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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车夫额头上渗出细汗,咽了一下口水,神色慌乱了一刹,突然想起天高皇帝远,登时没了忌惮,表情变得狰狞。
论口舌之争,这人不是祝醒春与花楹的对手,眼见下不了台,便拔出了马鞭往地面上噼啪甩了两下,击落飞花走石,连碎叶都被打地七零八落。
祝醒春心下一沉。
这一鞭子若打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可不是说着玩的。她虽不在乎挂点相,可花楹和妇人还在,她不想叫别人担忧。
此地的巡抚竟是死人吗?纵容这等官员的爪牙鱼肉百姓!
鞭子即将落到妇人身上的刹那,祝醒春当机立断,一把扑倒在了她二人身上!她闭着眼,等待刺痛感从背后蔓延。
“当啷”一声。
风声从祝醒春耳边擦过,比发绳更红的一抹颜色从她眼前掠过。
祝醒春回头,正好看见——
三尺冷刃出鞘,气劲犹如贯日白虹,上头还缠着根红色的流苏剑穗。方才少年正是用这一柄持以明仙的断水剑,刺中了车夫的右手腕。
白水宜玉,赤水宜丹。醒春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了这一句话。
鞭子随意掉落在地上,少年却并没有缓下动作,流星赶月般,祝醒春只不过眨了一下眼,车夫的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被一脚踹飞。
那人摔出去时,不知力道控制得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砸在了车轮边上。里头的人都不需走出来,就能看见他咳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沫,腕子和碎了一半的胸口不知先捂哪一个,还在地上无力呻吟的狼狈模样。
李扶朝掀了掀眼皮,分明刚刚下了狠手的是他,此刻竟还能气定神闲地打机锋:“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在这狺狺狂吠什么。打搅到你李大少闲逛的兴致,有几条命来赔?”
这扬州城,可以有人认不出知府的马车,但却不会认不出李家的招牌。
若无李家的生意支撑,区区几年光阴,断然不能从战乱后休养生息到如今的状态。
……车夫已经说不出话了。只不过这个口吻,祝醒春总感觉有点熟悉。
“李公子。”马车中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她身穿一袭鹅黄色的洒花烟罗裙,带着长长的帷帽,窥不清楚面容。但从走路时行止翩翩的样子,一看便是被教养得很好的大家闺秀。
她将手抽出来,缓缓躬下身子,向着李扶朝先低了头:“我家小厮出言无状,得罪了公子,是慕家教导不善。”
停顿了一会,女子抿了抿唇,嗓音更显得娇柔了些:“不过……纵使他有罪,也该由小女子自行带回家中处置,如今公子下此重手,他怕是今生都下不了床榻,是否太过?”
这样的皎若静荷,就算不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在她面前也会忍不住低下声音缓了语气,凡事退让两三分吧?
可惜少年并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相反,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剑,没有尘缘与因果。祝醒春扫了一眼,锋面有刻痕,剑柄有尘垢,确实能看得出来,少年这一路上与府兵的斗智斗勇有多么艰辛。
李扶朝呼了一口气,手下意识叩击剑柄,说道:“都不算死过一遭,哪里算得上圆满?满嘴里说不出一句我爱听的,只是折断手腕,便宜他了。”
“还有你,慕二小姐。”他眯了眯眼,剑尖在地上划出一条弧线,女子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我不过是被吵得耳根子不清净。你得罪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我,有眼力见的话,现在就不该杵在此处当个摆件。”
慕二小姐好像直到现在才肯施舍出一点眼神分给坐在角落的祝醒春几人。
几个平头百姓,在她们这种自诩高贵的官府家眷眼中,蝼蚁不如。
李扶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要她向围在中间那个切切实实受了惊吓的妇人低头……也因此,慕二小姐咬了咬唇瓣,既有些纠结,也拉不下这个脸。
祝醒春扶着休息好的妇人站起身,妇人先是捏了捏她的手扬起一个慈祥的笑,而后颤颤巍巍地走到李扶朝面前:“是老身自己不当心,不碍贵人的事……”
今日若真让慕二低了这个头,说妇人不害怕麻烦,假得很。
李扶朝看了妇人几眼,既不应承,也不客套,而是随手拿起了她篮子里的果实,看了几眼:“这是今年的梅子吧?”
妇人喜出望外地应答:“是,是,家里自己长的,我就是闲不住,随便摘些卖点,都很新鲜,直接吃或者做茶都是可以的。”
“大娘,这个给你。”李扶朝从腰上摘下块玉佩,递到她面前,“我如今身上没有现银,拿着这个,去任意一家当铺折现就行。这一筐,我就都要了,可以么?”
妇人有些惶恐,手在围裙上擦了好几道:“贵人,给得太多了……这不值几个价的,只要半贯钱就行。”
李扶朝笑道:“可我觉得这果子清甜可口,更何况大娘栽种培养,下的功夫不可估价,若只以金钱衡量……”
他没说下去,许是怕伤了为生计而操劳的百姓们的心。
如此,妇人自然千恩万谢。少年朝身后施了个眼色,立马有个侍卫上前,询问了一下她的住处,就搀扶着妇人走远。
见人都离开了,慕二小姐还以为李扶朝已经放过了这茬,松了口气,正打算上车。
就听到李扶朝冷然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回去告诉令尊,李家每次多交的那部分供收,这个月他是收不齐了。”
祝醒春眉梢一动。
想来知府的这个官位果真来之不易,少不了人在身后推势。
慕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自是花颜失色,扶着自家姑娘,逃也似的驱车离开,连还倒在地上的那个车夫都不顾了。
仗势欺人的犬,果真还是得要手中权利更大的人,言语威胁兼武力碾压双管齐下,才压制得住。
念及此,祝醒春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心中迫切想要站稳脚跟的念头,如古树扎根般越来越深刻。
“姐姐?”
李扶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剑归鞘,走到她跟前,如她熟悉的那个小少年那样,弯下腰低着头,正觑着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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