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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 年初一。

一大早,斜沙城的百姓们吃完早饭便出门去玩儿。有去串门唠嗑的,有喝酒的,有逛大街的,也有坐茶馆的。

戚昔照常睡饱了起来,天已经大亮。

炭盆里只剩灰烬,冷气侵入进来凉得人一激灵。

戚昔穿着单薄的中衣拢着被子坐起。

肩背上,蝴蝶骨突出。一身的富养出来的皮肉细腻,但如今也只剩薄薄的一层。

他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

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腹部衣摆则虚虚贴着。往日平坦的小腹像吃撑了,勾勒出一个圆弧般的可爱形状。

戚昔目光一颤,蓦地移开。

他动作稍快地穿上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开了门,将炭盆端出去倒在院子里的枣树根下。随后回厨房生火烧水。

用温热的水洗漱完,整个人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想着昨晚答应下来的事儿,戚昔去将铺子的门开了才回去做饭。

积雪在房顶上铺成画纸,青烟袅袅,与灰白的天空一起作画。

飞鸟三两只,越过炊烟惊叫。

“咔嚓——”树枝在手中被折断。

门外也恰时传来动静。

厨房里的光被挡住了一部分,戚昔侧头,入目是院子里闲逛的马。

目光收拢,才见人不知何时到了门边。

又是一身黑,不出声跟影子似的。

“稍等。”戚昔道。

燕戡没见过这样的戚昔。

本该是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此刻却坐在灶前的矮凳上,有条不紊地烧火。

他目光专注,手被火光熏得微红。因为用力,手上青筋凸起,瞧着只剩骨头了。

手背也沾了灰尘,像受尽颠沛流离的落魄金玉。

燕戡见他起来去灶台忙碌,大步走进去坐在矮凳上。

他身量高,腿也长,这么坐着膝盖都抵到胸口了。瞧着局促又委屈。

戚昔揉面的手微顿。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男人的头顶,瞧着那玉冠染了火的橘芒,难得好心问“吃了吗?”

燕戡如实答“吃过了。”

戚昔点点头,不再问他。

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做饭,没有言语。但目光偶尔对视,也算有点交流。

戚昔做的饺子。面皮已经弄好了,只剩下包。他做得不多,所以也快。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比在宣纸上作画。看着都赏心悦目。

燕戡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心中涟漪四起。

一个伯府的少爷竟然如此精通庖厨。放在京都,这样的人找不出来五个。

也不知道他是在伯府学会的还是到这里学会的。

胖嘟嘟的饺子下锅,戚昔撑着灶台,稍稍松了一口气。

燕戡瞧着他与灶台颜色对比明显的手腕,憋不住道“瘦了不少。”

戚昔将饺子放下去,再去小桌子边坐下。

闻言,他搁在桌上的手微蜷。“不适应而已。”

他侧坐着,从燕戡的角度看去,人薄得像纸片。怎么看都要比在京都的时候瘦多了。

燕戡“可是吃不下?”

斜沙城不比京都,吃的少,也吃得糙。加上这儿又干又寒,一般人也待不住。

戚昔转头,看燕戡的眼中露出几分探究。

燕戡立马噤声。

锅里沸水咕噜咕噜滚着。两人无言对视,一个平静,一个心虚。

好一会儿,这古怪的气氛才在戚昔起身后结束。

锅里胖胖的饺子已经浮起来了。

戚昔拿了碗碟,倒上一点点醋。目光晃过身板挺直,但又委屈坐在小凳子上的人。

他手一顿,又多拿了一对碗碟。

“火可以熄了。”戚昔盛出饺子,将碗筷端放在小桌上。

燕戡熄了火,坐在灶前打算就这么看着戚昔吃饭。

戚昔放下筷子,眼尾上挑。

“过来。”

燕戡身子一僵。

戚昔的声音是好听的,像溪泉嗡鸣,清清淡淡好似带着一股水汽。

可“过来”二字,落在耳朵里又是格外亲昵。

燕戡喉结滚动,大步走到戚昔身边。

戚昔“尝尝?”

燕戡脑袋空白一瞬,随后故作镇定道“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一个小碗。里面不过五六个饺子。

燕戡瞧了一眼就蹙起眉头,手上提起的筷子放下“你不够。”

戚昔夹了饺子蘸着醋。“够了。”

余光看着燕戡动都没动的碗,戚昔眸色不变。催都没有催一下。

戚昔吃饭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他目色沉静,看不出到底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

燕戡犹豫一瞬,还是一口下去一个饺子。

又软又有韧劲儿的饺子皮儿被咬破,里面的汁水瞬间爆开。猪肉白菜馅儿的,极香。

若是再蘸点醋。

燕戡试了下,带着酸味儿的饺子没了那一点点微不可尝的腻。更好吃了。

他一口一个,晃眼间,碗就空了。

而戚昔才吃了一半。

燕戡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碗,默默搁下筷子。

戚昔见状,道“还有,要吃自己煮。”

燕戡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生气了?”

戚昔眼睫垂下。

肚子忽然一疼,他颤着手,搁在腹部。

燕戡瞧他拧起眉头,懊恼自己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他闭上嘴,干脆看着面前的人吃饭。

戚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稍稍加快速度吃完了饺子。

筷子一搁下,燕戡立马站起来将碗筷收拾了。

戚昔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宽阔的肩背。

他不知道现在的燕戡到底想做什么?他也没有精神去细想。

*

家里收拾好了,戚昔披上厚实的大氅,跟着燕戡出门。

燕戡牵着马,走在风大的一边。戚昔走在他的另一侧。

“这个天儿在外面呆着冷,咱们去茶馆坐坐。”

戚昔步子有些慢,他整个人被捂在毛绒绒的大氅里,像雪地里的银狐。

“地方有点远,要不上马坐坐。放心,玄风走得很稳当。”

戚昔“不用。”

燕戡沉默,又道“之前常河他们商队本来就是要回斜沙城的,正好跟你遇到了。不是故意……”

戚昔“是我自己决定来这儿的。你不用解释。”

“那你会一直在这边呆着吗?”

戚昔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路,回道“还没想好。”

燕戡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后面的路,戚昔也没主动说过话。但是燕戡问什么,他便也回答什么。

他俩的相处有些像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

大年初一,寒冷也阻挡不了街道上的热闹。往北走,路边摊贩跟货郎多了起来。

穿得像年画娃娃的半大孩子互相追逐着,也被允许出门来玩一玩。

燕戡一直将戚昔挡在身侧,两人安稳地经过热闹的街道。

到斜沙城最大的茶楼,燕戡直接让伙计牵了马,自己领着戚昔上楼。

两人要了一间包厢。

戚昔一进去,就感受到了里面暖烘烘的气息。

茶楼布置得还算雅致,即使这个季节,里面还放了几盆叶子绿得发亮的植物。

茶馆一共三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各个座位间隔着屏风,三楼才是包厢。

此时的一楼大堂里,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我们的位置在三楼。”

早在去找戚昔时,燕戡就已经将位置订好了。

到包厢里,门一打开。比大堂里更暖和的热气扑面而来。

只走了几步,戚昔的额角上飞快冒出细汗。

燕戡伸手“这里热,大氅可以脱了。”

戚昔看了他一眼,瘦得有些尖的下巴缩在衣领的毛毛里。额角碎发散落,绒绒的,整个人看着疏离感少了些。

戚昔解了带子,绕开燕戡的手将大氅挂好。

不一会儿,店小二上了茶。紧接着,提前安排好的说书先生也从另一扇暗门到了桌子正对着的,屏风后面的位置。

燕戡给戚昔倒上茶,问“想听些什么?”

戚昔目光看着室内绕了一圈,还源源不断冒出热气儿的竹管。手轻轻拂过肚子,低声道“那便说说大顺朝的大小事儿吧。”

燕戡目光微惑。

不过本来就是带他出来玩儿的,他想听什么自然顺着他,燕戡对着屏风道“那开始吧。”

后头的说书先生像是没料到客人要听的是这个,愣了一下。

好在他也说了几十年书了,捋一捋,这也容易。

随即惊堂木一拍,开始了。

戚昔起初看的是燕戡的脸。

渐渐的,随着说书人娓娓道来,戚昔也沉浸地听了进去。

大顺朝建朝已经三百年,历经十九位皇帝。到如今,现在的大顺已经与曾今的大顺相差甚远。王朝应当处于一个中期或是中后期阶段。

而在一直随着王朝起落的燕家,被说书先生拿出来重点讲述。

燕家的发家史很短,但也很残酷。

戚昔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脑中随着高低起伏的声音,勾勒出画面。

他安静地听着。

全然不顾边上坐着的燕家现任当家人。

到一段结束,说书先生下去休息,戚昔才端了茶水抿了一口。

水是热的,而茶壶刚刚才被燕戡搁下。

坐得有些累了,戚昔身子歪靠在椅子上。

他自己听的时候,燕戡也在听。不过于戚昔而言,这只是一段故事。但于他自己而言,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儿。

燕戡“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戚昔摇摇头“差不多了。”

何况历史都是相似的,知其一便知其二。以史观今,可窥见一二。大顺现在只怕是各处都不得安宁,全是问题。

戚昔问“斜沙城,乱吗?”

燕戡“不乱。”他没有犹豫。

因为斜沙城确确实实是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皇城那堆蛀虫的手很难伸得过来,而且他们也不稀罕这个地方。

戚昔目光微晃,越过男人的轮廓,落到远处的雪山之上。

“那你能保证他多少年如此呢?”

“有生之年。”

戚昔微怔,他轻声道“为何回去享受荣华富贵,安稳一生。这里总有人能扛。”

燕戡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坚毅与傲然“谁也不及我燕家。”

“苟且偷生本就不是我燕家的作风。何况草原茫茫,关在笼子里当狗倒不如做这里的鹰,逍遥自在。”

戚昔偏头“可是这里条件艰苦。”

燕戡定定看着戚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不怕,但是他怕戚昔怕。

戚昔半阖上眼睛,嘴角像是翘了一下。稍纵即逝。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何不想着改善一二?”

燕戡以为他累了,也稍稍放轻声音“因为忙于征战,力不从心。”

戚昔睫毛颤了颤,感受到脸颊上目光的炽热,他缓缓别过头去。

“你别总盯着我。”

燕戡一噎。

像落了水又被嫌弃的大狗,有些沮丧地移开脑袋去。

殊不知,戚昔掩在发下的耳垂也在悄悄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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