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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叶抱着紫苏熟水径直来到后院,方一迈过月洞门便瞧见里面立着一位熟悉的人影。
那人是晋阳王世子?还是陆家二公子陆少淮?她竟一时有些分辨不清。
复定睛仔细看了一眼:同是清俊的面容似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便判定这人大抵是陆少淮没错了。
“阿姐……”她疑惑地走到褚瑶身边,尚不明白为什么陆少淮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回去吧,”褚瑶将她买来的紫苏熟水送给了牙保,同他致歉,“今日劳烦小哥了,改日帮我另寻了合适的宅子后,我定不会亏待小哥的。”
先前那三家铺面也是这位牙保经手的,他知道褚瑶是个好主顾,今日这桩买卖实在不成他也不好强求,勉力笑道:“娘子客气了,既然娘子心意已决,日后我便继续替娘子找寻便是了。”
褚瑶牵着知叶的手便往外走,待上了马车,知叶才敢小声问:“阿姐,那个人怎么在这里呀?”
她说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陆少淮。
“这宅子原是陆家的,”褚瑶无奈道,“我在陆家三年,对陆家的产业却并不了解,早知这宅子姓陆,我是定然不会多看一眼的。”
如今倒好,宅子她是十分相中了,价格又降了那般多,可奈何过就是不了心里那一关,这么好的宅子也算是与她无缘了。
“这样啊,”知叶小脸一皱,“那咱不买!”
褚瑶托腮感叹:“可是他给我便宜了三百两……”
“啊?”知叶惊得瞪圆了眼睛,“那咱还是买了吧?”
三百两啊!
不是三两,不是三十两,是实实在在的三百两啊。
要知道普通人在外面做工,一个月也不过赚个四五两银子,三百两的话,得赚好几年才能攒出来呢。
“算了!”褚瑶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人活一口气,我不想再和陆家有任何干系!”
知叶委实对这价格心动了:“三百两啊,阿姐,你真的想好了吗?”
褚瑶把脸埋进掌心里:“想好了想好了,不能再说了,再说我真要后悔了……”
“褚娘子……”
车窗外忽然传来陆少淮的声音,褚瑶吓了一跳,忙整理了情绪,隔着窗帘回应:“陆二公子还有事吗?”
“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座宅院,”对方顿默片刻,才道,“这也算是……弥补我家对你的亏欠……”
褚瑶多少觉得有点迷惑,陆家可从来不觉得对她有什么亏欠。而她也从裴湛那里得到了补偿,于她来说已经两清了。
“陆二公子多虑了,没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我也不需要你们弥补什么。”
“倘若是我……要补偿你呢?”
褚瑶更不懂了:“这话何意?”
“我……”
褚瑶等着听他的解释,他却犹豫片刻后,忽然转了话头:“不日我们阖家便要搬去京城了,所以才急着处置一些产业。你住进这宅子里也不必觉得不自在,陆家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陆家要搬去京城?
这几日,关于京城那边的事情,褚瑶虽不关心却也道听途说了一些,据说晋阳王大军势如破竹,皇城的守卫像是纸糊的一样已被攻破,皇城内的王公贵族大多屈服了,至于皇宫内是何光景,便不得而知了。
如今算是大势力初定,陆家也算是其中的功臣,想必晋阳王登极之后论功行赏,陆家人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搬去京城定居也在意料之中。
更何况,陆家日后还要把陆明姝塞进东宫呢。
只不过,那晋阳王世子与陆少淮如此相像,陆明姝日后要面对一个与自己亲哥哥长得一般无二的郎君,要如何与之相处?难道心里不觉得膈应吗?
褚瑶立生恶寒,忙驱逐了脑中那些让人不适的联想,敷衍地与马车外的陆少淮说了一句:“恭喜你们要去京城了,不过这宅子……”
“宅契和定契我会叫人送到娘子家中,七百两也只是定契上的价格,娘子不必出钱,我来补足就好……”
他来补足?
她不必出钱?
白送她么?
为什么?
褚瑶将帘子掀开,满腹疑惑:“陆二公子,我与你并不熟,你为何要白送我宅院?还有方才你说你要补偿我,是为的什么?”
他却仍不肯说原有:“总之,我于你有愧。”
陆少淮再没多说,便骑马离开了。褚瑶与知叶在马车中面面相觑,知叶一脸迷惑:“阿姐,天上掉馅饼啦?”
褚瑶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他说他对她有愧,究竟为何有愧?
话也不说明白就走,让她徒增烦恼。
没过几日,果真有人捧了房契和定契找到她的家中,只待她在定契上签了字,那座宅子便是她的了。
褚瑶不肯签,可架不住母亲听了陆家要白送她宅子这件事,喜出望外,说要代她签下。
可周氏不识字,那人说按手印也算,褚瑶没能拦住母亲,眼睁睁看着她在定契上按了手印,事情已成定局,褚瑶没办法,追着那人出去,将一千两银票部塞给了他,又叫他回来写下字据,这宅子就算她买的,不是白要的。
那人走后,周氏心疼那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指着褚瑶骂她固执蠢笨一根筋,别人明明是要白送的,她非要给银子,做这副清高模样给谁看?
周氏也知自己骂得难听,可情绪上来了就收不住口:“一千两你说给就给了?你就这么不把钱当回事,你知道当初咱们若有这一千两,你的两个哥哥就不用去战场送死了。一千两啊,你怎么敢随便就给出去了……”
母亲骂她,褚瑶并不生气,毕竟她把银票拿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挨一顿痛骂的准备,可是母亲却提到了两个哥哥……
她倏然望向母亲,反问她:“是啊,若当初我们家里有银子,你的两个儿子至少能保一个,可是我们家的银子呢,娘?我们家的银子你给谁了?”
周氏原本歇斯底里,听到她这般质问,气势一下子便消散了许多。
她心虚。
当年她把银子偷偷拿去周济娘家人,到最后也没有要回来。
她咕哝道:“我与你说眼下这一千两,你提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时至今日,周氏仍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她周济娘家人有什么错?娘家人拿不出钱来还有什么错?怪只怪世道不好,怪只怪他们生在了穷苦人家,大家都不富裕罢了。
“这么多年了,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吗?”褚瑶的声音微微发颤,两个哥哥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只要提起,她便不能控制自己去指责母亲,“论血缘亲近,我和哥哥们才是你的至亲,你拿去周济娘家的银子是阿爹用命换来的,你怎能不与我们商量就给了旁人?”
“你们那时还小……”
“小么?那时我大哥都快定亲了,二哥也在读书,只我一个人小罢了,你又与他们商量过了吗?”
周氏张口想要反驳,可看到女儿冷凝着脸极力忍耐怒火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竟不敢说出来了。
看到母亲喏喏不敢言语的样子,褚瑶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笔旧账她不想与母亲说太多,毕竟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她缓了缓气息,心中思忖一会儿,才理好说辞,将今日的事情与她解释清楚:“我从陆家搬离那日,陆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特意来检查我的行李,生怕我多带走陆家的东西。他们如此防备我,和离这么久又怎会无缘无故白送我一座宅子?我今日拦着你不让你按手印,你不肯听,既按了手印,我便只得原价买下。所幸那宅子我看过,还算不错,一千两权当买一个住进去的心安理得……”
周氏听了这番话,才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确实太冲动了,但碍于自己时长辈,总要挽回些面子:“你先前没和我说过他们防备你的事情,只和我说陆家给了你银子和铺子的事情,我以为他们对你很好呢?”
“我嫁过去三年,他们也未曾短缺过我什么,只是既然和离了,他们对我多些防备也没什么。”个中缘由褚瑶不能与母亲说真话,就这么糊弄着母亲把日子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总之我们与陆家两清,谁也不欠谁。如今宅子既然买下了,回头找人算算吉日咱们就搬过去吧。”
周氏叹了口气,也便没再说什么了。
不日之后,大梁变天,原大梁君主禅位于晋阳王,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安,新政随即颁布,宽刑薄赋,扫除烦苛,与民生息,举国沸腾。
京城很快遣人过来,要带鸣哥儿回京城。
褚瑶抱着儿子在屋里,最后喂养他一次。小人儿还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母亲,一边吮着,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母亲,时不时松开一会儿,冲着母亲咧嘴笑笑,嫩红的牙龈上有两颗刚冒出来的小牙……
他一笑,褚瑶便潸然落下泪来。
当初裴湛要孩子,她答应得痛快,如今真到了母子分离的这一日,心里痛极又无法宣泄,恨不能反悔了不给。
可到底理智尚在,她不能真的把儿子留在身边,这太自私了,儿子的父亲是东宫太子,儿子跟着他,日后会大有作为。
儿子喝累了,一边吮着一边睡了,圆嘟嘟的脸上满是幸福与满足。
褚瑶将他小心交给奶娘,看着奶娘抱着酣睡的小人儿上了马车,临走时又叫停,将知叶也推了上去。
“知叶,辛苦你也跟着走一遭,”她往知叶手中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待安置好了你就回来。”
知叶明白她的意思:“阿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鸣哥儿。”
马车渐渐行远,褚瑶立在门口遥遥远望,那那碌碌的车轮声将她的心几乎碾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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