疾不徐地行进着,行人不等侍从驱赶便纷纷退避。费无极正襟危坐,面带笑意,他在认真享受新贵宠臣的快感。
突然,马车晃了一晃,继而传来驭手有些慌张的惊噫声。费无极一个没坐稳,正要开口责问,便听见护卫喝斥之声,费无极皱眉掀开车帘,却见车驾之前,当街站着一名青年,左手持剑,冷冷的眼神正对上自己。费无极一怔。
这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马车前后的护卫察觉到来者不善,纷纷拔出佩剑、聚焦到车前。一护卫大步上前,抽剑指着青年大声喝斥:何人大胆!敢拦少……
话音未毕,青年左手剑鞘将其佩剑一格,右手重拳直击护卫的左太阳穴,护卫一声不吭地晕倒在地。众人大惊,道旁民众齐齐惊呼之下,驭马亦受惊不受约束,乱了步调,轻嘶着向斜刺里踏去,双驾马车歪歪扭扭直向道旁撞去。
眼见得众护卫呼喝着挥剑刺来,青年毫无惧色,迎向前去,他出手极快,招式简捷刚猛无半点花哨,众护卫身手虽好,却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好在青年无意取他们的性命,故而下手虽狠,却未向他们的要害处招呼,兔起鹘落数个回合之后,青年连佩剑都还未出鞘,众护卫或是筋断或是骨折,已倒了一地,行人早已纷纷逃避,只留费无极的马车孤零零地斜在路旁。
青年持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拇指搭在护手上,只需加力一挑,宝剑便可出鞘。他紧盯着车帘,一步一步,走至车前。驭手早已抖如筛糠,车帘之后,寂然无声。
青年看也不看地将驭手当胸一提,提溜下来,再一推,驭手连滚带爬地逃了开去。青年右手一挥,锵然一声,佩剑出鞘,几乎是同时,两幅车帘齐齐而断。费无极手捂额头,一脸惊恐地缩在车厢一角——他的脑袋适才在厢柱上磕得不轻。
青年眼中怒火如炽,嘴角却凝起一丝冷笑,他缓缓举起了剑,手上一紧,毫不犹豫地刺出。费无极以为大限将至,本能绝望地闭上了眼。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急拍上青年的右臂,剑势为之一偏,嘶啦一声,削开了费无极的衣襟,又斜斜切开了车厢的窗棂。青年想也不想,便将剑向身后一挥,身后之人急忙将手一格,疾呼道:“二弟!“
青年回头,只见一名年轻人,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这名年轻人瞧着与青年长相甚像,一般的身材高大,只是容貌不似青年出色,看着颇为忠厚持重。
青年额头青筋爆出,将兄长的手用力一甩。年轻人一个踉跄退出几步,不禁大急。青年一个大步蹬上车去,再度举剑欲刺。突又有一人抢上前去,左手搭上青年右边肩膀,右手抓住伍员右手腕,猛一用力,将青年拽下车来,喝道“子胥!”
这名青年刺客正是伍员伍子胥。赶来阻止的两位年轻人,一位是伍员的大哥伍尚、另一位是伍员的好友申勃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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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收到急信,伍员弃车策马一路狂奔,也不过是早父亲一步接到了斗成然的死讯。从大哥口中,伍员得知,这桩谋逆案发作得极为神速,少傅费无极以王命宣斗成然进宫议事,诱捕之后即公布斗氏与养氏谋逆罪状,原本还有朝臣们还打算联名求情,可谁知楚王随即便定罪行刑,极为干脆,竟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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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员头也不回,将右臂一挥,勃苏早有准备,右手将伍员右臂一拦一抓,便呈擒拿之势,伍员身躯半转,左手一格,勃苏右手一松,已抓住伍员左手。
二人常在一处习武,于对方招式十分熟悉,只见极快地几个来回,伍员一时被缠得不得脱身,但毕竟伍员身手力量远胜于勃苏,勃苏很快便制不住伍员,伍尚上前相助,纠缠间,伍员不顾一切地挥剑向勃苏削去,勃苏眼神一凛,不闪不避,伍尚不由瞠目。眼看剑尖将要刺入勃苏胸口,伍员硬生生错开一步,将剑势收住。勃苏趁机将伍员右腕死死抓住。伍员红了眼,猛力一挣。勃苏终于怒气勃发,他狠狠将伍员手腕向下一压,压着声音喝斥:“你想害死你父兄么”语气极为严厉。
伍员身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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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之子当街行刺少傅,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是何等深仇大恨,竟令一位世家大族的公子亲自出马,去杀一位当红的大臣消息传得很快,听到的人均惊愕不已,也有人略略看出了其中的关窃,敏感地预料到:只怕又是一场大风波。
不过,有一人,则对此次行刺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
“啪”地一记耳光响亮,打在伍员脸上。伍员不闪不避,一脸倔强,眉头都未动一下。
伍尚急道:“父亲!”一边有些担忧地看看伍员,勃苏亦是一脸关切不语。
伍奢指着伍员,气得身躯微颤,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亏为父一向说你遇事沉稳!”
伍员咬牙道:“他害我恩师,我岂能饶他”
伍奢气道:“他是你说杀便能杀的么”
伍员眼中杀气迸现:“杀他又有何难。”
伍奢:“杀了他之后呢”
伍员拧眉不语。
楚人性烈,伍员虽幼承庭训,家规极严,但他自幼便因天分过人卓然于世家子弟之上,素来有些自矜自负,是以骨子里天生的刚烈张扬更甚于常人。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老师被人所害悲愤之下,血脉贲张,的确不曾多想,但要他认错,他当下是宁死不肯认的。
伍奢沉声道:“子旗之罪,乃是王命!你此举便是明明白白的逆臣之行!”
伍尚看一眼弟弟,面现忧急,劝道:“父亲,眼下要紧的,还是设法为二弟开脱才是……”
伍奢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臣!还要为父为他开脱什么”
伍尚急道:“可是……”
他想了想,还是试图帮弟弟说说好话:“二弟……毕竟年纪还小……”
伍奢斥道:“年轻便可任性妄为么素日读的书、学的道理,都到哪里去了”
伍尚哑然。伍奢盯着伍员,痛心疾首道:“为逞孤勇,不计后果!今日若不是包胥和你大哥拦住了你,你可知还要赔上多少人的性命”
伍员自然明白,他实在压不住心头悲愤,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去,从齿间迸出一句:“那子旗大人……就白死了不成”
屋内静默得可怕。
勃苏低头想了想,看了一眼伍员,上前,带有安抚意味地将手放在伍员持剑的手背上,规劝道:“逝者已矣,令尹大人一向看重你,他若有灵,亦定然不愿见你这般模样。”
伍员悲怒交加,眼中迸出泪来。伍奢微仰起头,眼中亦有泪光闪烁,缓缓道:“为父与子旗多年挚友,为父……焉能坐视!”
伍奢的语气艰涩而肯定。伍尚忧道:“令尹与养氏两位重臣获罪,如今朝中人事诡谲、君意难测,父亲本就是子旗大人相邀才复出的,今日二弟又闯了祸……”
伍尚看了一眼伍员,眼神关切中掺杂着责备,他犹豫着问道:“父亲若是再出言替子旗大人申辩,会不会……反受牵连”
伍奢昂然道:“为父心中坦荡,有何可惧”
伍尚迟疑道:“那二弟之事……”
伍奢余怒未消地瞪了伍员一眼,恨恨道:“他既敢做,便要敢当!”
伍尚不由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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