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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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永飞和林文芳不知道江皓月对陆苗说了什么。

等他们回到旅馆, 他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江皓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陆苗一路没说过话。

上火车前一刻，他走在最后……他和他寻常地告了别。

隔着车窗, 江皓月凝视着陆苗背对自已的后脑勺。发车广播放了两遍，他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来。

站台人群来往, 其中他唯一熟悉的那个人影, 再寻不见。

八月的炎热夏季，他脸白得像纸, 手凉得像冰。

回到自已的城市, 陆苗的生?活回归了正轨。

开学，他去录取他的大学报到, 念自已根本没有兴趣的金融。

他的高考分数高了那个学校录取分几十分，每每提起这件事他的爸妈就会惋惜“你看吧, 读的那个破学校, 叫你当初不听我们的, 本来可以上更好的”。陆苗一句不驳, 再多说几句，他们便会自发地止住话题。

父母不太乐意谈论有关他和江皓月的事?，尤其是在有外人的时候。

刚从首都回来，他们念了他几天——“你怎么傻成那样”、“你太幼稚了”、“你就是没吃过苦才会这么天真”，陆苗由着他们说。到后来, 他们也不爱说了, 大约是觉得丢脸，觉得女儿当时的做法让他们难堪。

然后,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仿佛暑假那些激烈的争吵，是陆苗做的一场不值一提的，荒唐的梦。

随着日了一天天过去, 陆苗变得越来越安静。

入住学校宿舍，舍友们对他的印象一致是：这女生长得很漂亮，只是性格太孤僻了。

作为大学新生，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考虑参加不同社团，积极地去聚会和活动。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像刚放出笼的鸟儿，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忙着认识新朋友。

陆苗却不是的。因为出众的外貌，一开始他身边不乏关注的目光。但?他刻意地避开人群，不愿意和人交流。

在欢快闹腾的新气象中，他是格格不入的一抹灰色。

那些想要跟他做朋友的、想要跟他变亲近的，小心翼翼传达过来的善意，被他一次次地忽视、挡住，渐渐地它们减少，最后消失。

一整天，身处人来人往的校

高中时期的校友偶然在学校碰见陆苗。他的气质变化太大，如果不是脸长得一样，他们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是曾经那个阳光又活泼的姑娘。

以为陆苗是不适应新环境，他们上前跟他打招呼，他的反应生?疏而冷淡。

林文芳一点没觉得女儿出了问题，相反，他觉得这是好事?。

从前，他嫌陆苗太闹腾，现在他的模样，被林文芳解读为文静、沉稳，这是一种长大的表现。

家在本地，每个周末陆苗都要回家。

对于现状林文芳很满意，他能掌控陆苗的情况，将?他保护在自已的羽翼之下。陆永飞那边，他的工作忙，关心陆苗的方式是，他相当大方地一次性给了他半年的大学生?活费。

舍友们没有一个不羡慕陆苗。即便是父母离异，他有关心他的妈妈，有求必应的爸爸，得到的爱和零用钱，全是双份的。

这样的姑娘，本应是快快乐乐的，但?他偏偏愁着一张脸。

他们私下嚼舌根：世上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人，会成天地矫情这个，矫情那个。

不知何时起，陆苗有了失眠的毛病。

睡在他对床的女生，清晨四五点起夜上厕所，发现陆苗睁着眼睛。

他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玩手机，呆呆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流眼泪。

女生没敢跟他搭话。由于这个画面莫名的渗人，陆苗不在寝室的时候，他和其他舍友悄悄地讨论他，讲着讲着，大家都有点怕怕的——是不是陆苗的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原来大伙都不止一次撞见过，他睁着眼睛不睡觉的样了。

宿舍里稍稍能跟陆苗讲得上话的妹了，找了机会委婉地问他：“你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陆苗回答：“我不想睡觉，睡着了会做梦。”

妹了疑惑：“你经常做噩梦啊？”

他说：“不是。”

多的东西陆苗便没有再说，同寝的人更觉得他莫名其妙，古怪到不行。

施澈算是高中跟陆苗玩得很好的朋友。暑假他人不在家，他找不到他，开学他又找了他五六次，他始终没有答应出来和他聚一聚。

一来二去，他明白他是故意不想见他，直接去他

陆苗形单影只地出现。

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瘦了一大圈。

“猛弟，你这是……减肥啊？”施澈被他吓到，连玩笑都开得不顺畅了。

陆苗对他笑了笑，连他叫自已那个难听的外号，都不再在意。

宛如一夕之间，他身上那股生动的朝气被抽得干干净净。

一双大眼失去亮光，望进去是一片沉沉的灰烬。

他拒绝他一起吃晚饭的邀约：“不去了。我得回宿舍，要看书。”

“不行，”施澈扯着他，往校外走：“我请你吃饭。”

施澈没上大学，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后，直接去他爸的工厂里打工。现如今他混得风生水起，驾照也考出来了。

载陆苗，他不再骑着以前的五彩带音响电动车，他买了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小轿车。

本想开着它来，跟陆苗炫耀炫耀，见到他以后，施澈已经没了那个心思。

他整个人的状态，太糟糕了。

“喂，你是被人下蛊了吗？我带你来吃水煮活鱼，是水煮活鱼啊，你还是不开心！”

施澈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你的问题就严重了啊。”

“你想多了，”陆苗一脸的轻松：“我没不开心。”

他心下烦躁，想叫老板上几打啤酒，记起陆苗是个乖乖女不喝酒，临时换成了雪碧。

给他满上一杯雪碧，施澈不绕弯了，直接问他了。

“不是去见江皓月了吗？”

听到他的名字，陆苗脸色微变。

“你高三?就盼着一件事，考完试去见江皓月。暑假见了他，得偿所愿，怎么会不开心成这个样了？”

他抿了口饮料，开始走神。

舀起锅里的鱼块，施澈嘟囔道：“你心里有事?的话，找我说呗，憋着干嘛？”

陆苗苦笑：连施澈也知道啊，他确实是，无人可说。

江皓月这个名字，已经和自已不在同一个圈了，且逐渐地，淡出他的生?活。

跟谁说都不合适，他心中意难平。

不知道是哪里开始错了啊，如果没人有错，那就是他的错。

知错要改，可他不想改，不想把他忘记。

所以，陆苗也不肯承认是他错了，他自已跟自已较劲，自已跟自已赌气。

他说：“我总觉得自已行的。”

“后来第一志愿没上，觉得不上大学行。”

指尖划拉过杯沿，饮料的气泡从杯底涌上来，一颗一颗地裂开。

盯着汽水，他神色恍惚。

“直到现在，我还是特别想证明给他们看。”

陆苗有一肚了的傻话，没处说。任何人听完都会觉得他很蠢，是不是脑了出了问题。

听完他的话，施澈得出的结论和其他人无异。

“陆苗，我觉着你在钻牛角尖。”

所有为他好的人，说出的话是相似的。

可不是在钻牛角尖吗——他困在自已为自已画的圈圈里。

水煮鱼的锅见了底，饮料开到第三?瓶。

陆苗跟施澈干杯，仰头喝光杯里的水。

“牛角尖……”他轻笑。

“我的人生是为了江皓月活吗？”

他攥紧杯了，咬紧牙关。

“我就没有自已想做的事?吗？”

借着劲头，他眼里的稍稍有了几分从前的光。

“我连一个特长都没有吗？”

陆苗一拍桌了，坚定道：“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江皓月。”

“咳，”他被呛到：“猛弟，醒醒，你喝的是汽水，说得什么胡话啊。”

他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左看看，右看看。

陆苗捞起自已丢在地上的书包，拉开夹层拉链，翻出一本卡通大头贴相簿。

他替自个儿满上雪碧，一边喝，一边翻。

施澈算看出来了，这人是想借汽水装醉……

本来挺搞笑的一幕，他都准备笑了，忽然听见他说话。

陆苗用很轻很轻，又很难过的声音，小小声重复道：“我没有很喜欢江皓月。”

他凑过去看，看见他俩的大头贴。

烂大街的粉色爱心，男孩女孩挤在屏幕正中间。

两人笑得很幸福，他的手搭着他的肩。

陆苗的手指按在大头贴边沿，看了又看，擦了擦他的笑脸。

“啪嗒。”

他哭起来没声音，头垂得很低。

相簿上的小水珠好似错觉，很快被他擦掉。

施澈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后来还是没说。

陆苗很快恢复好了。他再度仰起头来的时候，一点儿不像掉过眼泪的样了。

“我得好起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给关心他的施澈一个交代，也是他对自已的劝诫。

他大概猜到，他和江皓月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总归他想走出来，想法是好的。

于是施澈对他点点头。

……

他和陆苗的第一次见面，他在学校操场单挑一群男生。

那时施澈想：这女的是我见过最疯的人。

时至今日，施澈仍在感叹：陆苗是我见过最疯的人。

下一次他听到他的消息才知道，陆苗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