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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圣八年底,对大明来说,虽然多出来了一块飞地,并且朝廷公布了要重返波斯战场的计划,但并没有激起很大的波澜。
因为大明的领土已经够大了。
重设安西都督府以后,加上金洲、吕宋等海外领土,再看一眼被朱见济一笔开疆的地图,大明人士完全可以提着腰带,中气十足的喊一句“远迈汉唐”。
单说领土面积,是真的不差巨唐多少了。
而且大明对西南改土归流,广设州县后,实际控制面积也比汉唐广阔。
再多一个霍尔木兹,根本刺激不到大明人的爽点。
只有年轻群体间对大明隔这么远出海作战显得极为兴奋,尤其将那副世界地图了然于胸,明白霍尔木兹重要性的太学生。
“陛下尚武,实乃扭转两宋以来浮夸懦弱之风的大好事!”
“波斯之地,也就唐朝曾有涉足,如今再入我朝之手,可谓承唐风而开新气象!”
“如今南洋、西洋,我大明皆有驻地海港,日后泰西夷人过来,都得与我朝控制……大明,定然是天下之主!”
打仗,特别是一直打胜仗,这对社会自信心的提高是极为明显的。
现在走在大街上,要是看到了一些外国蛮夷,大明百姓都忍不住提高点腰带,显示自己的高傲。
年初之时朱见济赐婚王华一事,更让年轻的激进派拍手叫好。
几年的复古运动下来,文坛中已然有了反对两宋理教的苗头,甚至还有狂士公然提出,两宋儒者属于三无群体——
无骨气,
无眼界,
无大师。
两宋长达三百年的国祚,愣是没能成功灭过周边的异族国家,还被越南这个永久的小弟打进来过,让人弄了几场屠杀出来,之后跟有国耻之辱的辽金称兄道弟……可见满座公卿,无有真气节之辈。
即便有岳飞这等人物,也被宋人自己搞掉了。
一个《檀渊之盟》,还乐的宋真宗跑去封禅泰山,以至于“封禅”这种顶级帝王才会搞的体面活,愣是没人再干过,生怕自己也沦为宋真宗这类的皇帝。
无眼界则是看不起两宋国土连秦朝都比不上,还死皮赖脸的声称自己继承了大唐法统,乃中央之国,偏安一隅百年,得意洋洋。
联金灭辽,联蒙灭金……
这种狗屎一般的操作,还来两次,纵使大明有个土木帝,也是看不下去的。
而无大师,却是源于前段日子陪老婆安胎时无聊,朱见济偷偷用马甲在《文政杂谈》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最后被人引申而来的说法。
朱见济的本意,是想从根子上纠正两宋文人那儿传下来的风流之气,同时找个借口抨击下理学。
反正有马甲在身,他写点过分的也不怕。
虽然能在报纸上发表如此文章,作者会是何等身份,大家懂得都懂,可只要没正式把朱见济牵扯出来,他是不怕的。
在文章中,朱见济没有对着两宋儒者开炮,反而是热切的反对起赵宋王朝来。
宋太祖也算一代雄主,但驾车创造车神神话的宋太宗过于拉胯,直接把宋朝从最根本处给带歪了。
没能收回燕云,使得国家版图不全,偏偏还得咬死了自己是“中央天朝”,能怎么办?
别人搞不定,那就只能从自家内部下手!
朱见济用上辈子写论文的认真态度,分析了一遍赵宋从上到下的管理制度,以及历代皇帝的怂包表现,让人深刻意识到赵家人之堕落和不争气。
皇帝和士大夫治天下,利益勾结好了后,就组成了一个很完善的官僚体系。
它不但压制着平民百姓,让朝廷能稳当的吸血,平定层出不穷的起义,还压制着赵宋的文人儒者,让他们只能顺着时代风气说话,敢于喊出“祖宗之法不可守”的王安石,直接被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张载的横渠四句叫的响亮,但实际上没几个跟着走的,其代表的关学也落魄断代。
就这情况,赵宋还需要文人鼓吹自己。
普通士大夫拿了好处,自然是真心吹捧赵家人,宋仁宗这等官家,就差不食人间烟火,立地飞升成仙了,赵九妹还有了个高宗庙号,可谓无耻下流。
而有点良心,能看出朝廷浮华不靠谱的真学者,也被迫捏着鼻子夸赵家。
他们知道这不对,偏偏无处发声,敢吭一下,下场肯定不会太美好。
于是扭曲之下,真学者们开始自我分裂,一边附和着赵家人,一边又想尽办法给自己寻找新的法理道统。
汉唐,他们是不敢碰了。
碰了那就是违背了两宋政治正确,暗讽朝廷,到时候总会有人找上门查水表,并且发出深切问候
“你发这句话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你的?你的动机是什么?你背后是谁,发这些想做什么?你在讽刺谁?想颠覆什么?破坏什么?影射什么?回答不上来?那么跟我走一趟!”
《新唐书》里面的记载跟《旧唐书》有许多不同之处。
不少属于两宋文人道听途说来的八卦,都被他们坦然的记录在了其中,当成正史去误导后来人。
史书之肃重,也被糟蹋了。
所以他们只能从气节上下手。
用朱见济的话说,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摆弄其他的东西,只能挑一些统治者喜欢,大家又都能接受的,还不涉及政治敏感的,去凝聚成“新儒家”。
而这,就是理学!
通篇下来,竟然还能看出一点对两宋儒者的同情。
毕竟一切,都需要为政治服务。
手握大权的人,是可以不让你发声的。
类似的,还有原历史上鞑清之时兴起的“考据学派”。
当然了,由于朱见济的文风一向是朴实直白,缺少华丽辞藻,容易被人看出来,他没直接发表,而是拉了妹夫王华过来润笔,两人凑在宫殿的小房间里面,正式折腾出了这篇文章。
王华一边帮大舅子重述语言,一边大汗淋漓。
大冬天的,不用烤火都湿透了衣背。
他原以为自己“道法并用”的思想已经够挑衅传统的了,谁知道皇帝还想把理学的根子直接掘出来,顺便鞭尸。
……算了,谁让他是皇帝呢?
有权,任性!
而文章发表之后,波澜肯定是很壮阔的。
两宋没有真正“为往圣继绝学”的大师,自然也被人点了出来。
气上心头的卫道士们立马展开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根本不管文章背后是谁。
只有一些脑子灵活的通读此文后,除却出了一脑门汗之外,则是看出了作者暗藏的豪迈气度。
鄙视国祚三百年的赵宋,一边批判宋儒又一边透露出同情之态……
这种看问题的角度,是谁能轻易拿出来的吗?
定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才能如此!
急性子如王竑,直接衣服都不穿齐全,就跑到宫里跪求皇帝,问这文章是不是御笔所著。
朱见济对这问题避而不谈,只是一脸无辜的把王竑请到了殿里烤火整理衣服,然后让他回去睡一觉。
王竑跪地上不肯挪屁股,一心认定这种文章只有统御天下的帝王能写出来。
“陛下笔墨诛心,天下理学之人,如何能再行于世间?”
“岂不是愧杀宋明以来士人?!”
朱见济沉默不语。
王竑不住的落泪。
“那篇文章,朕也看了。”朱见济见他哭得实在伤心,最后才开口,不过仍旧没承认自己是幕后作者。
“归根究底,骂的是赵宋,关士人何事?”
可赵宋对于士大夫来说,是一个幻梦啊!
就是因为赵家人重用文人,士大夫才能与之共天下,彻底取代世家,成为新的特权阶级。
老百姓怎么样不关士人的事,可受了赵家恩惠的士大夫必须得把它捧在神坛上。
王竑磕头,鲜血顺着额角的伤口流了下来。
“我大明继两宋法统,若是否定前朝,则自己该如何自处?”
朱见济笑了,“大明法统不来源于前朝,也不来源于天授,乃是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所获。论说起来,得国之正,远超前朝!”
“再说了……”
他收敛了笑意,眼睛瞄向王氏所在的房间。
皇帝本来是在跟老婆享受二人世界,讨论孩子出生以后是男是女的问题,结果被王竑不客气的打断了。
王氏知道君臣有事,自己不便参与,挺着大肚子转去了内室避嫌了。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
“宴席再好,也是会散场的。”
“我等既是此时此刻的风流人物,自当勉励自强,哪能离了古人,就走不动道了?”
朱见济弯腰扶起王竑,亲自为他整理仪容。
“爱卿是国家重臣,又正值壮年,何必妄自菲薄?”
“两宋的法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可取精华去糟粕,承先人志而创新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握住王竑的手说道。
掌管都察院,以正直敢为著称的王御史泪流满面,最后才一抚眼泪,不再多说,告辞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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