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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姜煦一直都知道,傅蓉微的生辰八字是假的。

花神庙为她塑玉身的时候,第一座玉像即将完工的时候,在一个雨夜中,莫名碎掉了。

工匠视之为不吉,内心十分忌讳,四处张罗着找位风水大师给算算。

姜煦藏身在已易主的馠都里,办事不好张扬,便由着他们去了。

不几日,工匠请回一位肖姓的道长。

正在花神庙中养伤的姜煦,隔着一道暗门,看清了那位肖姓道长的模样,瞬间眼睛都充上了血色。

兖王萧磐身边也有位姓肖的半瞎谋臣,在兖王事成后,加封国师,荣宠无双,名声大噪。

姜煦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兖王称帝的登基大典上,是最好的刺杀机会,可惜姜煦一身的伤,没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姜煦不是荆轲,做不出那份决绝。

他要留着命,以待来日。

已贵为国师的肖半瞎,在花神庙中装神弄鬼,最后停在了那道暗门前。

姜煦从砖墙的缝隙中,对上他那双浑浊空洞的双眼,听他侃侃而谈:“傅皇后的命格,当年由鄙人亲口掐算,虽然生辰八字是假的,但十二命宫做不得假,馠都不是她的福地,她应该往北边去,天所授,得遇贵人,便可辅之成蛟化龙。”

工匠文化粗识,听的一头雾水,似明白又似完全不明白,便问:“那依道长所言,此局该如何破解呢?”

肖半瞎不错言地盯着那扇暗门,答道:“她若硬要留在馠都,也不是不可,无非世代困宥于此,劫数重重,不得解脱。重改花神庙的风水,面向北吧,东南侧堆砌一块太行山石以阻断此地与皇室的地脉,方可得到安息。”

姜煦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兖王一派至今称呼傅蓉微仍为皇后,他们不承认她儿子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尊她为太后。

肖半瞎离开后,倒也没向兖王告密,他在花神庙中平安养好了伤,亲自督建了园子庙宇和玉塑,那些工匠们听了肖半瞎的忽悠,到姜煦面前要了钱,大张旗鼓从关外折腾了一块太行山石回来,按照肖半瞎的指引,压在了东南方向。

自此,傅蓉微的身后事才算真正安稳。

他独自一人打马归乡,一别馠都十几年。

那些他没有经历过的往事,尽管查过,但依旧模糊。

今日亲眼得见这一幕,他终于相信,当日肖半瞎对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傅蓉微找肖半瞎合计过命格。

但可怜她至死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肖半瞎就挖好了坑等她往下跳。

***

肖半瞎摘下了眼上蒙着的黑布,端正了神色,对傅蓉微道:“姑娘,我们当真见过?”

傅蓉微道:“先生,你通鬼神知天地,何不算算我们之间的缘分?”

肖半瞎想了一想,伸出一只手,口中迂腐的念叨一句:“姑娘冒犯。”

那手直直的探向傅蓉微的脸面,傅蓉微不躲不避,任由他作为。

肖半瞎的手停在傅蓉微的眼前,却并不贴上来,而是堪堪留了一线缝隙,从百会开始,虚虚的描摹着她的五官骨相。

等到他的手滑至傅蓉微的咽喉处,他整个人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如初梦醒般,缓缓将手收回。

傅蓉微问道:“如何?”

肖半瞎呢喃道:“怪哉,我命中竟欠着姑娘一个因果,怎的我之前从未掐算出呢……”

傅蓉微在他的摊子面前,蹲坐了半天,觉得脚软无力,于是站起身,整理抚平裙衫上的褶皱,与肖半瞎拉开了几步远,她的声音也变得远了:“既然先生今日收摊了,我便不再打扰,但先生今日的话,我记下了,您命中欠着我一个因果呢,我来日再向您讨教,希望先生到时别忘了。”

傅蓉微拾阶回明真寺。

徒留肖半瞎独自一人百思不得其解,嘀咕:“到底是哪里结下的愁怨?别是上辈子的情债吧?啊呸呸呸——”

傅蓉微抬眼看见姜煦正靠坐在庙门前的栏杆上,问:“姜少将军还没走?”

姜煦啃完了饼,把手心中剩的饼渣,捏成一撮一撮的,在栏杆上摆了一溜,喂给路过的鸟雀。

他说:“我就住在庙里,你叫我往哪去?”

傅蓉微吃了一惊,本以为他只是闲暇到庙里礼佛,不想,他人竟直接住在了佛前。

他正当意气风发的年纪,心里到底藏着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以至于到了求佛问道的程度?

姜煦远远的对着那肖半瞎的离开的身影一努嘴,说:“那一个破道士,跑到佛门重地面前干什么?抢生意?挑衅?”

傅蓉微:“问得好。”

她起初竟然没注意到这一茬,“下次一定好好问问他。”

姜煦问她:“你要在寺中住多久,侯府中马上喜事将近,有许多琐碎事等着你呢,你也早做准备吧。”

傅蓉微心里倒吸一口气,好烦。

她这个人有点睚眦必报的个性,别人给她添堵,她必然要还回去的。

既然姜煦不肯好好聊天,也别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傅蓉微没什么眼色的问道:“你为何不肯娶我们家的姑娘,说说看啊,我们家大姐姐蓉珠,家世模样在馠都贵女里不落下风,心思嘛,也是出奇的缜密谨慎,敢问姜少将军哪里瞧不上?”

姜煦直言道:“心机重,不喜欢,而且那也不是个心善的好人。”

哦。

原来他喜欢单纯心善的姑娘。

如此说来,她们傅家姑娘确实没一个能入得他眼的。

傅蓉微道:“既然傅家不行,姜夫人难道就没给你留意其他?”

姜煦说:“我很快便又要离京了,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何必吊着人家姑娘的姻缘呢?”

说的倒是在理。

傅蓉微心想,他姜良夜才是真正的单纯心善,一片赤城热忱呢!

所以他才能千里奔袭餐风茹雪的回都勤王。

傅蓉微思量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也别急着定,再等等,你值得更好的姑娘配你。”

姜煦心里一颤,偏头望着她。

肥嘟嘟的鸦鹊经受不住食物的诱惑,三五成群的落在栏杆上,啄食饼渣。

两人怕惊扰到鸟雀,不约而同一起退后了几步,倚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傅蓉微发现自己竟然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也不晓得这份怯意到底出在哪里,心里乱糟糟的,问:“你看什么呢?”

姜煦说:“几天前,皇上曾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好神奇的缘分,果然是天命注定,你与皇上的因缘匪浅。”

傅蓉微:“…………我谢谢您。”

姜煦:“不必客气。”

傅蓉微气得掉头就走,走出去才两步,深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心想,这气性来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姜煦他懂什么呢?和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这厢气过了一轮,又变着法将自己哄好了。

那厢,姜煦还完全没意识到她的情绪不佳,见她转身走了,便上前去逗鸟雀玩。

傅蓉微又走了回来,对姜煦躬身福礼,说道:“姜少将军,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姜煦侧身一避,不受她的礼,道:“你说就是了。”

傅蓉微道:“前些日子,多谢少将军帮忙请的郎中,如今我住在寺中,家中姨娘身子不好,我心里实在是挂念,劳少将军得空给府里的郎中带句话,请他多关照一二,蓉微不胜感激。”

姜煦点头说:“好,你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得姜煦一句承诺,傅蓉微没有不放心的,于是告辞转身回了寺中。

不料,才走出几步,便听外面一阵喧闹声传了上来。

傅蓉微一时好奇,停住了脚步。

回头便见一个打扮飒爽的夫人带着一群身穿铁甲的府兵,气势汹汹的冲到了明真寺门前。

京中作此打扮的夫人,除了骁勇大将军府,没别的人了。

傅蓉微左右打量,找了一处隐蔽所在,仗着自己身形娇小,藏进去看热闹。

等那夫人靠近了,看清楚脸,果然是姜夫人。

姜夫人今日是来逮儿子的,连兵都带上了,她指着姜煦便骂,中气十足道:“你个小崽子,我要给你说亲,你给我躲进寺里,怎么着,已经看破红尘想出家了是吧?”

姜煦可没得藏。

佛门重地,在门外闹闹倒也不碍事,万一让他母亲冲进寺中,可是不敬神佛,大为不妥。

姜煦:“娘,我没打算出家,您看我头发好着呢。”

姜夫人上手揪了两把他的头发,确定是真的,不是假的,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在外面玩够了没,跟娘回家去。”

姜煦耿直道:“没够。”

姜夫人一提手中的刀,和善道:“乖儿,既然说理说不通,咱就别浪费时间,直接动手好不好?”

姜夫人身后全副武装的府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闹起来可不好看。

姜夫人威胁道:“你爹在家都气成一只河豚了,你是想试试自己的骨头硬,还是他的板子硬是吗?”

姜煦脚下动了两步。

姜夫人拉起他的手,却见他又停了,谈起了条件:“我不想与傅家姑娘说亲。”

姜夫人一口答应:“行,回头娘就去和傅家夫人把话说明白,反正你这个年岁也不急,等过几年咱再看,啊!”

姜煦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回去可不能禁我的足。”

姜夫人:“你肯听话乖乖回家,不会禁你足的,走吧。”

姜煦再走几步,不出意外又停住了。

只是这回距离隔得远了,傅蓉微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从藏身的门口挪出来,站在寺门口,目送着那母子二人磨磨蹭蹭的下山。

心中升出了一丝艳羡。

他们一家人可真好啊,和睦圆满,知心投意。

父亲有父亲的样子,母亲有母亲的样子,膝下独一子,纯良赤诚,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沿袭家传的使命和荣光。

不知上一世,她死之后,他们过的好不好?

是否一家和乐,子嗣绵长?

姜煦最后到底娶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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