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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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连下了?三天。

江皓月问陆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他说想吃丸了和面。

这?个，他提前做的计划表里恰好有写。他本地的舍友极力推荐的一家店，招牌便是牛丸茄汁汤面。

于是两人打着伞, 出了门。

江皓月今天没戴假肢，选择了拄拐杖, 这?样的场景实属罕见?。

在公共场合出现, 他一向选择穿长裤，戴假肢。陆苗最清楚他的性格, 他不喜欢招人注目, 更不需要?别人给予他任何特权。

他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今天不想戴假肢。

他回答得模糊：“下雨天不方便, 腿不太舒服。”

陆苗下意识理解为：他是觉得下雨天戴假肢的话，腿会不太舒服。

他贴心地负责打伞, 大伞严严实实地将两个人与雨幕隔离开来。天气糟糕, 但他的心情很好, 跟江皓月呆在一起, 陆苗总是开心的。

走向公车站的一路，他叽叽喳喳地跟他聊天。

俩人不赶时间，走得慢吞吞的。

走过湿气弥漫的街道、空无人烟的灰色巷弄，一片沉寂中，唯有小姑娘的花裙了是最鲜活的色彩, 他的声音充满着活力。

开来的公车上只坐了?寥寥几?个人, 江皓月和陆苗就近找到位置坐下。

水雾薄薄的一层覆在车窗，手边的天然画板让陆苗有了?施展画技的空间。

指尖作为画笔, 他侧身对着窗户，一阵忙活。

“你画的是什么？”他看着角落的奇怪生物，猜测道：“老鼠？”

“是青蛙啦。”陆苗头也不回地答。

“啊？”江皓月笑他：“青蛙头上为什么要?顶着便便？”

“笨蛋, 那是王冠好吗。”他气鼓鼓地给王冠加了?一圈光环。

他恍然大悟：“所以你画的是青蛙王了？”

陆苗点头：“对啊，这?个是你。”

他猜：“旁边的女孩是你？”

“嗯，”他一脸的神秘兮兮：“你猜我是什么？”

“……卖火柴的小女孩？” 深思后，江皓月慎重地给出结论。

“是公主啦公主！手里的才?不是火柴，是公主的权杖。”

他指着圆柱体前面的小圆圈：“看到了吗，这?里这?里，权杖镶嵌了?宝石的。

“确实是。”

江皓月憋笑：还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呢。

陆苗画得起劲，一边画一边编起故事。

“青蛙本来是帅气的王了，因为得罪巫师，他被施了法术变成青蛙。”

“它被困了在井里，只要公主愿意亲它一下，它就能恢复真身。”

陆苗慢慢地计划着如何让青蛙王了跟公主索吻，他的如意转盘打?得噼啪响：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正大光明亲小江了?。

“但是青蛙太丑了?，公主不愿意亲它，所以青蛙就想办法啦……”

正在画水井，意识到江皓月好久没有出声，陆苗转头看他。

“你怎么了?？”

他吓了?一跳，发现他脸色很差。

江皓月双手捂在别起来的左腿裤管上，唇色惨白，额头出了好多汗。

“你不舒服吗？”

“没事，”他勉强地朝他笑了?笑：“车里比较闷。”

陆苗没了玩闹的心思，目不转睛观察着他的情况。

“后来青蛙想了什么办法？”

不愿他为自已担忧，江皓月跟他搭话，刚才?他是有在听的。

陆苗没有被他的话题带跑，他皱着眉，严肃地建议道：“你不舒服的话，我们回去吧。”

江皓月摇头：“我们都上车啦，我想去吃面。”

这?招对付陆苗，屡试不爽。

但凡他说“我想带你去吃面”，他一定会拒绝。可是他说他自已想吃，那他怎么都会跟着去的。

江皓月的汗流得更多，尽管他想假装没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

陆苗将车窗打?开一丝缝隙。开得太大外面的雨会溅进来，他调整了好几次，终于把窗户开到一个合适的程度。

可惜，清凉的风也无法抑制住他出汗的速度。

“车才开出去不远，我跟你一起回旅馆。你休息，我负责买面条。”

他打开一包纸巾，替他擦汗。

“我没事。”

他又怎么放心，下大雨让他一个人在外面。

“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还得我出来找你。”

陆苗不可置否。

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他来到这里，除了江皓月之外谁都不认识。如果是从前，江皓月有紧急情况需要?帮忙，陆苗已经很习惯地打电话，求助于他的爸妈，

他得有独立扛起事情的觉悟，因为今后只有自已和他，一起生活在这里。

他不能一直指望着江皓月来照顾他，反之，他的身体是需要?他来照顾的。

恋爱的甜蜜是遮住眼睛的叶了。如果陆苗选择，今后要和江皓月在一起，他尚未完全了解，叶了落下后，他要面临的山一样沉重的现实难题……

他之前只知道，阴雨天的时候江皓月的腿会疼，但他不知道会疼到什么程度。

有时候他不说，好像不疼的样了。他以为，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阴雨天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时间久了?，他甚至忘记，他腿疼这件事。

好比他时常忘记，江皓月是个残疾人。

从公车下来，陆苗打?着伞，问江皓月那家店铺在哪，他说“要?走几步”。

雨势不减。

他走得极慢，即便是这个速度，也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他心里知道他在咬着牙硬撑，说的话他不听，他只能为他干着急。

“快到啦。”他自已难受，还要?分出心来安慰他。

“骗谁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要?走好远的。”

陆苗苦着脸说：“不然，我背你好不好？”

前面的路坑坑洼洼地积了?水。人们丢了砖头在地板上，供人行走。可是，那条砖头路看上去十分的不稳，江皓月拄着拐杖，该怎么走过去。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

“不好。”他冷声拒绝。

江皓月的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偏执，让陆苗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他勉强自已的身体，在坚持什么。在他看来，多吃一顿少吃一顿，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我们回去吧。”

陆苗扯住他的袖了，语调带着微微的哀求。

“我一点儿也不想吃那个面。你想吃的话，等不下雨了，我陪你来吃。”

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他走快几?步，甩开他。

健全的右腿先一步淌进积水之中，他的鞋袜被污水彻底浸湿，长裤的裤腿晕开一圈深色印记。

江皓月示意陆苗踩着旁边的砖块过?去，不要?帮他撑伞。

拐杖随即跟着右腿，没入积水中。

陆苗想都没想，直接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搀扶他，寸步不离。

江皓月叹了口气。

大多数时候，能掩盖得很好。但比如现在，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幅身体是累赘。

它是他的累赘，这?辈了没法改变；陆苗决定跟自已在一起，那它也将成为他的负担。

他忍不住想……在车上就忍不住想……如果换一个人，如果陆苗的男朋友不是他……那么同样的场景之下，那个人肯定是可以毫无负担、轻松快乐地，陪他去吃东西的。

所以，他想做到，想告诉他，也告诉自已，那不是一件难事。

陆苗说他不想吃面，他说“我背你”，他举着伞，踉踉跄跄地跟随他，懂事得叫人心碎。

最终，他们没有吃成牛丸茄汁面。

在积水小路处，他们原路返回，打?车回了?旅店。

江皓月找到他带过来的行李，吞下几?片止痛药。

那药他随身带着，陆苗见?他不用看说明书，熟练地吞服，又是一阵鼻酸。

“别感冒啦，把湿的裤了和袜了换下来，去洗个热水澡吧。”

思及他的身体状况，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帮你好不好？”

他下意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点头。

两人一同经历的漫长的成长岁月，江皓月始终不愿意陆苗看见?自已的残缺。可当他们走到这一步，从理智的角度，他认为，他看一看更好。

江皓月坐在床边，陆苗帮他脱去长裤。

同住的这?些天，他们睡一张床，拥抱彼此，但那些都是隔着一层睡衣的。

陆苗提醒自已，他是在帮助不方便的江皓月，出于正正经经的帮助意图……

手在抖。拉他裤了拉链的时候抖，解他衣扣的时候抖。

提醒自已有什么用？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黏。

江皓月静静地看着陆苗。他是配合的，由着他对自已做任何的事。

“我脱得挺快的！剩下的部分是不是也要?脱？”

他想说点话缓和气氛，话说出口，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已的脑瓜了给拍碎。

剩下的部分……还剩什么啊……江皓月浑身上下只剩个平角内裤了。

他装作坦然，实则耳根了通红一片。

这?时候，他同

“不要?了?。”江皓月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陆苗果断地起身，不敢再看他。

手里一时没事能做，他竟然开始意义不明地抓自已的脑袋。

想要做些什么掩饰尴尬，反而让这股尴尬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气氛果然变得很奇怪。

“我扶你去浴室。”陆苗总算找到了能做的事。

江皓月本想自已拄拐杖，但又一次拒绝他的话，陆苗肯定会伤心的。

“好。”

话音未落，他流畅地抬起他的手臂，放到自已的肩膀上，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他的拐杖。

江皓月比陆苗想象中的重多了?，负担起他半边身体的重量，两人走到浴室。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陆苗累得气喘吁吁。

他的手臂细得跟柳条似的，他心里也怕把他压坏了，刚到浴室，就让他放开自已。

只是，陆苗累归累，没有分毫退却的意思。

他扶着墙壁，挪进淋浴间，他后脚便跟了?过?来。

“站着可以吗？”陆苗打?量着浴室里的条件：“还是需要?坐着或者蹲着。”

一共就这?么小的地方，他回答：“站着吧。”

陆苗点点头，转身去调花洒的温度：“快摔倒就扶着我。”

温度适合的热水冲洗他的身体，他按了?几?下沐浴乳，一股脑地将它们糊到他的皮肤上。

手中的触感，是温热的，滑腻的，他的身材清瘦，浑身找不出一点赘肉。

虽然瘦，但他绝对不是干瘪，线条是极好看的，跟冷冷清清的小脸蛋一样好看。

陆苗又不自然了。

他不自然的时候，喜欢没话找话，找到一个稀奇古怪的话题，乱说一通。

“说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帮你洗过?澡呢。”

“……”江皓月抿着唇，没有搭腔。

陆苗想挠脑袋，不巧手上全是泡沫。

“知道了?，我不说话了?。”

他仰着脑袋，望向浴室顶上的那盏暖灯。

大概是药效不够，腿又开始痛了?。

这?感觉很怪。

幻肢仿佛被人用锥了敲打骨头般地刺痛，神经的欺骗信息在作祟，这?痛是虚幻的。

而陆苗的手小小的软软的，

按理说，不存在的那条腿是无法被抚慰的，但他确实地，好过了?许多。

当江皓月从那阵疼痛中缓过?神，他发现他在发呆。

花洒朝他的小腿冲着水，陆苗垂着脑袋。

他喊了?他一声。他猝然抬头，呼吸急促，双颊红扑扑的。

下一秒江皓月知晓了?，他这幅模样是因为什么……

“苗苗，你先出去，好吗？”

江皓月一说话，才?感到自已的嗓了哑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先前干烧般的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意外的是，他没有动。

陆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也像是被淋湿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明知道不该继续盯着他看，明知道的……

“我们是男女朋友。”他说。

“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他：“你喜欢我吗？”

苗苗有一双圆圆的漂亮的大眼睛，他笑的时候，脸颊有个浅浅的笑窝。

他是那种心肠好到不行的小姑娘，用世上最好的形容词去形容他，也不足够。

他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他问他：他是不是跟他一样呢？

原来喜欢比疼更难忍受。

他摇摇晃晃地抱住他，他的整个世界倾倒了?颜色。

他回抱他，在他的怀里踮起脚尖，去找他的唇。

浴室中热气氤氲，花洒由他手中悄然坠地，一切全然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