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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荣便做出决定:田叔这个人,刘荣要。
——不是为了自己;
准确的说,不是为了将来的‘天子荣’,而是因为刘荣的太子生涯,需要田叔这么个能做事、会做事的内史。
“晁错做内史这几年,内史属衙,完全可以说是没有主官掌事。”
“——晁错整天忙着削藩,偏偏内史又不是真的没有主官,底下的官员请示也不行、不请示也不是;”
“自先帝驾崩至今,都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史堆积的政务,便已经有将近两年的量了……”
回到凤凰殿,刘荣不出意外的,见到了除玄冥二少外的两个弟弟:老四刘余,以及老七刘彭祖。
简单打过招呼,兄弟几人便围坐在了院内的圆案周围,东拉西扯聊起了最近的事。
听闻刘荣顺着田叔的事,说起晁错这个内史,老七刘彭祖毫不怯场的接下话头,也参与到了兄弟众人的话题当中。
“过去这几年,长安坊间都传遍了。”
“——一个说法是:张欧为廷尉,天下三年无死囚;”
“另一个,便是晁错为内史,关中三年无吏治。”
“虽然是夸张了些,但也足以说明晁错这个内史,究竟是有多不称职了。”
见老七如此不认生,第一次参加兄弟们之间的‘小会’,便能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刘荣不由得眉角一挑;
善意的对七弟笑着点点头,旋即给老二刘德递了个眼神。
刘余、刘彭祖两位‘各家’的老大哥,便也循着刘荣的目光,朝低头措辞的二哥看去。
不多时,公子刘德便含笑抬起头,语调平和道:“早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我汉家,便是由丞相直接掌管关中的。”
“——毕竟当时,关东遍地都是宗亲藩王、异姓诸侯;”
“丞相说是‘佐天子以治天下’,但能治理的也只有关中,外加关北的北地、陇右等郡,以及关南的汉中、巴蜀等地。”
“彼时的内史,与其说是关中的话事人,倒不如说是丞相手底下,专门负责关中事务的副手。”
“嘿……”
“若晁错是在太祖皇帝朝为内史,怕不是会被萧相国用唾沫砸死?”
语带戏谑的一声调侃,惹得兄弟众人各自呵笑起来。
刘荣更是笑着摇头不止,手指向身旁的二弟刘德,目光却落在了对座的老四刘余、老七刘彭祖身上。
——瞧这小子,多调皮?
见哥哥们相谈甚欢,老三刘淤本还稍有些拘谨;
听到哥哥们在聊‘内史’这个职务的发展史,当即自信满满的接过话题道:“太祖高皇帝诛尽异姓诸侯,改以宗亲藩王代之;”
“关东虽仍被诸侯占了大半封土,但终归是被削夺了不少权柄,朝堂也总算能说的上话了。”
难得老三愿意,或者说是能加入到关于正事的话题,刘荣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满是鼓励的对三弟一昂首。
——好!
——接着说!
老二刘德浅笑盈盈,也是对自己的欧豆豆含笑点头不止,眉宇间还带着些自豪,显然是过去这段时间,没少给这个弟弟补课开小灶。
至于老四刘余、老七刘彭祖——终归是弟弟,见哥哥要发言,自也非常配合的含笑投去目光。
感受到这一道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公子刘淤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激动!
却也没拉胯,强压下翘起的嘴角,尽可能从容道:“朝堂能在关东说得上话,丞相也可以真的‘佐治天下’了,内史才逐渐开始成为关中的掌事人。”
“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年间,秩中二千石的备盗贼都尉,因为社稷渐安、盗贼渐少,而在先帝年间降至比二千石,更直接就被并入了内史。”
“——下辖中尉、中郎将、备盗贼都尉,权柄涵盖关中农、户、军、财等方方面面,内史才终得以在吕太后晚年、先帝早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九卿之首。”
···
“坊间甚至有了一种说法:内史,就是关中的丞相。”
“御史大夫之所以要先做内史,便是因为这‘小一号的丞相’,是成为真正的丞相的考验。”
“通过了这个考验,才能证明自己可以宰执天下,从而升任亚相御史大夫,以待丞相出缺时递补……”
啪;
啪啪啪。
刘淤话音落下,刘荣率先做出肯定,含笑为这个向来内敛、话少的幼弟鼓起掌来。
老二刘德更是笑意直达眼底,深感过去这段时间,没白给弟弟做填鸭式教育。
——老四刘余,是见过三哥‘沉默寡言’的样子的;
故而此刻,见到三哥刘淤也能针对某事,发表并不太过抽象的看法了,自是由衷为刘荣感到高兴。
毕竟宣明殿、广明殿的兄弟几个,终归不是刘荣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真到了要命的关头,刘荣能指望的,终究还是两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过去,刘荣能指望的,只有老二刘德;
看今天这状况,刘荣往后,当也能稍指望指望另一个弟弟了……
“学得不错。”
大大方方为弟弟的努力作出肯定,也不忘对二弟刘德夸上一句‘教得好’,刘荣便将话头接回。
却是没再拿已经死去的晁错说事儿,而是自然的将话题拉入正轨。
“田叔为内史,关中堆积的政务,便能尽快得到处理。”
“——父皇也已经透了口风:待堆积政务处理完,田叔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稳定关中的粮价。”
“再怎么说,我汉家去年也打了一场大仗,耗费了不少粮草。”
“如果朝堂不出手,关中的粮价,怕是要自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后——时隔十五年,再次达到逾百钱每石。”
“父皇能接受的极限,是粮价被压在每石八十钱以内。”
“届时,我也要在田内史左右,佐粮价平抑事……”
听刘荣说起正事,兄弟众人自也是下意识坐直了身,原本轻松平和的面容,也悄然带上了些许严肃。
——与后世的许多朝代,太子只能‘观看学习’,却很少能上手实践所不同:汉家的储君,从住进太子宫的那一天开始,便是要开始试着实践的。
名义上的‘佐治’捞名望也好,实际意义上的实践学习也罢,总归是要撸起袖子下场,做出点拿得出手的成绩。
孝惠皇帝为储君时,做出的最有含金量的‘成绩’,便是被世人尊称为‘商山四皓’的四位老翁,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太子刘盈身后;
当今天子启为储,则是遥控晁错推出《削藩策》,并从太子监国开始,便大力推动汉家的马政。
——先帝在位二十三年,除去卧榻的后四年,掌权的前十九年,在北墙附近兴建了九处马苑;
而从先帝十九年至今,短短七年的时间里,汉家便在曾经的监国太子、如今的天子启治理下,即将于今年开春,拥有第三十一处马苑。
先帝掌权十九年,建了九处马苑;
天子启掌权七年,建了二十二处。
很显然:汉家在先帝那二十来年的治理下,已经基本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而天子启这一朝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将先帝省吃俭用,甚至是从饭食、衣物里抠出来的钱,变现成可用于汉匈大战的战略物资。
其中最重要的,显然是导致汉家在面对匈奴骑兵集群时,因兵种克制关系,而处于战略劣势的战马奇缺问题。
——先帝掌权近二十年,将汉家从百废待兴的废墟中拉出来,还能有余力兴建九处马苑,已经是在抠砖缝;
当今天子启这二十二处,更是接连两代汉天子省吃俭用,饭都不多吃两口肉、衣服都不多穿两寸拖地,却动辄拨款万万钱,给硬生生用钱砸出来的。
等到了刘荣这一朝,战略准备工作便将接近尾声。
如果没有去年这场吴楚七国之乱,让汉家稍微停止了休养生息苟发育的进度,顺带还消耗了一小部分积累,汉家在天子启这一朝,甚至就已经能彻底完成战略准备了。
而眼下,战略准备基本完成,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又不很乐观;
汉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经历一次政权交接。
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自然是内部安定。
而内部安定的决定性因素,便是能让绝大多数底层民众,都时刻感到安心的平稳粮价……
“具体的事,我插不上手,顶多也就是供内史差遣,做些力所能及的,再给内史借一借储君太子的虎皮。”
“如果到时候,弟弟们还没有就藩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办这件事。”
看似随口一提的话,却是惹得老四刘余面上,顿时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当即便起身,对刘荣拱手道谢。
老七刘彭祖也不甘落后,大礼道谢之余,也不由暗下感到有些惊奇。
——平抑粮价,这可是唾手可得的名望啊!
相比起得到文人士大夫——甚至是相比起得到军方的认可,民心,都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名望!
尤其此事,还不需要刘荣去做具体决策,自有田叔那老狐狸去头疼!
躺着捞名望——这么大的便宜,刘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愿意让弟弟们也跟着喝汤?
“除去小十还太年幼,大概率要在长安多留几年,剩下的弟弟们,都是要就藩封国,做诸侯王的人了。”
“——带着点名望就国,让子民稍安心些,不至于对新封的藩王畏之如虎,也方便了日后御民治民。”
“再者:到了各自的封国之后,弟弟们也同样是要建国家、开社稷,统御治下子民的。”
“提前学学治民之道,体会生民艰难,再看看平抑粮价的具体措施,终归是有利无害……”
刘荣说的云淡风轻,刘余、刘彭祖兄弟二人却颇有些动容,满是郑重的再拜。
就好比后世的一些美德,如公交让座之类,其实和储君太子善待弟弟一样:人家做了,是人家给你的情分;人家不做,那也是人家的本分。
尤其在场的二位,都是理论上有资格和刘荣竞争,甚至在将来取而代之的储位候选人;
刘荣却完全没有忌惮二人,完全没有从竞争者的角度出发,对二人表现出防备——换做是谁,都会对大哥如此‘重情重义’感到动容。
只不过,聪明如刘余、刘彭祖兄弟俩,却都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刘荣看弟弟们的视角,已经不再是‘太子看待竞争者+异母弟’的立场;
而是更多以‘准天子看待诸侯王’的视角……
“新封诸皇子为王的事,皇祖母今天,也已经把诏书交给了父皇。”
“具体的内容,我也简单扫了一眼。”
正感动于刘荣的慷慨,听闻刘荣说起封王之事,刘余、刘彭祖二人赶忙竖起耳朵,望向刘荣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迫切!
甚至就连玄冥二少:刘德、刘淤,都偷偷将暗含期待的目光,撒向自家大哥那浅笑盈盈的侧脸。
——封王封去哪里,封土有多大,可是关乎到皇子将来的生活,甚至是子孙后代的大事!
虽然明天就是正式封王的日子,但能早一天从刘荣嘴里打听到准确的消息,也总归能让悬了这么长时间的心早些落地。
“老二王河间,老三王临江。”
就好像是没有注意到刘余、刘彭祖二人目光中的期盼,刘荣只淡然的侧过头,先看向了自家的玄冥二少。
不出意外:听到各自都只领到了一个郡的封土,兄弟二人都难免有些失落。
如果是换做其他的皇子,能王一郡——在如今,已经开始出现半郡为一国的汉室,可以拥有一整个郡作为封土,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但刘德、刘淤二人,是储君太子的手足臂膀。
储君的手足兄弟,却只有一郡之地,还都不是什么大郡,二人自也就难免有些大失所望了。
对此,刘荣却并没有太多表示,只安抚的对二弟刘德点点头,便将目光移向了对座的四弟刘余、七弟刘彭祖。
“老四,被封去了楚国。”
“——吴楚乱平,朝堂先是按照乱起之前,就已经颁下的削藩诏,削夺了楚国的东海郡;”
“此番新封诸皇子为王,还要再削夺曾经,由秦王政在楚地设立的‘薛郡’。”
“先失东海郡,今又失薛郡——曾在太祖高皇帝年间,拥有三郡三十六县的楚国,便只剩下彭城郡的七县。”
“而曾经,属于楚国的薛郡,往后便是老四的鲁国了。”
刘荣开口第一句话,说刘余被封去了楚地,刘余本还感到有些疑惑。
——楚国?
不是说此番,朝堂不打算除楚国宗庙,而是要从楚元王的子嗣当中,再给元王续一脉吗?
待听完刘荣后续的话,刘余这才缓缓点下头:原来如此;
原来是薛郡。
原来,我要做鲁王了……
我,要做鲁王了!
“遥想当年,秦王政薨于沙丘,二世即立,天下群起而讨暴秦,项籍便为义帝楚怀王封为鲁公。”
“老四做了鲁王,可是比项籍那个‘鲁公’,爵位都还要高上一级?”
看出四弟暗含在眼底的雀跃,刘荣也是适时发出一声调侃,惹得刘余又是一阵鼻息粗重。
也不怪刘余没城府,实在是霸王项羽的传奇人生,很难不受热血男儿的崇拜。
刘荣却也只是随口调侃了一句,便同刘余说起了正事。
“吴国被除了社稷,老五以故吴国广陵郡为封土,封江都王。”
“——曾经的吴国,本就有南戒百越之地,必要时出兵支援长沙国,抵御南方越人,尤其是南越赵佗的责任。”
“往后,这个戍边之责,便要落在老五这个江都王的头上。”
“而老四做了鲁王,却是要好生压一压鲁地,那些个鲁儒的歪风邪气了……”
刘荣只浅浅一提,刘余便当今心下了然,迅速从‘得王项羽故国’的雀跃中冷静下来,沉沉对刘荣一拱手。
但并未开口。
——刘荣给的特权:必要的时候拿竹简写字交流,非必要,刘余可以不开口。
“老六,要做长沙王了……”
“——会很苦。”
“但长沙王吴氏一脉绝嗣,长沙与岭南,又只隔五岭而相望。”
“不封一个壮王过去戍边,是万万不行的……”
“回去之后,把老五老六叫到一起,好生训诫。”
“往后,我汉家的南墙,便要这哥俩携手卫戍……”
···
“老八王胶西。”
“保留了原胶西国的封土,算不上大,但也终归是在齐地,还算富庶……”
再将刘余其他两个弟弟的封国道出,并对六弟刘发被封为长沙王表示一下怜悯;
待刘余躬身再拜,刘荣才将视线,转向了脖子都快伸出三尺长的七弟刘彭祖。
“削赵国常山郡,一分为二。”
“老七王山阴,号常山;”
“老九王山阳,号中山。”
···
“值得吗?”
简略讲出刘彭祖、刘胜二人的封地,不等刘彭祖反应过来,刘荣冷不丁跟上一句‘值得吗’,只惹得刘彭祖当即一愣。
思虑片刻之后,刘彭祖也终是从‘和弟弟半分一郡,各王半郡之地’的失落中缓过神;
又似是苦涩、似是释然的笑着摇摇头,再发出一声轻叹。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该这么做,弟便做了。”
“——区区一个中郎将郅都而已;”
“便是自此怀恨于心,也终归伤不到我汉家的宗亲藩王……”
“尤其还是新封的当今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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