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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被顾贵妃的求情啼哭所烦扰,又或是为了试探闻皇后的意思。豫王纵马一事后的第三天,陛下突然来了闻皇后宫中用晚膳。

自从广德公主出降之后,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便心生隔阂,鲜少有在私底下同桌用膳的时候。今日两人都是各有心事,用膳时的气氛都很沉闷。

殿中落针可闻,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唯恐哪里惹怒了主子们。

待用完晚膳,陛下便在玉盆中净手边看似随意地说道,“这几日也不知哪里来的传闻,都说朕要派太子替朕御驾亲征。北面的斛律这次确实是来势汹汹,连破几城了,朕确实愁着要派谁去平定此事。皇后,你怎么看?”

闻皇后仿佛没听出皇帝的试探,思索了半晌后认真道,“北面的斛律可汗来袭,肯定不能千里迢迢的调兵前去抗击,臣妾见识不多,却也知道十年前窦江宁窦将军抗击斛律可汗一事。或许窦江宁或者那些在宣化城中与斛律可汗交过手的将军更合适些。

至于御驾亲征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替君父分忧是太子的福气。他是陛下的长子,做兄长的当然要为兄弟们做表率。”

最后一句话,闻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完全没考虑过太子殿下可能会死在这场两军对战之中。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陛下倒是想起了十年前的宣化城一事。那次与斛律的一战因为既没有危及到其他城池,又没有在事后对窦江宁和卢蕲封赏,所以朝中之人对此知之甚少。

当年宣化城之事仿佛只是落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没有在京中激起半点涟漪。

至于闻皇后为什么知道,因为十年前太子殿下还是个懵懂幼子,如今如日中天的豫王殿下也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那时陛下和闻皇后还是恩爱夫妻,此事还是陛下亲口告知闻皇后的。

陛下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夫妻情,“皇后,这些年来你将后宫打理得很好,安定平顺,是你辛苦了。太子也是个好孩子。”

闻皇后听到这句话简直恨不得往陛下那张欣慰的脸上连捶三拳,心中腹诽道,“你知道我辛苦,知道太子是个好孩子,还处处提防打压我们母子,狗东西。”她此时只盼着自己与太子多年来的恭顺隐忍,对顾贵妃和豫王的多有谦让,能有些作用,至少不要让陛下一边派太子殿下御驾亲征一边派人掣肘太子殿下用兵。

“陛下言重了,这一切都是臣妾该做的。陛下的孩子们哪个不是龙章凤姿呢?”

本就为了豫王殿下纵马一事烦忧的陛下,闻言试探道,“哦?皇后也这么觉得?今日朕一直为了豫王纵马伤人一事烦忧,朝中臣子们吵来吵去也争不出个结论来。皇后素来聪慧,不如说说看想法。”

闻皇后思索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是盈满了清泪,哽咽道,“陛下,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孩子的,豫王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也养过一阵子。豫王不过是不小心,一时马匹失控所致,何至于到了降为郡王的地步了?

更何况,若是太子殿下当真御驾亲征,储君在外,次子又降爵,这岂不是要让斛律可汗以为我暨朝国祚不稳?陛下,决不能降豫王的爵位啊。”

“国祚不稳”四字一出,殿中跪倒了一大片宫人太监。闻皇后也深深地拜下去,跪在大殿之上。

稳坐如山的皇帝喜怒难辨,不知有没有相信闻皇后的话,只是那句“国祚不稳”到底触动了他。而当年之时顾贵妃是个娇纵的小姑娘,哪里会照顾孩子,豫王殿下几次三番的生病之后,陛下便将豫王殿下暂时抱到了闻皇后宫中。

虽然后来顾贵妃被家人提醒之后,又哭又闹的将豫王殿下抱了回来。但是,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豫王殿下都养在皇后宫中。

有此前情,眼下他也辨不清楚闻皇后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却也隐隐下了决定维护豫王殿下。加之闻皇后和太子殿下数年来都是一副宽厚温仁的模样,陛下早就在心中认定了他们怯懦无能、难成大事,也就在此事上放松了警惕。

闻皇后就一直这样跪着,直到陛下起身离开后绣心才敢上来心疼的扶起闻皇后,“娘娘,您这样又是何必?清宁县君说的法子又未必能奏效。”

握着绣心的手从中借力,闻皇后艰难的起身,口中却无比笃定的说道,“一定可以奏效,陛下御极多年,早已刚愎自用。他如今认定了我与我儿都软弱无能,即便手中有刀也不敢杀人。这样的印象之下,他绝不会掣肘旻儿,反而会给他一切想要的来证明太子的无能。”

“可是太子殿下不在京中,顾贵妃一家本就独大,如今再保住豫王殿下的爵位,只怕那起子人要更猖狂了。”

绣心忿忿不平,闻皇后却平静。

闻皇后心里清楚,通往权利的路永远都充满了荆棘,可是权利的结果也会很甘美。她如今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相信不会太迟。

果然,第二日的朝会之上,陛下便让秘书令公布要让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一事。同时还不轻不重的驳斥了要参豫王殿下的清流文官,更是将豫王殿下闹市之中纵马伤人的经过,轻描淡写的描述成了一时惊马豫王殿下控制不及。

此事一出,不少自诩清正的朝中官员都是一片哗然,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议论此事之人。

当夜,陛下与几位心腹重臣在御书房议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颇有些不赞同的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御驾亲征未免太过冒险。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极力保住豫王殿下,这岂不是昭告天下人陛下意欲废长立幼吗?”

“张大人,您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温润而无果决之力,本就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反倒是豫王殿下龙章凤姿,很有陛下当年遗风。”

说话的是一位姓赵的官员,便是那位在李家四娘子的及笄礼上石破天惊般扔出太子殿下即将替父御驾亲征的爆炸性消息的夫人的丈夫。这位赵大人速来以陛下马首是瞻,常为清流文臣不齿。

卢峙也在这群人之中,他从始至终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仿佛自己年老昏聩般置身事外,直到陛下点到他的名字。

“卢爱卿,朕欲让太子殿下御驾亲征,爱卿怎么看?”

卢峙恭敬的拱拱手,“臣乃陛下臣子,自然是对陛下俯首,陛下之决断臣不敢擅专。”“哦?卢爱卿当真如此认为,朕记得你家九娘子可是未来太子妃,范阳卢家可是太子的未来岳家。”

卢峙心中一晒,他本想让孙女入主东宫,做将来的皇后,以此带着范阳卢氏更上一层楼。他知道其中必然艰险,也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可是谁知道皇位上的皇帝为了除掉太子,居然已经到了失心疯的地步。既无长远打算,亦非危难关头,这位皇帝居然就把暨朝的储君、未来的陛下送出去御驾亲征。美其名曰,替父御驾亲征,其实还不是让斛律那等蛮夷看笑话。

此战若败,帝国便根本动荡;此战若胜,不过是打败了北地的小个部族而已,也算不上什么荣耀。

想到这里,卢峙在心底嗤笑,“果然是野蛮出身,不堪大用,泱帝国交到他手中也不过被他拿来当作权柄的仪仗。这天下,果然还是要靠世家来匡扶。”

见卢峙如此平静坦然,皇帝倒是也有些狐疑起来,“朕借着太子的婚事将这老匹夫最得意的孙女儿都撤了进来,如今他想当太子岳家未来皇后母家的美梦泡汤,怎么也还是如此冷静。”

今夜的议事本来也不是真的为了讨论要不要让太子殿下替父御驾亲征,圣旨已下,若是反悔岂不是叫陛下失信于天下人。说到底,今夜所谓的议事也不过是陛下在想要试探几位朝中重臣的意思而已。

最后在在一片各怀心事、彼此提防中结束了此次的议事。

散朝后,两位多年以来与卢峙同朝为官的大人想要邀卢峙同去酒楼,饮酒赋诗排解郁气,却被卢峙婉言推辞。两人本想再劝劝,却不想卢峙意味深长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二位大人此时该少节外生枝才是。”

不过卢峙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他一踏入渊山堂的大门,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扬声唤道,“阿槭,阿楸。”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年自梁上翻身而下,形如鬼魅,存在感更是淡的几乎没有。两人同时跪下,“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这两人乃是卢峙的长女卢蕴送来的暗卫,专司杀人越货、传递消息。

卢峙沉吟一二,“传讯给你们之前的主子,告诉她,范阳卢氏存亡在此一举。请她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带着她的部族与太子殿下联合,共克斛律可汗。”

阿槭和阿楸听完之后,毫无其他的反应,只是干脆利落的一句是,便起身前去塞外传递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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