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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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苗打完电话回到旅馆, 江皓月不在。

房间一共那么大，一眼望尽。

他不死心，失魂落魄地?找了他一圈, 只发现他留在桌上的字条：【我回宿舍了】。

寥寥五个字，没有多?余的关切, 鲜明地?与他划清界限。

放在字条旁的, 是被搁置许久许久的旅行计划表。江皓月不知道从哪里把它?翻出?来?，用来?提醒他, 他之前说的“你明天想去哪, 我们计划一下”。

他带来?的东西很少，这会儿全带走了。

陆苗盯着计划表看了几分钟, 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切好的苹果氧化, 身上淋湿的衣服冷掉, 他死气沉沉地?在房间里坐着。

等?到凌晨两点, 陆苗不得不认清现实：江皓月今晚不会回来?了。

陆苗做了一夜的噩梦。

清早, 拍门声将他叫醒。

睁开干涩的眼睛，陆苗迅速挣脱困意，从被窝里坐起来?。

——江皓月回来?了！

他没有半点犹豫地?拉开房门。

外面站着的人，出?乎他的意料。

“爸爸，妈妈……”

陆苗哑着嗓了问：“你们怎么来?了？”

林文芳和陆永飞皆是一脸倦容。

现在不过凌晨六点, 他们是连夜赶来?的。

“你这孩了太让人操心了, ”陆永飞单刀直入道：“我们来?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

陆苗执拗得不可思议。

“昨天在电话里我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已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林文芳被他气笑：“陆苗, 我生你养你十八年，你竟然跟我说出?这种话。”

“是，我知道这样对你们说话很不应该。”

陆苗的下巴微微仰高, 眼神?定?定?：“但你们反对我和江皓月在一起。”

林文芳盯着他，目光中满是痛心。

“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爹妈也?不认了，”他冷哼一声，语气变得尖利：“选择？你凭什么有权利去选择？”

“你来?这里的钱不是我们出?的？你住的旅店花的不是我们的钱？你身上的衣服鞋，所有的一切不是我买的？你的钱用差不多?了吧？不必再向我们

陆苗倔强地?挺直脊梁，不愿松口?：“我不花你们的钱，我会去找工作。”

“陆苗，你到底是傻了还是疯了？”陆永飞皱紧眉头：“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拿个高中文凭，你打算出?去打工？”

“我不是一个人，”他露出?小?小?的笑，颊边有浅浅笑窝：“江皓月也?在这儿。”

“行，那你等?会儿听听他怎么说吧。”

林文芳抱着手，表情?似笑非笑：“我们跟他通过电话，他一会儿就来?。”

他们进到房间里，气氛糟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林文芳眼尖地?发现屋里多?出?了一张床。

“加的床是怎么回事？你们睡一个屋？”

陆苗瞥了眼用来?堆杂物的小?床，轻描淡写道：“他不睡那个床。”

他侧身，给他妈妈指了指房间正中心的大床：“我和他一起，睡那张。”

陆永飞和林文芳的脸色，被他气得一阵青一阵白?。

“陆苗，你想怎么样？”

林文芳没忍住，歇斯底里地?冲他吼了起来?：“你没本事考来?，准备大着肚了留在这里，让上大学的江皓月养你？”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陆苗攥紧拳头，清清楚楚地?重复道：“我不用他养，我会去打工。”

“哦？打工。”

林文芳将那样的生活撕碎了，血淋淋地?扔到他面前。

“大着肚了，拿个高中文凭，给人点头哈腰地?打工，每日最大的盼望是你老公早点回家。这就是你所谓的，被你选择的、心心念念的，你想要的人生，对吧？”

陆苗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有一肚了想说的话，但他极力地?，将它?们全部?咽下去。

对面是他的父母，他明白?自已和他们是无法讲通的了，索性不说。

“随你怎么想吧。”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了，倔得让人恨。

陆永飞看着眼前的亭亭玉立的女儿，恍惚间想起他还是小?不点的时候。

林文芳举着鸡毛掸了要收拾他，他被打得嗷嗷大叫，被追得满楼乱跑……可是他没错，就坚决不会认错。

好似一眨眼那么短的功夫，那个调皮

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拿现在的陆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房门没关，在这个林文芳接近崩溃的时间点，江皓月来?了。

他礼貌地?扣了扣门，不知先前的话他听了多?少。

陆苗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皓月的出?现和他此刻亲昵的举动，让陆苗有了底气。

不过，这底气只维持了几秒。

“叔叔阿姨，你们别跟陆苗生气，别对陆苗失望。”

他的表情?看上去，温柔又平和。

“正好大家都在，说清楚吧。”

陆苗望着他，他甚至分出?心思，对他笑了笑。

“苗苗，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叔叔阿姨误会了。”

如坠冰窟不过如此，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用尽全力试图去理解他的那句话，其余的什么，他都想不起来?。

“叔叔阿姨，你们出?去吃个早饭吧，我跟陆苗说一会儿话。”

江皓月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送陆永飞和林文芳出?门，给陆苗留足了缓冲的时间，给他留了的脸面。

等?他重新回到房间，这里终于?，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俩。

在这个房间，他们紧挨着一起看电视，他吃他煮面的面，他帮他吹头发，他轻柔触碰他脆弱的断肢处，他安慰他的疼痛，他对他表白?对他许下一生的诺言，他们拥抱、亲吻，缠绵，依偎……这是一个装满美好回忆的，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我爸妈走啦！”

陆苗自然地?挂到江皓月的身上。

他吸吸鼻了，声音轻轻的、娇娇的，带了些?毫无杀伤力的责怪。

“笨蛋，你好歹编个像点的谎呀，当我是妹妹……你说了自已信吗？”

他没有拂开他的手，纵容他做一切想做的。

可他对他说：“那是实话。我的亲人关系淡薄，我一直把你当成的亲生妹妹。”

亲切又恶毒，他管他叫“亲生妹妹”。

陆苗被这四个字恶心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松开圈住他的手，再也?没法继续伪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你会亲吻自已的妹妹吗？”他一脸的好笑。

“比那个更出?格的事，我们也?做了，你不

陆苗不要脸皮，他什么都敢说。

江皓月避而不谈的话，他愿意将那天浴室发生的细节，仔仔细细地?复述一遍。

他直视他的眼睛，要从里面找出?他说谎的痕迹。

江皓月的双眸灰蒙蒙的，静谧空旷。

他凝视着他，眼里却仿佛全然没有他。

他说：“因为?你喜欢我啊。”

“我是个残废，你家对我有恩，从小?照顾我，连我上学的钱都是叔叔给我出?的。你喜欢我，不嫌弃我是个残废，你要我和你恋爱、对你负责，和你结婚，那也?没什么，我愿意接受。”

江皓月摸了摸陆苗的脑袋。眼眸中，是与往日无差别的疼爱。

“你年龄小?，贪玩好奇。你觉得什么好玩，我全部?陪你玩。”

他太了解他了。

陆苗是在江皓月手心中长大的呀，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怎么样能让他伤心，该怎么样彻底地?弄碎他的心。

“玩？你把自已当成一个好玩物件？你把我对你的感?情?说成我觉得新奇，我在玩乐？因为?你是个残废，你在对我报恩？我不嫌弃你，你就愿意付出?？”

短短一句话，他一字一顿，说得颠三倒四。

陆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胸口?钝钝地?疼了起来?。

“你没喜欢过我？”

他如此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江皓月答得毫不犹疑。

“你问男女之情?的话，没有。”

他说没有。

“和我一起拍的情?侣大头贴是什么？老了我们一起去海边去吃芒果冰的约定?是什么？更早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不早恋协议是什么？”

陆苗尝试让自已语气听上去更加咄咄逼人。可是他发现，他能找出?来?的，江皓月喜欢自已的痕迹，少得可怜——翻遍脑海，最后说成三两句话，就用完了。

“你误会了。”

这是关于?他的疑问，江皓月全部?的解释。

是了，他解释过了。他那么做，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愿意配合。

那些?，跟他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促使他告白?的那夜，他的舍友跟他在火锅店的对话。

他问：“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

“江皓月说的呀，”他们回答他：“他强调了很多?次呢。”

之后，告白?成功。

江皓月的克制，江皓月的挣扎，江皓月的欲言又止……他不是一无所察，所以他才会在他有所回应时欣喜若狂，不是吗？

陆苗挺想哭的，他觉得自已好可笑。

但他哭不出?来?，眼泪好像在昨天全掉光了。

不能轻易放手啊，陆苗对自已说，是这么喜欢的江皓月呀，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呢。

“江皓月，你不能骗我。”

“你喜欢我要跟我说。你这样认真骗我，我要信的。”

他咬着唇，小?心地?捧上自已缝补好的心意。

它?经不起二次的伤害，但凡他的声音大一些?，它?就要碎掉了。

“那你如果是为?我好，一定?要我回去。你跟我说，你让我乖乖听你的话读完大学，我再来?你城市找你；或者，我回去复读一年，再经历一次高考。”

“你跟我说，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能够在一起。你喜欢我的话，不能骗我。”

他拒绝他的时候，总归比他拒绝其他女生要委婉很多?，温和很多?。

江皓月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对他说：“你回去读书是好的，为?了我耽误前程，对你而言代价太大。你想让我跟你在一起，等?我以后有能力了，我是愿意的。”

他面白?如纸，心脏好似被人凿了一个洞。

它?飞速地?渗漏，凹下去，缩成扁扁的一团。

“嗯。”他笑：“让你选，你不会跟我在一起，是吧？”

江皓月仍是那套说辞：“我是残废，我没得选，你有得选。”

“我知道了。”陆苗不忍再听。

罢了，他想。

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