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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在这一声浩荡的钟声中,姜婳同橘糖还有晨莲一同入了大殿。

她望着面前金灿灿的神佛,虔诚跪下。待到上完了香,有小僧引他们去见刻平安符的高僧。

同旁的寺庙不同的是,开元寺的平安符不是薄薄的一张黄纸,而是僧侣手刻的。

姜婳一行人被领着入了另一间大殿,里面处处都是在刻平安符的僧侣,小僧领着他们到了大殿最偏僻的一处,里面的僧侣一身素衣,没有身着袈裟,手中也同外面那些小僧一般正在刻着平安符。

小僧行了个礼:“师叔。”

一身素衣的僧侣年纪看着并不大,轻点头应了这一声‘师叔’。他望着面前的小姐,静声道:“在下元初。”

闻言,姜婳轻声道:“元初师父好。”

元初寡如水的眼眸在姜婳身上停留一瞬,随后道:“施主稍待片刻。”

姜婳便安静地等待着。

她看见元初拿出了一块玉,细致地雕琢着,最后刻上了‘平安’二字,一旁的小僧眼眸怔了瞬,随后望向身前的小姐。

以他的修为,看不出这位小姐的机缘。

但是元初师叔此时雕刻的玉,源于菩提树下。这些年即便无数达官贵人相求,元初师叔都未应允。

面前这位小姐——

元初落下最后一笔,抖落了一手的玉屑,将手中刻好的平安符递给了姜婳。与此同时,也又一旁的僧侣将两块木刻的平安符递给橘糖和晨莲。

元初那双寡淡如水的眸在橘糖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望向了身前的姜婳。

“施主慢走。”

姜婳轻声应:“多谢师父。”

一旁的橘糖望着手中的平安符,手轻轻地握紧。她回身望向了不远处的元初,正同元初的视线对上,橘糖捏着平安符的手又紧了许多。

她上一世,见过元初。

在公子死后。

依旧是来时的小僧,领着她们出了大殿。

姜婳望着远处一排又一排的月桂树,停下脚步,凝神看了一会。

每棵树上似乎都有名字。

小僧见她望着那些树,解释道:“寺庙中的每一颗月桂树,上面刻着的名讳都是寺中的僧人的法号,只是大多数都圆寂了。”

小僧的语气夹杂些叹息,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不该生出这种情绪,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姜婳捏紧手中那块玉做的平安符。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学会一个道理——生死渺茫。

她不知重生是何处来的机缘,但是既然得了这份机缘,就应该珍惜。

山间的光透过重重的树枝照下来,带着些别样的柔和,映亮了少女的脸。柔和的光下,一身素衣的少女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月桂。

莫怀止住了脚步:“见过安王殿下。”

月桂树下,徐宴时怔了一瞬,轻声道:“我不知晓她今日会来。”

他的脸处在一片阴影之中,声音格外地轻:“我没有想让她看见我如此模样,一瘸一拐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去告诉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莫怀从怀中拿出药,递给他。

他没有回应徐宴时的那些话,只是静声道。

“殿下的腿本就伤了,如何还能在山阶之上奔跑。寺庙中人流拥挤,若是有人不小心冲撞了殿下,会发生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这是药膏,若是殿下不介意,属下现在去寮房为殿下上药。”

徐宴时垂着眸,许久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好。”

适才慌不择路,他已经摔了一次,衣袍下面已经满是血。

莫怀在寮房从下面掀开徐宴时的锦袍时,蹙了眉:“殿下,何事您都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公子若是知晓了”

莫怀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

他望着徐宴时的腿,虽然一众大夫都说安王殿下的腿救不了了,但是公子这些日一直在寻找是否有法子。

古书中不是没有人瘸腿之后又好了,只是这一次,安王本就瘸了的腿上又添了新的伤。想到适才徐宴时的慌忙‘逃跑’,莫怀手停了停。

“小姐看见了。”

他直接道出了适才的事情:“小姐看见殿下的背影,便认出来了。”

看见他,自然也就看见了他想要隐藏的一切。

言外之意是,从此以后见到姜婳,徐宴时就可以不用如此躲藏了。

听到莫怀的话,徐宴时整个人都低沉了起来。他望着自己废掉的腿,上面渗出的血被莫怀擦拭掉,然后是药粉和纱布。

莫怀熟练地处理着。

从始至终,徐宴时都低垂着眸。光从寮房的窗户映进来些,但是丝毫没有映道青年的身上,他头上的墨冠不知何时也歪了。

他像是强忍着,却还是在下一瞬哭了出来。

这一身狼狈被她看见,他心中的防线彻底被击碎,那些隐含的痛苦开始从他的鼻腔蔓延,他隐忍地,一声一声哭诉着。

只是习惯了笑,他连哽咽的声音都格外地小。

莫怀垂下了头,捏着纱布的手停了一瞬。

生在皇家,有些事情便是安王所必须要面对的,只是早和晚罢了。如今太子还未登基,便已经能够如此对待安王,待到太子登基,安王所要面临的情况只会残酷数倍。

莫怀没有出声,只是一点一点听着身前人的哽咽。

有什么东西,在他说出‘小姐看见了’的那一瞬,彻底崩塌了。

徐宴时捏着那块碎玉,许久之后,知道碎玉嵌入了手中,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才冷静了下来。

他像是一滩死水,望向面前的莫怀。他手心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莫怀看见了,许久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下了药膏和纱布。

“小姐此时应该在西南处。”

留下这一句话,莫怀便走了。

徐宴时怔了一瞬间,手心的血还在不停地流。他不知道,怎么他就离他的神女这么远了。

真的好远。

他想起那日模糊地睁开眼,看见姜婳的那一瞬——

远处是烛,身下是海。

她在烛火之前,在海水之上。

徐宴时没有去,而是安静地下了山。

那个在寮房之中哭泣的青年,端正了自己的墨冠,脸色苍白却肃穆地走出了人流来往的寺庙。

他的身后是一排又一排的月桂。

月桂代表着思念。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小太监,是他也不怎么熟的小太监。但是和从前那个小太监一样,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因为是谢欲晚给他的。

或者说,是‘老师’给他的。

他只是还不习惯这样唤一个同他一样大的青年。

他曾经在宫殿之外,仰望那一身雪衣的青年同他的父皇一起交谈,从许多年之前,那个被父皇唤作‘雪之’的青年,就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是一种对于强者的仰望。

他知道他此生都无法企及。

可是有一日,在他断腿后的一日,那个青年穿着一身雪衣,到了他的面前。他并不好奇为什么皇宫之中青年能如此肆意。

他听足了有关世道对青年的赞美。

那时,青年望着他,俯身点亮了一盏灯。

青年唤了他的名字。

他怔了一瞬,手中捏着那块碎玉。

青年没有问他恨不恨,要不要报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颠覆天下的话。

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很了解他。

他甚至只是在吩咐:“先养好伤。”

他那时望着青年的一身雪衣,突然就想起了父皇,他知道这天下明面上是父皇的,但是如若真的要算,青年拥有一半。

只是那些有关野心的一切,青年从来不会宣之于口。

可那日青年说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淡垂着眸:“你救了她,失了一条腿,你想要的,我给你。”

那时便是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他明白了青年口中所言的是‘天下’。

思绪回转,徐宴时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他的腿依旧一瘸一拐,但是整个人却沉静了不少。山寺又敲响了钟,一声一声地回荡。到了暮时,上山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都是下山的人。

徐宴时用尚算完好的另一只手握着那块碎玉。

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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