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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的门口日军守卫森严,人员出入都要经过搜身。温见宁不敢靠近,只在附近看了几眼就很快离开了。不过她虽不能进学校,却可以跟周边的小饭馆打听消息。
她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从那些掌柜的口中知道了学校的近况。
占领北平后还不到一周时,日军就开进了北平各大高校,北大、清华、燕大三所学校是日.本人照顾的重点对象,每所学校都有日.本驻军把守,校内师生的财物及珍贵器械、藏书被搜刮走,就连人也抓走了一大批。
铁路恢复后,校内师生是否还要留在已沦陷的北平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
教授们对此意见不一,有的主张南下,为抗日保存火种;有的主张留在北平,以身保全气节。不过更多的师生逃出北平已经成为大势。但日.本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大量外逃,火车站的检查日益严苛,一些有门路的学生教授还可逃出去,但已陆续有普通学生无功而返。
最糟糕的是,今后恐怕只会越查越严。
温见宁打听完消息后,回去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跟钟荟说了。
钟荟低头听着听着,突然开口道:“见宁,你也快想办法离开吧。”
这几天她一直在考虑如何跟见宁说这件事,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总算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怕自己会陷在北平这里,只担心连累了见宁也要陪她继续吃苦。虽然看眼下的情形,她怕是已经成了见宁的累赘了。
温见宁一愣,很快笑道:“说什么傻话,如今我们哪跑得了呢。”
放在北平刚沦陷那会,或是之前大批师生迁走时,趁日.本人还没来得及封.锁周边,或许还来得及,但如今想要逃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钟荟很快拆穿她拙劣的借口:“西厢房那小两口,不过是小学的教员,也不是什么有家世背景的。既然他们都能逃出去,你去学校里求那些教授们帮忙,肯定也能离开的。”
温见宁笑道:“那些教授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心思管我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学生。就算是要转移学生,人家也是优先照顾自己学校的。”
钟荟低头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还在病着,放心不下我才不肯走。但是见宁,你不用这样。这次不是从前放学时你等我收拾课本,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听我的,你赶紧想办法离开北平,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越快离开越好。”
温见宁重重地放下水盆:“那你要怎么样,你让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钟荟狠狠心,点了点头:“对,你一个人走,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来管。你又不欠我什么,犯不着跟我在这里耗着。”
温见宁笑了笑:“谁说我不欠你什么,当初若不是你跟钟叔叔帮我逃出香.港,我这会说不定早被她扔给哪个老头子做小妾了。钟荟,这是我应该做的。”
钟荟哽咽道:“这不一样,当初我帮你冒的风险,可没有你留在这里继续陪我的风险大。”
当初她帮见宁逃出香.港,虽然知道可能会给自家惹来麻烦,但她也很清楚,父亲好歹也是温家的人不可能把她们家怎么样。她为见宁做的,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如今北平陷落,见宁却还要留在这里照顾她一个病人,几乎是把整个性命都搭在了这里。
“有什么不一样的,”温见宁绞干了热毛巾,一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一边道,“在我看来,都一样。你不必担心逃难的事,我听说还有的学校私底下会组织学生转移。只是咱们认识的人到底不多,一时半会还找不到门路,等你病再好些,我们一起慢慢想办法。”
她的态度这样坚决,钟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终于不再提要让她一个人离开的话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病情赶快好转,不要再连累自己的好友。
……
确定她们短期内无法离开北平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随着日子的推移,日军在汉奸的带路下,对北平的掌控程度日益加深,并进一步开始大规模的搜查。说是搜查,其实还不如用搜刮这个词更贴切。无论是家中珍藏的古董,还是时下的新鲜玩意,但凡值钱的他们统统都会带走,甚至连人家住的宅子都要占了去。
可以说,日军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哭天抢地、家破人亡。
温见宁她们也一直提心吊胆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搜查回到她们这里来。
这天中午,温见宁她们这条胡同突然收到消息,说是日.本人马上就要来他们这一带搜查了。
报信的人来时,温见宁正跟祈家嫂子他们在院子里择菜,一听顿时慌了手脚,连忙在院子里转了一通,很快商量出办法来。
屋里对此一无所知的钟荟还躺在床.上看着一本诗集,温见宁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边拉开她的被子,往她身上套了厚厚的衣服,一边飞快地道:“钟荟,你听我说,日.本人快要来搜查了。不过你不要害怕,一会我会把你藏在空屋墙角下的煤堆里。”
听说日.本人要来,钟荟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手指抓紧了她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那你呢?见宁你要去哪里,你藏在什么地方?我要跟你一起。”
温见宁安慰她道:“别担心,我会和祈家嫂子一起藏在屋顶的后坡上。”
钟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四合院的屋顶分前后两面坡,前坡正对院子,后坡对着胡同间的小路,真正能藏人的地方有限,一个不小心,日军很容易就能发现她们的踪迹。万一她们被路上或者别处的日军看到屋顶上有人,很有可能连逃跑都来不及就被乱枪打死。
钟荟慌乱道:“不行,你们躲在那里太危险了。”
“来不及了,我不跟你多说了。”
钟荟病得浑身使不上力气,腿脚发软,温见宁索性将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搀扶着她下床来到院子后的杂物屋。
之前王力、王勇两兄弟在此住过一段时间,他们走后,屋子就空了下来。临屋靠墙的角落里堆着煤,里头已经被祈家的男人挖空了。祈家嫂子已经让两个孩子钻了进去,温见宁也用力推着钟荟让她钻了进去,让她跟那两个孩子待在一处。
在盖上麻袋皮前,温见宁再三叮嘱钟荟她们:“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发出声来。我们就在附近看着你们,不会有事的。”
钟荟抱着祈家的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人都进去后,三人一齐动手,在外面垒起煤块。直到煤堆得跟小山一样,从外面也看不出人的身形了,温见宁才用树枝往里捅了几下,心里还是没底。
她正打算再搬些杂物来遮掩,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喊:“日.本人来了,都快躲起来!”
三人这才慌了起来,匆匆清理完地上的煤渣,按照原先商量好的各自躲藏。祈家男人先翻过墙,沿着胡同间的夹道不知往何处跑去了。祈家嫂子和温见宁两人踩着墙下的水缸边沿往屋顶上一前一后地爬,温见宁已经好几年没做过爬高这种事了,但危急关头,她手脚并用地扒着屋檐,也勉强跟在了祈家嫂子的身后。
两人踩在摇摇欲坠的瓦上,靠在屋顶边上,一边小心地藏住身形,一边不断调整角度,尽可能让多看到院子里的情况,万一中途两个孩子或者钟荟不小心闹出动静,或者日.本兵想扒开煤堆,她们也能及时作出反应,把人引开。
她们才刚爬上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沉重杂沓的脚步声,有十来个人正向这边逼近。厚重的皮靴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像硬邦.邦的拳头捶在人的胸口上,让人直喘不过气来。
他们正在挨家挨户地砸门,不时用日语喊话,或者直接破门而入。
祈家嫂子正想探个头看看,院子的大门突地被人一脚踹开。
她顿时吓得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温见宁仔细地听着脚步声,似乎是有两三个日.本士兵闯进来搜查了。
趁他们进屋里翻找的空当,她小心地挪动身体,往院子里瞄了一眼,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手持刺刀穿军装的日.本人。日光照在刺刀上,反射出冰冷锋利的光,刺得她眼花。
温见宁只觉自己鼻尖上沁出了一粒粒汗珠,呼出的气都热辣辣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动着,她从来都未这样担心过自己心跳的声音会太大,生怕被下面的人发现。
这几个日.本兵没有找到她们的踪迹,在屋里似乎也没翻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些扫兴地往后院走。其中一个日.本兵甚至走到了煤堆附近,让温见宁的心砰砰直跳。
好在那个日.本士兵,只是随手用刺刀往煤堆里扎了几下,就不甚感兴趣地走了。
这伙日.本士兵虽然走了,但她们一时还不敢下去,生怕他们再掉头回来。
两人待在屋顶上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只能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直到又过了许久,祈家的男人回来了,推开门冲着屋顶喊:“都快出来吧,外头的日.本人已经走了。”
她们这才从屋顶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扒开煤堆。
好在先前那个士兵的刺刀并没有扎透煤堆,这一大两小蜷缩在里面安然无恙,只是脸上沾了点煤灰,眼里泪汪汪的,一出来看到她们就哭着扑了上来。
两个孩子抱住祈家嫂子的大腿,钟荟则抱紧了温见宁不肯撒手。
一从煤堆里脱身,回到屋里关上门,钟荟就大哭着扑进她怀里:“见宁,下次你别留我一个人了,我刚才好怕你出事。你若是有事,我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父母,更没吃过这种苦头。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温见宁一个人,方才两人分开躲藏,她一声不吭地憋着泪躲在煤堆里,心中的害怕可想而知。
温见宁也紧紧地抱住她,也哽咽道:“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莫说是钟荟害怕,方才她趴在后坡上时,心里也止不住地后悔。
她怎么能让钟荟一个人藏身在煤堆里,万一日.本兵的刺刀不小心戳在了她的身上,万一那几个孩子害怕发出了声音,她所谓的好心反而会害了钟荟。更何况在如今这已沦陷的北平城里,她和钟荟最信任的人只有彼此。与其被刺刀与子弹分开,还不如两个人作伴死在一块。
好友二人相对而泣半晌,温见宁才擦去脸上的泪,去打水给两人洗脸。
钟荟因为方才的搜查受了点惊吓,额头又有点发烫。
温见宁看她吃了药睡下,就坐在她的床边,为两人之后的事打算。
今天日.本人的搜查,打消了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钟荟的病迟早会好,北平不是久留之地,她们迟早要离开。
可越往后拖,日.本人对北平周边的掌控越严密,想要出城也越难。可等到时候,她们该怎么才能突破重重封.锁,去往安全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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