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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英武青年的踏入酒馆,又有六名身高体宽的护卫随之进来。

这些护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盯着酒馆里的众人,目光仿佛利刃,落在屋里众人身上,让他们一阵不自然,就像被几头猛兽盯上了。

“你是什么人?”周延定了定心神,开口询问。

那英武男子并不理会,他进了酒馆大堂,来到中间的一张桌子边上,将桌下方凳拉了出来,大马金刀的往上面一坐,面上含笑,扫视屋中众人。

从他的角度看出去,能扫视到整个大堂,将各个角落都收入眼中,登时有种占据大势、遍观全局的味道。

这座酒馆的布置,与此时的很多文人酒馆相同。

所谓文人酒馆,就是有着一定的布局,不光能接待平民百姓,还能接待达官显贵,后者一般要求要有矮桌和坐席,会被安排在楼上的雅阁,而这大堂就摆放桌椅方凳,供一般人用餐。

众人看完一言公子的气度,心情激荡,所以顾不上其他,回了酒馆后,不少人顺势留在大堂坐下,如周延、鲁靖等人准备回到楼上,也只是刚踏上楼梯,所以英武青年这一坐下来,目光一扫,整个酒馆的名士和世家子,可以说尽收眼底。

“不错,不错,”看完一圈,他就收回目光,露出赞赏之色,“不愧是中土之地,诸位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至少还都似模似样的,有点气度,不管学问如何,总不至于让人第一眼就失望。”

在场的众人回过神来,品味到话中恶意,一个个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个公孙启的目光在几名护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英武男子身上,冷声问道:“听阁下之言,不似中土之人,不知是周边哪个族的民附?来此何事?”

英武男子循声看去,平和的目光落在公孙启的身上,却让后者生出些许压力。

公孙启顿时心中一凛,知道此人当常握权势,养出了颐指气使的气度。这种压力,在正常的谈判中也能感觉到,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技巧。

“你果然学的纵横之术,随便一句话都想打压我等位格,”英武男子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多猜了,我名刘翟,乃匈奴人,不是什么民附,我也是炎汉血脉,替国朝守卫北疆。”

“匈奴人!?”

众人一愣,紧接着不少人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如临大敌。

“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英武男子刘翟笑了起来,“杏坛论道广邀天下名士,诸族的不少名士、文人也在邀请之列,刚才过去的姜义,不就和慕容鲜卑之人论道么?怎么听到我得来历,你们却是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吧。”

公孙启冷笑一声,顺势说道:“你匈奴不思皇恩,挑起战乱,窃取我大汉之土,妄言苗裔,实乃叛逆!你们居然还敢入我青州,还想入圣人讲学之处?未免有些厚颜无耻吧?若非王府之令,现在就要去官府举报!”

话音一落,英武男子的一名名护卫就都瞪了过去,让公孙启本能惊恐,但硬挺着脖子,不愿示弱,连目光也没有回避。

“有点胆气,”刘翟还是笑着,不慌不忙的说着,“你说我族叛乱,这话我可不能认可,我族华族也是炎汉苗裔,为正宗汉家传承,当年多位大汉公主嫁入我族,此乃血脉根源,论起亲疏,和你们的天子不算远,北方之地也是我族世代居住,那等苦寒之地,尔等中土人没有几个愿意过去的,怎能说是我们窃取?”

“一派胡言!”周延也忍不住开口了,但这次他和公孙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当年匈奴一支南下,是我大汉看逃来匈奴可怜,这才让你们暂时安顿,代天子牧守边疆,几时说是送地了?没想到却被尔等鹊巢鸠占,如今竟这般颠倒黑白!不过,尔等嚣张不了多久了,武乡侯领军北上,你族之势旦夕可破!”

“哈哈哈!”刘翟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你们要有真本事,就不要提别人,自己拿着刀剑,真刀真枪的和我比上一场,武乡侯领军北上,和你有什么关系?拿这个来压我?简直可笑!若武乡侯有本事,自可取胜,如若我族技高一筹,武乡侯也得饮恨,这才是正理,用得着你在这里多言?”

“你!”周延顿时气结。

公孙启神色微变,眼珠子一转,就要转移话题,将事情朝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延伸,可不等他开口,就有个声音从酒馆门口传了进来——

“听你这话,是认为刀枪弓马才是正道?”

刘翟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这是当然,自古以来,塑造历史的就是刀枪兵马,你们汉人的史书不也写了么,祖龙一统天下,高祖定鼎长安,就算是那位宣武皇帝,也是靠着兵马一统天下的,这是前人之史,你能反驳?”

说话之间,他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入目的乃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年约二十出头,世家子打扮,风度不凡,小的则是一名书童小厮,紧跟其后。

“陈兄,你怎么来了?”

楼梯边上,刘纲最先回过神来,认出来人正是陈止和书童陈物,赶紧过去,看得周延、鲁靖微微愕然,而那公孙启则眯起眼睛,打量着陈止。

陈止笑道:“我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来寻你,顺便看看城中闹热,没想到碰上了这事。”他朝刘翟看了过去。

“你能说出弓马正道,看来对史家之学是有研究的。”刘翟见了陈止不卑不亢的态度,微微点头,但没怎么放在心上,“某家读史不少,已然明了,所谓历史、青史,其实就是疆域变迁,就是王朝更迭,就是金戈铁马,其他都是虚妄,名头罢了,相比之下,你们这个所谓的文会,更是可笑。”

他也不问陈止的来历、身份,洋洋洒洒的一段看法就说了出来,显然并不关心陈止的背景。

不等陈止回话,刘翟就自顾自的说着:“所谓文会,其实就是比试,不过是换了层皮,但换皮不换骨,本质还是比拼高下的那一套,和刀剑搏杀都是一样的套路,其实还是脱胎于刀兵,摹本而已,若不是恰好身在此处,这样的事根本激不起我的兴趣。”

周延更加不快了,厉声道:“文会探讨百家学问,岂能和搏杀混为一谈?岂不闻圣人做春秋,乃书为史,若无人文之念,哪来的历史?草原之上部族更迭,可有人记得其族历史,有些部族连名字都未能留下,这就是只知刀兵的下场!”

“对,文会与刀兵搏杀不能混为一谈,文会不如搏杀!”刘翟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躯,让人生出压力,“你说的那些,什么人文、百家、圣人春秋,根本就不是历史,懂么?不过是粉饰之物,毫无意义,没有刀兵,哪里来的历史?我比你们更懂历史!觉得套了个文会的皮,就不一样了?说到底,还是比拼高下的一套,其中味道我能嗅得出来,你们也不用狡辩了,瞒不过我这双眼睛,倒不如直白一点。”

说完,他一副不屑与之辩论的架势,让周延怒气越盛。

旁人则是眉头紧锁,没想到几句话之间,这个突然到来的匈奴人,竟是探讨起青史来了,这史家之事,繁复多变,顷刻间哪能说清?

这个时候,陈止忽然问道:“我有三问,阁下能否回答?”

刘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

“问吧。”

“兄台可曾听闻书同文、车同轨之说?”

“嗯?”刘翟转头去看陈止,仿佛又想起来有这个人一样,点头笑道,“不错,我知道这个,祖龙所为。”

陈止就道:“那我倒想请教,在你心中,是这书同文、车同轨重要,还是秦王扫六合重要?”

刘翟傲然说道:“自是秦王扫六合,这才是塑造历史,才是青史的根本!什么书同文、车同轨之类的,不过是文人记录,寻常人谁想得起来?”他说到“扫六合”的时候,有股豪迈之气散发出来,流露出向往之色。

陈止点点头,转而又问:“那阁下可知,昔年项氏扫天下,欲效齐桓之事,立霸主之位,自居为诸侯之首,最终未能如愿,而高祖斩白蛇起义,能定鼎五百年汉家天下,其中又有什么分别?”

听得此问,楼中众人微微一愣。

刘翟眉头一皱,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屑:“这有什么?成王败寇尔!分别就是,霸王之业未成,而高祖成矣,如此而已,此乃历史所记,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莫非想以此论史?你一书生,困于一地,只见县城,不见天下广阔,不知势力兴衰,埋首纸堆,也配言史?我观你之年龄,正是喜欢传奇话本的年纪,去编些传奇话本也就罢了,居然敢跟我妄言历史,你懂什么?历史,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刘纲、陈物勃然色变,就要开口,被陈止挥手阻止。

陈止淡淡问道:“阁下如此通透青史,我倒是要请教第三个问题了,为何一统天下的是宣武皇帝?”

“这有何难?”刘翟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笑话,待得笑声平息,才道:“这还用问我?经几代积攒,才有了北统之能,若无前人积累,哪来的天下一统?”

陈止摇了摇头,轻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眼中青史,若你为匈奴贵族,则匈奴之国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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