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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色仿佛是骤雨疾风的前兆,高院里伸出的枝头随风晃动。马车里的男人沉默的令人害怕,下颚绷紧,面无表情。他安静摆弄着手里的佛珠。
护卫不敢擅自妄动。
明珠还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就舒服多了。
她对卫池逾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回了院子。
已近戌时,府上还是灯火通透,前厅还热热闹闹的,少爷小姐都待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守岁。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过来给明珠送了红包。
“五小姐,老太太让您安心养病。”
明珠接过红包,放在手掌里掂了掂,分量不轻,“劳您替我谢过祖母。”
嬷嬷笑了一声,“老太太还问了一句,太子何时接您回去?”
这五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人,母亲早逝,婚事又一波三折。后院这些姑娘们的事情,老太太向来睁一只眼闭一睁眼不会过问,不闹出大事便不管,所以这些年,五小姐在府中的日子谈不上过得有多好。
不过五小姐自有她的姻缘际会,庶出的姐儿跟了太子,也算有点福气。
就是不知道,她这福气还能维持多久。
明珠说:“我也不知道。”
嬷嬷心下有数,“那老奴就先回去了,五小姐早些歇息。”
明珠让阿柔将嬷嬷送了回去。她打开红包数了数,有十两碎银子,倒也不算少。
碧莹怕她着凉,往她肩头披了件暖和的斗篷,“姑娘,今晚要守岁吗?”
明珠为了求个吉利,想了想还是说:“要的。”
她阿娘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抱着她坐在暖烘烘的软榻上,小桌前摆满打发馋欲的小零嘴,带着她一同守岁。她年纪小,熬不过困意,趴在母亲身上,奶声奶气地问:“娘,我想去床上睡觉,我不要守岁啦。”
阿娘的声音温温柔柔,“娘抱着你,守了岁,新年才能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在明珠的记忆里,她阿娘是个很温柔很漂亮很善良的人。所以那日赵识提起她的母亲,她下意识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好听的话还是难听的,她都不愿意再继续听下去。
碧莹给明珠姑娘准备了些水果和糕点。
城内已经开始放起烟花,鞭炮声连着响了半个多时辰才停。开窗也能闻到一股鞭炮纸花的味道。
明珠忍不住往窗外看过去,烟花在夜空中爆发出沉沉的响声,光影照见在她皎白无暇的脸上,如凝脂白玉无瑕,神态皎洁灵动,美得惊心动魄。
碧莹低声问:“姑娘,您想放烟花吗?奴婢让人给您买点回来。”
明珠收回目光,关好窗户,挡住窗外的冷风,她喝了口热茶,摇头道:“不用了。”
她是有点想放烟花,但这个时辰,店家早早关门不做生意了。
她小时没什么机会放烟花,每逢过年都眼巴巴看着主母抱着嫡姐去院子里,父亲小新新看着她们,轻声嘱咐让她们小心些,别烫到。
去年的新年,太子的别院确实也备了烟花,说是随意燃放。明珠点了几根,玩得倒是很开心。
明珠捧着手里的热茶杯,掌心贴着滚烫的温度,她问:“碧莹,你会玩牌吗?”
碧莹点点头:“会的。”
明珠闲着也是没事做,除了民间话本外也不爱看其他的书,于是便叫上碧莹和阿柔同她一起玩牌。
明珠打牌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一连输了好几把,玩着玩着就又有些困了。
平时这个点她早就睡下,此时还依然强撑着精神,努力撑起快要耷拉下来的眼皮。
碧莹放下手中的牌,犹豫片刻后劝道:“姑娘,要不然还是歇了吧?”
明珠忍着困意摇摇头,“不行。”她接着说:“我吃点东西就不困了。”
碧莹低声问:“您想吃什么?奴婢去让厨房的人做。”
明珠认真想了想,她想吃点甜的,“想吃汤圆。”
“奴婢这就去。”
碧莹去厨房让厨子煮碗汤圆,老厨子一听是五小姐那边的人要吃,还十分不情愿,低头切菜,忽略了她,“等着吧,其他小姐的夜宵我还没做好呢。”
碧莹忍着性子问:“要等多久?”
老厨子掀了掀眼皮,语气很不好,“慢慢等着呗。”
碧莹同他理论,“一碗汤圆能费多长时间?”
老厨子回:“是用不了多久,可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长房几位嫡小姐先点的餐,精细着呢,马虎不得,五小姐若是等不了就别吃。”
碧莹真是受了一肚子的气,她冷着脸说:“行吧,我自个儿给我们姑娘煮。”
老厨子也懒得管她。
碧莹坐在灶台前烧起了火,火烧开就将提前包好的汤圆放进锅里。
汤圆还没煮开,老厨子便要让她起开。碧莹只好站在一旁去,等着汤圆煮好。
明珠困得不省人事,伏趴在桌子上,呼吸软绵,小脸看着也软乎乎的,又白又嫩,她慢慢的又快要睡了过去。
她连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都不知道。阿柔瞧见走进屋里的男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正要出声提醒明珠。
赵识冷冷盯着她叫她出去。
明珠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抬起眼皮,好像在屋里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男人周身泛着微微的寒意,坐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望着她,气势凛然。
明珠一下子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心里惊了好大的波澜,着实没想到他今天怎么会过来。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过年吗?怎么有空往她这边来了?
明珠心中预感不妙,腿脚已经开始发软,她抬起头,白白净净的脸已经睡出了两道红红的印迹,发丝也有些散乱。
赵识沉默着喝了两口茶,文文静静和和气气却偏偏带着刚杀戮过的严寒之气,抬起眼睫,目光淡淡看着她。
房门半开,外边似乎已经下起了雪。
碧莹端着刚煮好的汤圆,刚走到院门外,就被从没见过的护卫横挡在外。
碧莹心中一跳,这是怎么了?
太子亲兵提着刀守在院门之外,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明珠有些紧张,“殿下。”
赵识就这样看着她,没有说什么,喝完这杯茶,然后慢慢将袖中的玉冠摆在她面前。
明珠望着这块不怎么值钱的玉冠,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填平。那天晚上,她怕自己去当铺的事情被他发现,便谎称是给他买了礼物。
而屋里又实在找不到赠予男子的物品,万般无奈才用这块永远不可能再送出去的东西搪塞他。
明珠脸色白了白,理智让她转身就跑,但双腿僵硬的抬都抬不起来。
她深呼吸保持镇定,此时局势尚且不明朗,赵识也不一定会知道这原来不是给他买的。
她挤出一抹牵强难看的笑容,“你是不喜欢吗?那便还给我吧。”
赵识脸色平静,瞧不出任何的端倪,“你与我说说,这枚玉冠是何时何地买的。”
这句话一出来,明珠便知道已经露馅了。
她绷紧的身体忽然就松懈了下来,隐隐绰绰的烛光映照着她软白细腻的侧脸,她轻垂眼睫,一派宁静。
“你知道了。”
她的目光透过门缝望见院子里那些提着刀的亲兵,便知道赵识这回恐怕气的不轻。
不过她很困惑,这件事也不知道赵识是从何处知晓。难不成他的眼线已经无孔不入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识缓缓站起来,关上房门,然后重新朝她走了过来,“一年前买给别人的生辰礼。”
明珠说:“一年前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那么害怕。
赵识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脸上表情沉了沉,“所以你三番五次示弱求我放放你回家,就是回来见他?”
他用了蹩脚的借口提前从宫中离开,马车里还备了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烟花,多多少少是存了哄她高兴的心思。
不愿见她过年还愁眉不展,也不忍丢她一个人在明府里过年。然而却收到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明珠纤瘦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她被他抵在软塌上,进退两难。不得不抬起眼睛面对他迫人冷厉的目光。腰肢已经被他按在塌上,动弹不得。
明珠不能承认,她已经连累卫池逾够多,不能再因为这些事情波及他。
何况,她要回家本就不是为了卫池逾。
“不是。”明珠咬了咬牙,声音有些抖,“我不是要回来见他,我只是被你关的太久,想出来透透气。”
赵识盯着她的脸,没看出说谎的痕迹。
明珠迫不得已同他对视,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哪怕是近看,他的眉眼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她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殿下,你到底为什么要关着我呢?”
她是个人,不是真的养在笼子里的鸟儿。
而且赵识分明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谁提起他不都得夸一句成熟稳重通情达理。
明珠待字闺中之时,也曾听丫鬟们私下谈论过太子殿下,满怀春意说起他,全是夸赞。
性情纯良,温和知礼,心地再善良不过,体恤民情,没有半点架子,也从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
为什么到她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明知道她快要嫁人了,还要横刀夺爱坏人姻缘。
赵识望着这双潮湿的眼睛,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因为太过喜欢,好像如果得不到她就会后悔一辈子。
赵识这辈子所有的无耻都用在了她身上,步步为营。
他总是害怕她会跟着别人跑了,才那么病态将她困在自己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
明知不对,也将错就错。
赵识松开她的手腕,整理好衣襟,“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捏着她下巴,“但是以后,你不能再和他见面。”
明珠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推开他,默默坐在一旁,低头不语。
“明日,我派人接你回去。”赵识又说。
“我不回去。”
赵识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听见这话非常不高兴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今年要过花灯节。”明珠抬起眼,说话没有任何攻击力:“你若是执意如此,明日就派人来接走我的尸体吧。”
明珠从来不曾和他这样说过话,无论何时,她都是温温柔柔软糯好欺。
赵识淡淡开腔,不咸不淡开口问:“你威胁我?”
这世上,胆敢威胁他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个。
明珠仰着雪白的脖颈,抬起小脸望向他,她咬了咬唇,“殿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赵识静默片刻,说话间带着一股子森冷的寒意,动了真怒,“十五日后,我亲自来接你。”
男人没有夜宿,冷着脸带着亲卫在风雪夜里离开。
来去突然,肆虐的杀气是挡都挡不住。临走前,太子不忘同明府里的人发话,“给孤看好她。”
明家大爷都给看愣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太子殿下气成这幅样子!可真是失了仪态啊!
“殿下放心,这是一定。”
明珠真是太不懂事,伺候太子脾气这样好的人,还伺候不好?白生了一副好模样,不解风情!
明家大爷如今只盼着等明茹嫁进东宫时,太子不要因为明珠的不懂事就迁怒于她姐姐。
赵识哪能不知道明家人什么德行,“还有,若你府上还有人敢阳奉阴违,处处怠慢她,你们就得当心点,将来怕是不止你弟弟一个人被革职代办。”
明家大爷心中惊惧 ,好生奇怪殿下怎么连家宅里争风吃醋的小事都知道。
他心里害怕,面上还要赔笑,“殿下提点的是,臣一定好好管教家里这帮眼光短浅的人。”
赵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冷冷笑了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走之前,他将守在明珠院门外的亲卫一并撤了。
雪势愈发的大,太子突然回府,下人们一阵忙活。
太子面色宛如结冰,端茶倒水的丫鬟不敢多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伺候,根本不敢出任何岔子。
赵识直接进了书房,手里紧紧捏着那枚玉冠,摆在书桌上,他默默盯着看了很久,握紧双手,苍白的皮肤浮现一根根青筋,他抄起右手边的砚台,用力的砸了上去。
一声巨响,颇为骇人。
玉冠顿时四分五裂,碎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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