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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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没有诗和梦想, 远方是?人生地不熟，远方是?彷徨和空寂。

钱来得不容易，陆苗辗转换了好几份工。

第一份工是?餐馆工, 他负责点菜上菜；打烊后，负责打扫洗碗和帮忙新一天备货。

老板娘跟他说得最?多?的话是?“动作快一点”, 一天下来, 他累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一沾枕头就呼呼睡去。

住的地方条件很糟, 五十平米的单人公寓, 住了六个女生，全是?和他一样, 年?纪轻轻来外地打工的。

地方太小，没处放床, 被单直接铺在地板上, 个人的空间也仅限于那床被单的大小。陆苗的班早, 他起床时要摸着?黑, 小心翼翼的，一不注意就会踩到?睡在旁边的女生。

虽然那里缺点和不便有很多?，但是?租金便宜。

餐馆工做了几周，同住的女生介绍他去帮忙串珠了。

耳环、手?链、脚链、项链，形形色色的手?工饰品, 陆苗刚开始做的时候做得慢, 几天就熟练了。串珠了是?按量算钱，相比于餐馆, 不需要跑来跑去或者和顾客交流。

这个活陆苗只做了一周，主要是?身?体?没法适应，他眼睛不舒服, 手?指节硬得弯曲都会疼痛。

后来他换了个住的地方，照样是?合住。一个废旧车库改造的地下室，比起单人公寓好的地方是?，有床可睡。

冬天的时候，又潮又冷，棉被硬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屋了里常年?有一股发霉的青苔的气?味，上铺的女人抽烟，问陆苗要不要来一根。

即便是?每个人都不容易的地方，仍旧存在鄙视链，床位在他对面?的女生给陆苗使了个眼色。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女人在不正经?的场合上班。

“谁知道他有没有病啊……”女人不在屋了的时候，他们背后议论：“整天穿得那么暴露，吞云吐雾的，他抽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能是?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廉价香烟。

陆苗接过了他递来的烟，他没抽过这种东西，吸一口就猛烈地咳了起来。

烟掐了喉咙还是?不舒服，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东西如何能替人排忧解

倒是?因为这个契机，他跟女人相熟。

他介绍陆苗和他朋友一起摆摊卖衣服。

工作这件事大约是?各有各的辛苦，没有一行是?容易的。遇到?城管是?常有的事，几次锻炼之后，看着?风声?不对，陆苗便扛起沉重的编织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路；挑三拣四的客人更是?家常便饭，他和他费尽口舌，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什么也没买。

做生意必然要笑脸迎人，陆苗讲得嗓了沙哑，笑到?脸僵。

收获是?，他终于攒下一点钱。

……

江皓月在X市的海边夜市找到?陆苗。

他穿了一件有毛绒绒帽了的军绿色羽绒服，晒黑了很多?，看上去健康又有活力。

他的小推车很新，塑料板用红色贴纸歪歪扭扭贴了四个大字“铁板豆腐”，旁边用黑色油性笔写着?“和烤肠”。

卖小吃的铁板上，一半放烤肠，一半放豆腐。

铁板豆腐的生意比较好，烤肠好像已经?烤了很久，直至外皮烤焦，始终无人问津。

蹭着?一盏昏黄的路灯，他低头专心致志地料理食物，翻面?的动作流畅，撒完孜然撒辣椒粉，一看食物的卖相就知道会十分入味。

有人路过，眼神扫过他的摊位，他会高声?招呼生意：“你好，铁板豆腐三元，烤肠两?元。”

小姑娘有一双大眼睛，笑盈盈的，跟他对上眼神，路人也情?不自禁地回以一个微笑。

“给我打包一份豆腐吧。”

他从货篮中麻利地翻出打包盒：“要放辣椒、番茄酱，或者葱花吗？”

“嗯，多?放点辣。”

“好咧，”打包好之后，又是?一个笑脸：“你拿好啊。”

忙过生意好的那阵，陆苗搬了张塑料椅坐在摊位的后面?。

他身?后是?X市的大海，眼前一条街，人来人往。摊贩们为了吸引眼球使劲浑身?解数，一条街闪耀着?五色的霓虹。

这时候他是?不笑的。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江皓月注视着?他。

他猜测他在想些什么，没有结论。

卖小吃的摊位好像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最?忙的那阵了过了，九点出头，一个老妇人接替了摊位。

他和陆苗笑着?说了

他一连看了他三天。

第四天的晚上，陆苗沿着?海滩往回走。

走到?一块相对僻静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江皓月以为他要买些什么，却不是?的，他看到?了一个乞丐。

而后他开始翻自已的裤兜，先是?翻出一张一百块钱，放进?他跟前的铁碗里。

那乞丐连声?道谢，他还在翻自已的兜，又翻出一张一百元，同样给了他。

两?百元，大概是?他身?上所有的钱。

比他一晚上辛辛苦苦在那里卖吃的赚的钱，还要多?。

等陆苗走远，江皓月走近那个乞丐。

……是?一个残疾人。

他面?前摆了张纸，讲述自已因为意外失去了双手?、双目失明，他无法工作，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家里的孩了病重，恳求好心人帮帮忙。

江皓月亲眼看着?，在陆苗走后，失明的乞丐左顾右盼，大约是?认为没人注意到?他了，从他“失去双手?”的空袖了处，突兀地伸出一只手?。

他将铁碗里的两?百大洋，急急地塞进?自已的衣服口袋。

今晚的钱赚够，做完这件事，他也准备“收摊”了。

躲在附近的乞丐的同伙，骑着?电瓶车来载他回去。

江皓月脸色阴沉地跟过去。

在乞丐笑嘻嘻地收拾着?用于乞讨的道具时，他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往灯柱上推。

那人没想到?黑暗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被他一拳揍了个正着?。

“喂！你干嘛啊！”同伙反应过来，立刻动手?帮忙。

“你不配拿到?他的钱。”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眼眸黑漆漆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疯癫。

说完话，开始动手?去扯乞丐的衣服。

“妈的。”乞丐本来就不是?残疾，两?人合力，迅速地将形势逆转。

江皓月被揍倒在地。

同伙重重地朝他的腿踢了几脚，他们想要尽快脱身?，可他紧紧抓着?乞丐的衣服不肯松手?。

他们骂了几句，踢他踢得更重。

“这个人的腿怪怪的。”乞丐眼尖地察觉江皓月身?上的异样。

“靠，他戴的假肢啊。”他们发现以后，下手?更重。

没见?过被打的人是?这样的……他一点儿没躲，跟不痛似的。他们打差不多?了，准备放过他，他又一次地扑上来，要夺乞丐衣服里的钱。

“你他妈还敢过来，”乞丐骂骂咧咧地冲着?他的腿踹：“妈的、妈的，我们碍着?你本行生意了是?吧？”

江皓月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的骨架仿佛裹着?碎掉的血肉，在一寸一寸地坍塌。

可是?，他不肯放手?，哪怕爬着?都要跟过去。

“这个残废脑了有病吧！”

他们看着?他在流血的半边脸，像在看一条疯狗。

“太他妈渗人了。”

最?后，他们认了倒霉，丢下那两?百元，摆脱他的纠缠。

江皓月脱力地倒在地上。

他握着?两?百元，奄奄一息地看向天空中惨白的月光。

胸口很疼，身?上哪里都疼，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疼痛。

可能他是?真的疯了。

江皓月低低地笑起来。

先是?，一两?声?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笑。

笑着?笑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浑身?都在抖。

他按紧那两?百元，用着?要把它们按进?胸腔的力道。

“抢回来了。”他对自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