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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又对祝大老爷道:“你去, 多叫些小厮来我院中守着,免得一会儿出什么事!”
祝大老爷想说就那个高丫鬟怕是再来一百个小厮也不顶用,最后还是没忤逆亲爹, 跑腿儿去了。
“儿媳妇和小七怎么样了?”祝老太爷又问起话。
“不大好。”祝二老爷苦笑, “一个卧病在床动弹不得, 一个成了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祝老太爷刚用药疏通的心口无故又堵了起来, 想吐血。
“郎中怎么说?”
“都是惊吓过度,要用药将养着。”
祝老太爷便想, 用药温养着也是要花银子的,那钱花得如流水。他心口疼。
老太爷不问话,二老爷也没了平日主动撩起话茬的兴致, 站在一旁低头想事。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沉默时时间过得分外快,不多时就来了通秉:“大夫人带着姑娘来了。”由于不知道祝星的名讳,掌门的小厮只能叫她姑娘。
偏偏是这姑娘二字让三个男人都如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那是姑娘吗?那是妖怪。
祝星虽搬进祝府, 自然还算不上是祝府上正儿八经的姑娘,更不必说是什么自己人, 因而也不能有进入老太爷卧房议事的权力。
祝老太爷由人伺候着艰难地从床上起来, 看得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觉得费劲,三人又慢慢悠悠地出了卧房向正堂去。
正堂中大夫人和祝星在其中候着。
陡至门前, 三人全然未注意到大夫人, 只见中央亭亭侧站着个貌美小姑娘。
红唇、雪肤、乌发、朱砂。
无需任何外物点缀, 她站在那里就让万物失色。
见众人来, 少女徐徐转身。
但凡过分好看的,世人不以为是神仙,就以为是妖怪。
祝老太爷坐定,又吩咐其余人坐下, 只余祝星一人在中央站着。
几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笔直地站着打量每一个人。
也不吃亏。
祝老太爷找到自己的声音后才问:“你叫什么。”
“祝星。”
老太爷开了话匣子便问个不停,从易到难,从广阳到京中这一路上都被他问了个遍。
祝星也好脾气地忽悠他,譬如在薛郡治瘟疫便成了因为瘟疫停在薛郡月余。既没撒谎,说的也不是实情。
但众人还都信了。
“傻病,是如何好的?”祝老太爷终于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祝星把说给青椒那一通又拿出来用了一遍,只是这次隐去了拜师祝融之事,只说是祝融点化了她。
祝二老爷最先恍然大悟,难怪昨日祝星说她才清醒不久。
紧接着是祝大夫人和祝大老爷,怪不得祝严钏送丫鬟给她,又放心她一个人回来,原来人家不傻了。
最后是祝老太爷,老太爷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祝星这话实在太离奇了些,但离奇之中又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他已经完全忘记刚才自己说过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管家这时候也被找来,一入内先对着各人行礼。
老太爷开门见山:“你看看她,你可认得?”
管家便抬头看向祝星,被她美得晃了眼,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
“咳!”祝老太爷重重一咳。
管家回过神,再度抬头看向少女。这眉眼这鼻子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刚想回话,终于留意到少女眉心那颗朱砂痣。他瞬间想起当年从风雪中将那孩子抱出时,那孩子眉心同样位置也是如此一粒朱砂。
只不过当年的孩子五官扭曲,嘴歪眼斜。他还曾在心中叹息,若是这闺女不傻,一定是个模样漂亮的小姑娘。
怎么会呢?
看着管家陷入思索,祝老太爷叫他:“想什么呢?”其实管家这态度也足够说明些事情,若祝星不是那孩子,他也不会陷入沉思。
更何况广阳还有祝严钏。即便祝家嫡系都将祝严钏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办事能力。
将祝星扔在他那,孩子一定不曾被人换过。
若是之前众人可能还怀疑祝严钏将他们府上的孩子换了祝星送到京中享福来了,现在则完全不会。
祝严钏爬得比他们高多了。
“这是……幽州的那位姑娘吧。”管家哆嗦着道。
祝星对这位管家印象还算不错,当年好歹是他亲手把原主救出来的,后面种种也只是按命令行事。
因此她对着管家粲然一笑欠了欠身:“不错,是我,当年多谢您救我出来。”
“不敢,不敢。”管家忙低了头,心中满是震撼。
众人更信了几分,甚至记得是管家将她抱出来的,那更不会有假。
差不多确定了祝星的身份,众人发现他们陷入了更加为难的处境之中。
他们对祝星的一切苛待皆来自于傻子会让祝府蒙羞这一事上。然而现在这一前提根本就不成立,他们是否要重新考虑要如何对待她?
当然,在祝星看来哪怕是傻子,也不该被他们这么对待。
她也不稀罕他们什么好脸色。
二房之中,鸡犬不宁。
“别碰我!鬼啊!走开!”为了方便郎中照看,祝七公子暂且在二夫人院中的偏房里住下。
院中一片喧嚣,坐在祝二夫人床前侍疾的祝清若搁下药碗,皱起眉沉着脸向外走去。
待打开房门时,她又换上日常带着的微笑。
祝七只穿着中衣亵裤,光着脚在院子中跑来跑去以躲避小厮们的追赶,场面很是不堪入目。
祝清若下意识别过头去,又想着自己在这时候要表现一番才能在下人们心中树立威信,同时让母亲和哥哥清醒时更疼爱她。
于是她一扭头,加入到院子中的追逐活动之中。
她昨日虽说没在祠堂跪整整一夜,但也不曾休息好,夜里起了好几次。且她又不是时常动弹的人,跑了两步就觉得疲惫不堪。
祝七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加上小厮们怕伤了他而不敢下死手捉人,竟让他一直在院子中兜着圈子。
祝清若停下脚步,扶着肋骨小口喘气,断断续续地指挥院子里的小厮:“将哥哥捉起来,别怕伤了他!”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不近人情了些,于是补充,“再让他跑下去他会受更多伤的。”
小厮们听了这话认真起来,便不再留手。
祝七很快被逼得节节败退。
他似乎意识到是祝清若下的命令自己才会如此狼狈,发了狠向着她一头撞过来。
祝清若躲闪不及,被祝七一头撞倒,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
她浑身疼得要命,咬着舌尖逼自己不骂出来。
祝七因此被小厮们捉住,但还不老实,踢着双腿对着祝清若叫道:“打死你,鬼!”
祝清若抿唇,眼里闪着泪花。
此后祝二夫人的婆子急忙过来将她扶起,连声关心:“姑娘可磕着了?快快,扶姑娘躺下!”
祝清若躺着还好,一被扶起来就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恶心想吐。
加上婆子们的聒噪,她索性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祝二老爷刚从老太爷那回来,本就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一进门又听人说:“二老爷,七公子刚刚发病,把三姑娘撞了,三姑娘头磕在地上,这时候正昏迷不醒呢!”
祝二老爷一听又倒了一个,恨不得跟着昏死过去,什么事也不管。
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啊!
“去叫郎中!”祝二老爷恨恨道,心中那点对祝星的愧疚立刻化为乌有。若不是她害了老七,老七会将清若撞倒吗?
七公子在二房永远不会有错,哪怕是他先去挑的事。
就算祝星不傻了还被他们抛弃在幽州,但那也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又不知道祝星好了。何况现在已经将她接回,她还能有什么怨言?
七公子是她的亲哥,她害亲哥就是大错。
亲哥去威胁她?那自然不是犯错,是教训。
只是祝二老爷因着昨晚的事如今还不太敢管教祝星,因此咽下了这口气。
“已经传过了。”婆子看出二老爷心情欠佳,急忙补充。
二老爷点点头:“清若在哪?我去看看她。”
在她心中最近最受委屈的就是祝清若,先是有真的三姑娘回来,然后又是替兄长罚跪,最后还被兄长撞摔倒磕了头。
至于祝星被夫人苛责?那自然是不算什么委屈的。
“三姑娘刚被抬到东厢房躺着。”婆子答。
二老爷刚打算抬腿去东厢房,就听得外面通传:“陈公子来了,说是听闻二夫人和七公子生病,特来探望。”
祝二老爷立刻把女儿抛在脑后,亲自去门前迎。
陈端长得很契合他的名,端方板正,三庭五眼都标准至极,算得上好看。只是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刚正不阿”,让人不由得望而却步。
太过正直之人志趣相投的朋友也少。
譬如祝二老爷,见了他也总觉得自惭形秽,不由得矮上两头。
陈端来府上已有一月,与祝清若很相处得来,毕竟祝清若刻意逢迎他的喜好。而直男如他分辨不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在他眼中,祝清若就是个宜室宜家合格妻子的人选。而二人名正言顺又有婚约,他完全将她当作未婚妻照顾。
祝二老爷叹了口气,请他入内:“实在是家丑……让你见笑了。”
陈端已然听过外界传言,知道大约是怎么回事,于是冷哼:“养女不孝,害病养母与兄长,蘼芜院中人实在猖狂!纵然是傻子,也应让她誊抄百遍《孝经》,知道‘孝’字怎么写!”莫大的敌意。
祝二老爷被陈端的正直所震慑,软了口气:“她刚从外面回来,罢了。”他不想往蘼芜院去,也没说祝星并不是傻子。
“既然入了祝府,便是祝家的人,您不能徇私包庇。”陈端纠正。
“哎。”祝二老爷只叹,既没答应又没拒绝,打得一手好太极。
二人一面说一面入内,祝二老爷亲自引着他先看了昏迷的二夫人,又看了张牙舞爪的祝七。
“怎会如此严重?”陈端满面严肃。
“吓着了。”祝二老爷答。
陈端点点头,神色严肃。片刻,他有些腼腆地问:“今日怎不见……”并未直言清若二字。
二老爷心领神会,心中满意,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清若她受伤了,正在歇息。”
陈端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受伤了?”
“祝七的样子你也看了,他不小心撞到清若,清若便摔倒了。”祝二老爷连连叹息。
陈端垂眸:“说到底还是……罢了,您府上的事,我不该多言。”他想说说到底还是蘼芜院的错,但又想到自己如今是借住于祝府,还是生生止住了话茬。
祝二老爷只会唉声叹气。
陈端虽不曾言明怪罪祝星,但心中却已经记怪起她来。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傻子的份儿上,他无论如何也要替祝清若讨回些公道。
只是这仇终究结下了。
一个傻子养女,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在府上兴风作浪,有悖纲常。
……
祝大夫人这一日都没歇息好,闭眼也并不能睡得好,只能稍稍养精蓄锐。
她心中正别扭着。蘼芜院那位不是傻子,她将之当成傻子这么久,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转变心情。
她之前厌恶祝星是因为祝星是傻子,如今祝星不是傻子,那他们的厌恶便毫无来由。但若论更喜欢哪个,她肯定还是向着祝清若的。
到底有十来年的感情,且清若温顺听话。
不像那个祝星,明明和祝家有着血缘关系,也总觉得让人有距离,亲近不起来。
怎么就不傻了呢?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什么神仙能点化傻子不成?
那祝星现在是神仙点化的,他们是不是该对她好一些?毕竟她也是和神仙有些交情的。
祝大夫人胡乱想着。
“大夫人,二房那边又出事了。”机灵的小丫鬟一溜烟儿钻到房间中,对着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祝大夫人道。
祝大夫人立刻回神睁开眼睛,听到“二房”就觉得头疼不已。
“他们又去惹祝星了?”大夫人随口问,潜意识将二房倒霉与祝星联系在一起。
“祝星?”小丫鬟不知是谁。
“蘼芜院那位。”
小丫鬟点点头又摇摇头:“和星姑娘有关系也没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七公子犯了病,在院子里跑着玩,把三姑娘给撞着脑袋磕地上了,三姑娘晕过去了,郎中正给看着呢。”小丫鬟讲得绘声绘色。
祝大夫人扶额,那还真是既有关系也没关系。她同时在心中更加警惕,让自己时刻不忘远离蘼芜院,远离祝星。
和蘼芜院沾边果然就没好事!
祝大夫人又想着那个点化祝星的神仙是不是个灾神啊,要不然也不能谁一挨祝星就倒霉啊。
……
少年一身纯白长衫,以银线勾勒出或飞或停的白鹤于其上,羽翅翩跹,栩栩如生。
他挺直脊背时比平日装病要高出一截,珍贵的长衫穿在他身上倒不是人衬衣服,而是衣服衬人。
只有这样高而纤薄的少年穿上这身衣裳才符合衣衫的气质,但因他肩宽撑得住衣服,又不显半分弱势,只有飘渺的仙气萦绕在他周身。
他的长发以织锦发带束成高马尾,碎鬓发垂在两侧,额上系着条嵌了老坑冰种白玉的抹额,在仙气之余为他增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宗豫看了眼躺在床上披散墨发假扮他的零二,又看了看在他身侧肃立的零一,在二人中间期待地问:“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锦绣荣华,很能衬托出您的天人之姿。”零二溜须拍马张口就来。
“好看。”零一颔首。
宗豫紧张地松了口气,又看着零一问:“那边信号怎么还没传过来,祝星还没出府么?”
“是的。”零一话音未落,窗台上便传来鸽子扑棱翅膀之声。
宗豫双眼骤亮,如贯日长虹,让人不敢直视。
零一轻咳:“或许您不该这么激动。”这是他自先皇死后头一次见主子这么鲜活,就像先皇尚在时那样。”
宗豫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该平静一些。”这样看起来或许会更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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