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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寞再一次出现在猫园,而且是以四名少年大师兄的身份——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姬明雪那句“我的徒弟不需要分排名”。

四个少年立即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默契。

染剑华兴致勃勃地对初零说“对啊!好像咱们还从来没正式排过师兄弟名分啊!”

初零笑着点头,然后对李止说“要不就排一下?”

李止不假思索,“排!”

“反正不论按照年龄还是武学本事,我都垫底,我肯定就是老四,也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枭千叹说。

然后,按照年龄,李止是大师兄,染剑华第二,初零第三。

也只能按年龄,因为除了枭千叹,李止初零染剑华三个人之间还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极限的比武,一直都是停留在切磋的范畴,互相之间不知道对方到底多深。

总之,枭寞就这样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大师兄,论年龄我最大,论武学,哪个不服可以出来单挑,你们一起上也可以。”

染剑华第一个表示不服。

然后在他的风鸟剑第十八次被枭寞用一根手指头弹飞之后,他服了。

再然后四个少年一起围攻,结局是一起被枭寞轻而易举地放倒。

枭寞本就天资卓越,又是二境巅峰,四位一境少年与之差距着实到了不可逾越的地步。

枭寞仰天长笑,感慨自己的无敌之姿当真是惊世骇俗。

“这厮太嚣张了。”染剑华愤愤。

“对,得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做众怒难犯——哪怕是我亲叔也得承受来自纯洁少年们的怒火。”

“嗯……我有个不错的提议。”初零眯着眼睛。

“我大概猜到了。”李止忍不住咧嘴。

“……哇,何止是不错!”染剑华也反应过来。

“是不是太残忍了?”枭千叹自问自答,“可以的,可以的。”

于是四个少年一致推选枭寞正式成为新的小师弟,排老五。

枭寞大声争辩,然而没人听他说话,不仅不听也就罢了,染剑华已经越来越熟练得一口一个“小师弟”了。

枭寞脸都绿了,他开始后悔提出排名之事了。

很多年以后,枭寞也像姬明雪一般模样了,他会不厌其烦地对门下弟子说“四月澈,知道吧?对的,就是那个四月澈,李止,知道吧?对的,就是那个李止,染剑华,知道吧?对的,就是跟宫如静齐名的那个染剑华,枭千叹知道吧?对的,就是中兴重岳的枭皇——知道吗?这四位,一起上都不是我对手!”

——

代青昀在教李止武学的第一天,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怎么说呢?嗯……姬明雪,是我的天敌,在我看来,他的剑术,就相当于流沙,不求自身攻击过强,只求削弱他人,而我,恰恰相反,讲究个雷霆之势,瞬崩于一点,极简极利,一点千钧,破尽障碍。”

并且按照代青昀的话说,就是很可惜李止不适合修习姬明雪的剑吞之术,否则剑吞若能与自己的点化瞬崩结合,那该造就一个何等惊艳的灵师。

对此,枭寞颇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那样一个灵师。

——

猫园,打打闹闹,气氛融洽,枭寞也慢慢融入,就是最“冷”的初零也跟他很熟络了。

只是染剑华常常感叹,“没天理啊,师兄弟五个之中,最强的居然不是我这个二师兄,却是小师弟。”

李止说“你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毫无瑕疵。”

枭寞说“我不介意做大师兄的。”

“我介意。”染剑华说。

而又过了没几天,染剑华开始抓狂了。

“妈的……你这贼厮怎会使我的剑术?!”

枭寞摆摆手,做无奈状,“你天天在我面前练剑,我不想学也学会了啊!”

“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染剑华气甚。

“嗯……让我想想。”枭寞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已经得意得不行了,“镜子你知道吧?也许我上辈子就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世间万物的镜子!而且又比世间万物更清楚他们自身!只要我想,我就是世间万物,只要我想,我便比世间万物更完美!”

“真受不了了,太能吹了,没见你你这种能把自己抬举到天上的家伙!吃我一剑吧你!”

——

一天复一天。

只是后来初零再也没有见过泽岚。

本没有对错,只是年少。

所有的未可知,也都是未可知。

大概这就是生命的无聊之处。

——

楼潇潇其实与她的姐姐楼梦的关系并不是非常要好,完全是因为俩人性格不一样的缘故,当然,还有寥寥几岁的年龄差距,似乎也是俩人之间交流的巨大沟壑。

在楼潇潇眼里,明明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姐姐,却总是摆出老气横秋的样子对自己说教着一些莫名其妙玄玄道道貌似很有哲理的话,这让她很看不惯。

然后,她去报名竞山锋了。

楼书常说她全无正行只知道整天瞎逛乱跑,于是她开始暗自窃喜——父亲要是知道我参加了这个竞山锋,会是什么表情?

楼书可以容许她胡闹,但绝不会放纵她可能危及生命的胡闹。

不过显然,无聊的楼潇潇决定将胡闹进行到底,尽管谁与竞山锋被推出的第一天,楼书就把她与姐姐楼梦叫到一起,严肃地命令俩人绝不允许参与。

直到这场多国瞩目的大比正式开始的那天,楼潇潇看到束甲带剑的姐姐,瞠目结舌之余,也开心大笑。

“是谁常说要以姐姐为榜样的?这话我认了。”

这大概就是秉性作风可以千千万万种,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没人愿意被约束。

——

黄昏中,有少年少女一前一后结伴而行。

少年腰间挎着一柄刀和一把外观精致的白伞,行于后,少女戴着顶的黑色丝织帷帽,负剑,行于前。

虽然已经是黄昏,但是人依然很多,这都是竞山锋的缘故,少年少女两个人就这么与行人时不时磕磕碰碰地往前走。

怪石城确实只是一座小城,而竞山锋也真是漩涡般吸引了来自重岳各地甚至是他国的人,一时间拥堵非常,城主楼书这几日就已经着手扩建城域的事情了,只是仓促难免。

“我听说你们都戴帽子!各式各样的,嘿,每时每刻都要戴着吗?睡觉的时候戴不戴?”伞刀少年好奇地问。

帽剑少女没兴趣回答,只是随口问他“现在又没下雨,你带把伞做什么?”

伞刀少年拍拍伞柄,“这是信物。”

帽剑少女一只手正了正帽子,“反正,这也是信物。”

“我这伞叫遮刃,特殊材质,轻盈坚韧,可以当做盾牌用,用的是天下仅我们伞刀客一家的独门锻造工艺,你这帽子有什么稀奇的?”伞刀少年似乎非要证明自己的伞比同伴的帽子更厉害些。

帽剑少女笑了笑,“我的帽子比你的破伞漂亮,够不够稀奇?”

伞刀少年不恼,“漂亮?没看出来,我开始有点佩服你自己骗自己的本事了。”

少年叫林定西,少女叫姚结梨。

……

“刚才走着的时候,有人撞了你一下对吧?”

姚结梨不明所以,“这么多人,碰一下在所难免吧?”

但是她陡然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腰间一摸,她的心咯噔一下,“没了……”

大意了,钱被偷了。

“你那时没告诉我!”姚结梨生气极了。

林定西神秘一笑,“你别激动,当时那人撞了你,你那么大度没追究,我很钦佩,但是我可没你那么大度呀!所以当时我帮你回撞了他一下。”

然后林定西得意地取出一只锦绣袋子和一只不起眼的灰黑袋子,都是沉甸甸的样子。

“那小子还挺有钱呢!”

——抵达怪石的前几日,林定西碰到了一位带侍女行于山间的妇人,妇人说他在进入怪石城之前遇到的第一个主动与他说话的人,是他命中的贵人。

林定西不信,但他内心深处其实也鬼使神差般地期待着。

万一真有什么飞来横——福?

当他看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儿向自己走过来问路的时候,他信了——如果是个乞丐主动对他讨钱,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

枭府。

枭寞向后仰去,用手肘作为支撑,望着夜天,姿势随意而惬意,自言自语。

“师叔说再过一段时间,这里要出大变故,大到吓人的那种,至于什么大变故,她也算不明白,但我不信,能有什么大变故?现在怪石城可谓高手云集,能出什么事?真的是……我是不是该早点卷铺盖跑路?师叔说的话,还真不敢当耳旁风啊……不行,万万不行,还是留下来亲眼看看,到底要出什么大变故!凑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

猫园。

每天清晨,醒得最早的不是常常自嘲年纪大了的姬明雪,不是时常阴沉如枯井的初零,不是木讷寡言凡事尽想周全的李止,也不是从立志报仇雪恨整日挥刀似拼命到立志武道登顶然后同样整日挥刀似拼命的枭千叹。

而是最没有正行的染剑华。

今天也不例外,一向吊儿郎当的染剑华衣衫不整地推开门,睡眼惺忪一下子就变换了精神抖擞。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正纷纷扬扬着,一片银装素裹,远处那株老万伤树的枝干分叉处,有一只很大的猫,正如人一般蹲坐着,黑白色长尾垂落,飘摇着,猫瞳晶亮,染剑华隔着很远就感觉到了那两点灵意。

目光越过园墙,可见重楼层叠,人世磅礴,更远处,是更高的无穷尽的山峦起伏,如同莽荒巨兽的脊背。

恰是雪来衣天地,繁华荒凉皆肃穆。

染剑华张开双臂,作拥抱天空状。

“真不愧是山里,平原地带,这个时节,该是第一场春雨吧。”他眯着眼,轻声嘀咕着。

“是啊。”

姬明雪也如往常般站在了染剑华的身边。

“在我的故乡,这时候正是踏春的日子,游人三五成群,孩子们嬉戏玩闹。”

姬明雪已经习惯了每天醒来之后跟染剑华聊上几句,只不过染剑华不再问那句“是我把您吵醒了吧?”,姬明雪却一如既往地每次都要说上一句——“真是年纪大了”之类的话。

似乎“年纪大了”是某种值得炫耀的事呢。

“年纪大了,一点冷风都要忍不住,不过这雪,真美啊。”姬明雪缩了缩肩头,双手互相抄在袖子里,神情轻松地看着雪,就像某个已经完成所有事情只剩安度晚年的普通老人。

染剑华没答话。

姬明雪也不说什么,俩人并肩而立。

只是看雪。

在姬明雪看来,正经起来的染剑华可以看做是他的同龄人,那种老道自然的气质,跟其他三个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他也渐渐明白,当年某个晦暗的雨夜里宫如静对他说的那句话。

“旅人啊……只有旅人,才能长寿千年万年。”那个潇洒的旅人说。

史载,骸生时代一名名曰莫柯文的灵师也不过活了一千八百年,被称作“灵寿公”,是有史以来记载的最高寿的人,所以当时的姬明雪想你宫如静也不过一百多岁,怎么就这么自信?千年万年,呵,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当时的姬明雪果断的否决了宫如静的言论。

宫如静喝着酒,笑得高深莫测,那笑容让姬明雪不愿去看,甚至心里发毛。

他潜意识地在逃避什么,好像他内心深处是认输的,至于输了什么,大概就是他不是旅人,所以他没法找出实据来做到真正的反驳,而且他很快就觉得,仅仅‘不可能’三个字,可能已经让宫如静把他看扁了。

姬明雪有些垂头丧气,又很生气,一种难受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宫如静哈哈大笑,“你怎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姬明雪觉得宫如静真的很像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小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林彤以前就偷偷说过一句话——“宫如静就是个老妖怪。”

直到这些天和染剑华接触得多了,他才恍然,真正的旅人,他们在世间走过一年的见闻阅历,便等同于常人十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了,染剑华就是最好的例子。

年纪不大,也是刚刚成为旅人,但那双平静的眼睛,和当年的宫如静简直如出一辙,而且当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跟自己说起话来,也是那样的从容,好像没什么师徒尊卑,只是朋友。

那是饱经世事的冷静,很多世俗的条条框框,大概也早就被他遗忘了。

也怪不得……怪不得自己看不懂习不得宫如静托付给自己的那部风华诀!

一瞬间,他明白了,初零应该也是同样了。

“旅人的剑,一定要继续在这世间流浪才是最好的归宿……”

宫如静的话如同狂雷于耳边炸响,振聋发聩。

旅人,旅人……是旅人啊!

原来如此。

姬明雪心中默念如静,我知道了,你的风华诀,后继有人。

世事变幻莫测,莫非真有冥冥天意,早已于天地白卷上勾勒好了所有道路?

“师父,你哭了。”染剑华看着姬明雪的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流淌,如同枯叶纹络。

姬明雪笑着说“真的是年纪大了。”

想象着再过也许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之后眼前这个已经不算孩子的孩子的模样,姬明雪不由得笑意更深了。

说不定,你真的会成为又一个宫如静呢。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

……

“那卷续命真解,你读得怎么样了?”

“还好,不艰涩,读得很舒服。”

“那就好好读,也记住秋弓这个名字,你得他续命真解,所以他也是你的师父,唉……我们当年一起熬在军旅的时候,宫如静这么评价他和他的军队军容如禾,不怒自威,将令一出如崩弓,随后动若猛火,豪强灰飞烟灭,俊杰化为泡影,是谓秋弓。”

染剑华心神俱震。

“可惜,秋弓也不在了……都不在了啊……”姬明雪唏嘘不已,“故人皆逝,明雪于虚空漂泊,也终会落地成泥……以后,谁会记得我呢?”

也许,对于灭亡四月这件事,他从来都只是抱着微茫的希望而已。

他就这样活着。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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