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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进门时几位郎中刚好用完饭, 正喝茶消食。

见祝星进来,他们同时站起,叫了句:“姑娘。”

祝星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众人又坐下。

“饭菜可还合口?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提出来。”祝星落座后不曾先问进度如何, 反而先问起日常。

“都很好, 让姑娘费心了。”众郎中诚惶诚恐。

“不必拘谨。”她笑笑。

郎中们纷纷点头,也没有放下心中的包袱。

“瘟疫之事, 大家有何高见?”顿了一顿, 祝星才骄矜地开口,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人。

老郎中看看几人, 最先开口:“虽说今日瘟疫一发,祝姑娘便将全城控制下来。但这般病,发于人前是一回事,得病又是另一回事。只怕的是瘟疫在人发病前就已潜藏,暴露于人前时人已得此症, 这期间, 疫病便能一人传一人……”

郎中们悚然。

祝星缓缓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老郎中语气急促:“也就是说,现在不过是个开端!后面在潜伏期被感染的人们经过了潜伏期, 那才是瘟疫真正爆发的时候!”

“不错。”祝星深以为然, 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条件有限, 能做到的只有让已得瘟疫者集中于一处便于救治。

索性孙县令那里有许多私产,她拿来将全薛郡药铺中的药都买了下来, 救一城人目前还算够用。

“咱们该快些想出对策……一来后堂的人等不了, 二来待真正爆发时也好有个应对之策。”老郎中念叨着,额头上往下冒汗,急坏了。

“您别急。”祝星真怕瘟疫还没爆发, 先把郎中给急死了,于是柔柔开口劝道,“瘟疫虽传得厉害,相应的,潜伏期也短。纵然城中此时应有已染瘟疫未曾发病之人,但每日早晚各有衙役挨家逐户上门发汤顺便察看有无异状者。届时爆发,并不会叫人太过惊慌。”

听了祝星的解释,老郎中看上去放松了些。他揉了揉因为紧张而抽搐的眉眼,感激地望向祝星:“多亏了祝姑娘你深谋远虑,将一切安排周到,我等才能在此安心会诊。”

祝星摇摇头:“您过誉了。”她抬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入手一片冰凉,便收回了手问,“对于此疫,诸位可有何见解,尽管畅所欲言。”

青椒和花椒都被她留在客栈。县衙有太多病患,她担心二人一个不慎中招。不过这时候就显示出来不便了,她想喝口热茶都难。

“瘟疫又叫□□时疫,其本在于气乱,或可以治气入手来治疫。”胖郎中开口。

高郎中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今日观病人病状,有一点不知尔等可还记得,病患舌苔非似积粉,而为苔焦。苔焦者并非疠气所感,应当是外感暑邪,伏气于胃。”

众郎中细细回想,深以为然。

胖郎中惭愧:“还是你观察细致,我见瘟疫便想气不顺,是囿于前例了。”

“不,不,是你说气我才想得到为伏气而非疠气。”

“老郎中,你是咱们里医书读得最多的,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治伏气引起瘟疫的方子?”

老郎中捻须思考:“容我想想。”

其余郎中也思索起若治伏气引发的瘟疫该如何对症下药。

霍骁拎了壶来,给祝星添茶。

祝星抬头望他,笑眼盈盈:“多谢你。”

霍骁沉默地将茶倒好,对她的感谢不置一词,问:“还要什么?”

“纸笔,谢谢。”祝星对他笑笑。

霍骁抿了抿唇,转身为她找纸笔。

“各人感染瘟疫时间不同,用药剂量可有讲究?”韩成一直是记录者,这时候有了疑问便如学徒一般提问。

“自是有的。”胖郎中跟他解释,“但如今大体上没那么讲究,最要紧的是想出能克时疫的方子,量倒是不很重要了。”

韩成若有所思。

霍骁拿了纸笔过来,第一份给了祝星,才将其余剩下的分发给各人。

郎中们议论纷纷。

“若要清瘟,莫若用犀角入药,佐以生地黄、甘草。”

“也不知城中犀角可还够用?”

“水牛角也可代替。”

“还可加黄连、桔梗、栀子。”韩成惴惴的,头一次提议,浑身上下紧张得绷了起来。

“这三味药甚妙。韩郎中,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高郎中赞他。

韩成被夸赞得不知所措,只会说:“没有,没有。”

郎中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方子补全,用的大多是寒性去伏气的药物。

韩成一面誊写一面跟人讨论,很快融入到郎中队伍去,不像下午那个学徒了。

铜板粗细的蜡烛燃了小半支,方子差不多讨论出来了个大概。

“便暂按此方吧。”郎中们传阅了一番韩成听录下来的方子,觉得已差不多。再多,就要交由实践证明了。

最终有效用的方子未出来前一切都只能靠试。

“姑娘,你看看。”韩成拿起方子刚要起身亲手交给祝星,霍骁便过去,直接拿走药方交给祝星。

韩成呆呆地看看霍骁,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没反应过来。

祝星捏着方子细细查看,下方的郎中们莫名紧张起来,像是智慧成果等人验收。她一直没做声,不见说一句好或不好,郎中们便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

“便按此方试试。”祝星终于开口,将方子交到霍骁手中,“让他们按这个方子煎药。”

“姑娘,不需选几个出来试药么?”老郎中斟酌了一下问,语气很和气。

“病患拖不起时间。”祝星冷静地答。

几位郎中一叹,心知她是对的。瘟疫来势汹汹,根本没时间让人试药。

“可这药咱们从未试过,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高郎中捂着脸,仰躺在椅子上。

可以说全薛郡得疫百姓的性命都系在这张方子上,因而郎中们的压力更大。虽说是尽力而为,可若是结果不好,什么尽力而为都是空的。

哪怕百姓不怪罪,他们也会觉得自己是罪人。

“有好歹,就不用药了么?”少女疑惑的声音在公堂内响起。

郎中们齐齐看向她,听她继续道:“古往今来,哪道方子不是先祖试出来的?神农尝百草,第一个食蟹人,莫不是先祖不怕好歹?如今瘟疫在前,若因害怕万一而桎梏自身不敢用药,那百姓连最后一点盼头也没了。”

几位郎中被她说教得纷纷低头惭愧。

祝星缓和了语气又道:“纵然有万一,知道这个是错的,便更接近对的了。”

郎中们咂摸起她的话来,不得不说正是这个理。若因山高在登山前便瞻前顾后,那还如何登得上山顶?

少女眼睫微眨,面纱下的唇角浮出个浅浅的笑弧。

韩成望着她纤细的身影,默默攥起拳头。

他也要成为祝姑娘这样的医者!

煎药是个大工程,不需要郎中亲手为之,自有善煎药的祝家护卫们代劳。

郎中们依旧坐在公堂中讨论着其它治疫之法。

“或可用金针疗法,以金针刺穴,也是咱老祖宗流传至今的治疗手段。”

“汤剂温和,针灸容不得差错,不试不行。”

“上哪里去试呢?总不能到病患身上试。针错一步可不是吃错药那样好补救的。”

“是啊,腧穴差之毫厘,便能危及性命。”

……

祝星听众人争论听得兴致勃勃。她本该在这时候有些困了,因为这个,困意都散去不少,很有精神的样子。

霍骁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听人讨论,一时之间有些陷进去了。

“萧霍。”祝星想到什么,叫他。

护卫们各有分工,偏偏他因为武功最强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兼职打杂的。

霍骁回过神,听到她叫自己萧霍,眉头拧紧。

其实叫他原名也没所谓的,不过他还是没胆子说出口这句话。

“跟我来。”祝星起身,向着公堂右侧隔间的小房间走去。

小房间是祝星在公堂时的暂居之处,中午草草收拾出来的。房内除去简单的家具,只有几口大箱子。

霍骁随着祝星入内,见着堪称简陋的环境忍不住开口:“你不如回客栈去住。”在他心目中,她就不该住在如此不用心的地方。她该是被千娇万宠的。

祝星蹲在地上费劲儿地开箱子,看都没看他:“我若是回去,县衙这边出了什么事怎么能第一时间过来。”她的语气平平,根本不是问句。

霍骁却认真回答:“我可以用轻功带你过来。”

祝星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一眼,虽知道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并非故意顶嘴,还是忍不住要刺他一刺:“那我干嘛不让花椒带我过来,她飞得更快。”

霍骁自尊心受创,沉默不语,暗暗要练好轻功。

祝星笑着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幼稚。第一口箱子中一无所获,她顺手打开第二口箱子。

“也可以。”霍骁在她身后开口。

祝星开箱子的手一顿,无奈笑笑,认真解释:“我若走了,没有坐镇之人,人心难免浮躁。你应该在军中待过不少时间,军中若无主帅,军心涣散。一个道理。”

霍骁点头,后意识到她看不到自己这个动作,便低低“嗯”了一声。

“劳驾帮我把这个拿到公堂去。”祝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指着大箱子中用油布包着的人形物体对霍骁道。

霍骁望了一眼,又看看祝星,尽管这东西看上去诡异极了,还是二话不说将之扛起。

很重。

二人向着公堂去,公堂之上的辩论还未完成,已经吵到了要用郎中自己身体扎针的地步。

祝星冲着几位郎中抬抬手,争论声渐止。

“将它放在这里就好。”祝星指了指明镜高悬牌匾下的长桌子。

霍骁慢吞吞地将之放下,不可避免地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这是何物啊,祝姑娘?”老郎中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看。

祝星抿唇一笑,将上面油布揭去。

房内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紧接着一群郎中蜂拥而上,疯了似的簇拥在桌子周围。

灯下铜人泛着柔和的光泽,和真人比例无异,身上三百五十四个穴位以金字标明,四肢百骸的经脉沿袭其上,分毫不差。

少女一边叠着手中的油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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