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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他已经行驶过无数遍。
那座山,他已经攀登过无数次。
附近的很多村民都认识他,一看见他来了就知道是找儿子的,他五年来的不断询问让很多人厌烦,但也有上了年纪的人为之感动。山脚下有个姓范的孤寡老人,一个人吃,一个人睡,八十多岁,无儿无女,只有一间小破屋。每次梁哲去,老范都会为梁哲准备点饭菜,有时会和梁哲喝上几杯酒,老范对梁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会找到你儿子的。老范说的斩钉截铁,梁哲听得心潮澎湃。
梁哲载着阴间的妻子,开了四个小时车,来到了那座山。
他买了铁锹、绳索、海盐、水桶、米尺、喷漆、手电筒、过滤网,联系了一家运水公司,买了一厢水,车只能将水送到半山腰,他又雇佣了几个当地村民,让他们将水一桶桶挑到山顶,倒入备用水箱内,部搞完,已是下午。
五年时光在山上留下的痕迹很轻微,那片小树林还在,由于土壤原因,无人打理施肥,树木经年不长,比五年前高不了多少。小树林方圆五十米左右,他在小树林中央的两颗树上拴好绳索,连上米粒大小网格的过滤网,过滤网下面放一个方形皮桶,皮桶内装满水,过滤网的中央区域沉入水中。
一个简易的砂砾过滤装置就完成了。
五年时间,天气加上人为因素,小树林内的土壤增幅不会超过二十厘米。由于绝大多数耳坠的体积不会小于米粒,将掘出的土先放入过滤网,把体积小于米粒的杂物筛掉,剩下的东西放入另外一个泡了盐水的桶中,通过改变水的密度,将不同于石头密度的物体筛出来,然后再进行人为筛选,可以大大降低工作量。
这就是妻子想到的办法,两人在路上商讨后进行了改良。
下午三点,梁哲正式开始了他的掘地计划。
他以小树林中央为圆心,用米尺和喷漆将小树林以同心圆的方式画出三十个圆,间距半米,掘地深度为十厘米到二十厘米之间。
当他掘出第一铲土的时候,心里的焦躁一下子没有了,他一口气掘了小半圈,换掉水,泥土复归原位,过滤下的杂物放入盐水,继续掘。一圈下来,他已累得不行,过去五年的无规律作息让他的体能大大衰减,但希望的曙光在铁锹下冉冉升起,亢奋的情绪带来了体能的极限,他只休息了几分钟,便又掘起来。
有好奇的徒行游客前来查看,他解释自己是在为树林翻土。
有几名露营的年轻人想帮着铲,被他赶走,他不信任何人。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夜幕拉开,他才仅仅掘了三圈,越往外范围越大,难度也就越大。妻子发来文本,提醒他:天黑了看不清,容易遗漏,明天再来吧。
他又掘了半个小时才罢休,将盐水中的杂物悉数倒出,放在一块黑席子上,用手电筒照明,趴在地上,仔仔细细检查,并未发现耳坠样式的东西。他将那摊杂物装起来,等明天再检查,便收拾器具,下山了。
他去了老范的小破屋。
牙齿已经掉光,瘦骨嶙峋的老范为他做了一个花菜炒腊肉,腊肉放得出奇地多。
“你会找到你儿子的。”老范用浑浊的眼球看着他,一如既往地说。
梁哲咀嚼着腊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老范点了点头。
梁哲是在车里睡的,车就停在老范院子里,过去五年,他没有像今夜一样睡的如此香甜,一觉睡到了早晨八点,醒来后身酸疼,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妻子发来文本:你昨晚说了许多梦话,还笑了,你梦到什么了?
梁哲回想着昨夜的梦境,笑容随着阳光在脸上漫延:“我梦到我们找到儿子了,他比五年前高了许多,快一米六了,我抱着他使劲说话呢。”
过了许久,妻子才发来文本:一定会的。
梁哲吃了老范为他准备的早餐,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临走前,老范又给了他三个馒头和一包咸菜。他上了山,在火红太阳的注视下,继续掘地计划。
一上午,掘了三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他没气馁,他已经决定,就算部掘完,还没发现,他会重新再掘一遍,直到掘出来为止。
中午吃饭时,梁哲靠在树干上,问妻子:“那边和这边有什么不同吗?”
妻子发来文本:就像被世界遗弃了,没人看得见我,我的透明的。
梁哲啃了口馒头:“那边只有你一个吗?”
妻子发来文本:没遇到过其他同类,不知道别人死了是不是也这样。
梁哲扫了眼四周,过去两天,他一直在观察周围,没见可疑人员,他知道隔空投送的传输范围很短,而且是点对多,若有人恶作剧,对方能连上妻子,他就能连上对方,可他的隔空投送联系人一直是空的,由此,他更加确信是妻子了,他感叹一声说:“没想到人死了以后竟然是这样子。”
妻子发来文本:都以为死了是解脱,其实并不是,带着生前的记忆,看着身边的亲人因为自己死去而伤心难过,却无法提供帮忙,比死前更痛苦,也更孤独。
梁哲想了想:“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自杀吗?
过了许久,妻子才回答:会。
梁哲不停往嘴里塞馒头,眼眶隐隐发红。
妻子问他:你怪我吗?
梁哲苦笑一声:“有一点吧,但我能理解你,不管怎样,我们的目标没有变。”
妻子发来文本:是的,我们都想找回儿子,只是活着的时候我坚持不下去了。
梁哲将馒头用力咽下去,脸颊憋得通红,他抬头直视着太阳,刺眼的光芒让他的眼前泛起了黑光,他咬了咬牙,疲惫的脸上露出坚韧的神情:“必须找回。”
梁哲休息了半个小时便又开始挖掘起来。
挖到第八圈的时候,他身冒起虚汗,一阵头晕目眩,坐在了过滤网前,浑身泥水,用颤抖的手将筛出的杂物放入盐水里,又将盐水换掉,把二次筛选后的东西在黑布上摊开,趴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检查。
当他在一堆杂物中看到那个耳坠的时候,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叫,他的心跳迅速加快,脸颊贴在黑布上,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将其捻出,放在盐水中冲了冲,又用衣服揩去淤泥,举在阳光下观察。那是一个琥珀色的耳坠,小拇指肚大小,浅蓝色,耳坠的吊链上有两个字母:LO。他的手在颤抖,身也在颤抖,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面色发红,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心口酸疼,笑得流出了眼泪,他对着天空喊:“真的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你看到了吗,老婆?”
妻子发来文本:看到了!
接着,妻子又发来文本: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耳坠,你找找我的手机相册,儿子过七岁生日那天,是不是有人戴过这种耳坠。
梁哲先将耳坠收好,然后翻看妻子的手机相册,在儿子七岁生日的合照中,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耳坠,就戴在何然然耳朵上,两只耳朵,一边一个。
梁哲的心情一阵激动:“是何然然的!”
妻子发来文本:我想起来了,何然然当时说过,这是庞毅给她的生日礼物,花了大价钱,她特别喜欢,那天是她第一次戴,可为什么会在冯媛那。
梁哲握紧拳头:“不管怎样,我们找到了物证,我这就去找冯媛!”
妻子发来文本:找冯媛容易打草惊蛇,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先找庞毅。
梁哲将器具快速收拾一番,驱车一路疾驰,在夜幕降临时,返回了市区。
当他走进小区附近的咖啡馆时,衣服上的干泥巴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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