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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燃对安德使了一个眼色,安德迟疑地回头,看到了站在几米外的胡清波。
胡老师连上个厕所也优雅得像是要去吃西餐,衬衫的袖子半卷起来,露出皓腕一截。黑框眼镜平衡又对称地挂在鼻梁上,脸色白白嫩嫩,看起来就像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见到安德的一刹那,胡清波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他有些不自在地左看右看了一下,发觉避无可避,他已经冲到人家面前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
最后还是夏燃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问了一句:“胡老师,你昨天不是还说今天要去松山玩吗,怎么来这里了,家里缺家具了?”
胡清波看着她苦笑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把头低下了,说:“朋友让我来帮忙搬家具,推拖不过,只能来了。”
“啊?这可稀奇了。现在买家具不都管搬吗,你来能干什么?瞅瞅你又瘦成这样,你快算了吧。”
胡清波耳根子有些发红,局促地往前面看了一眼,说:“一言难尽,我进去了,你们……”
他刚要落荒而逃,打算躲在厕所的格子间里等着他们走了再出来,谁知道安醇突然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安醇洗了一把脸,现在脸上还带着水渍,长长的刘海湿漉漉地滴着水,他在看到胡清波的一刹那,脸倏地白了,后退两步,抵住了后面的墙。
他红嫩的小嘴微微地张开了,眼看着就要发射出一连串声波炮弹,夏燃和安德同时动了起来。
夏燃仗着年轻反应快,像阵风似的刮到了安醇面前,赶在他做出反应前,捞起他衣服上的大帽子扣到脑袋上,把人搂在了怀里。
来的路上她已经盘算过遇到诱发物该怎么办了,毕竟商场不比小公园和小餐厅环境简单,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只能拿出一百个心,把眼睛擦得贼亮,来替安醇扫清妖魔鬼怪。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拦路的小妖就是胡清波,曾经让安醇吓得抱头尖叫的人。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因为安醇虽然被她盖住了,但是肩膀仍在发抖。
夏燃一边哄他一边带着他往前走:“没事,偶然碰上了。我们走,去挑沙发。”
安醇在她身上摸索两下,最后找到她的手,狠狠地抓着了。夏燃不敢放松,赶忙推着他走了。
他们离开后,只剩下胡清波和安德两个人,尴尬又暧昧的气氛混合着厕所飘香的氨气味道在两人身边蔓延。
只是这次没有夏燃再打破尴尬了,胡清波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不敢看安德。
他现在非常懊悔出门没有看黄历,怎么先是被人抓着来看家具,又遇到前男友了呢?
安德终究是不忍心看他如此难受,出言提醒:“你不是要去……”
胡清波赶紧就坡下驴,说:“对。”他迈开了步子,慢慢地往卫生间走,里面走出来的人和他擦身而过,将心不在焉的他撞得一个踉跄。安德在他身后伸出了手,又攥着拳头放下了。
我该走了,安德想。安醇在等我。他骤然见到胡清波,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惊吓。
夏燃陪着他,应该没事,哄人这件事上,夏燃比自己还要擅长。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
安德脚步动了动,视线像是粘到了胡清波的背上,需要使出极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拽下来。
他注意到胡清波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说来也真是奇怪,胡清波的三次烂桃花运全都是用车祸、事故换来的。据杨桃自己显摆,胡清波和杨桃的渊源也是始于一场意料之外的剐蹭事件。
杨桃她……
“安哥?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安德一扭头还真看到了杨桃。
这个烫着大波浪卷的金发美女从远处款款走来,白色的羊绒大衣敞开了怀,凹凸有致的身材在衣服里若隐若现,高跟鞋在光亮的瓷砖地板上敲出哒哒的声响。
每走一步,都带起一股奢靡的香风。
走得近了,她摘下了墨镜,眯着眼睛一瞧,大红唇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笑了起来。
正宗的山姆大叔式的笑容,自信,张扬,让人看了就觉得喜庆。
杨桃吃惊地看着安德:“这可太巧了,上个厕所都能碰到熟人。安哥,你晚上有安排吗?没有的话跟我们一起吃个饭,正好我男朋友也在。他去卫生间了吧,没准你们已经见过了。”
杨桃的杏仁大眼闪着幸福的光,晃了晃手里的墨镜,说:“上次太仓促了,这次我一定跟你好好介绍介绍……”
“真是你男朋友?”安德表情冷淡地问。
杨桃做了个鬼脸,说:“别这么急着拆穿我嘛,很快就是了。你看,今天我让他陪我挑家具,他不就跟着来了。”
她一身淑女时尚风的行头,毫无心理负担地站在男士卫生间门口,还冲着里头探头探脑。安德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怕吓到胡清波,她没准就真走进去了。
杨桃贝齿咬着墨镜的镜腿,看着一个路人男的身材,嘴角含笑道:“还是咱们国家的男人看起来舒服,温柔,含蓄,彬彬有礼。那些洋鬼子太热情奔放了,我受不了!”
安德嗤笑一声,掉头就走。杨桃在他身后一头雾水地喊道:“干嘛去啊,不吃饭了?”
安德没回头对她扬扬手,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杨桃变了一个调子喊道:“哎呀亲爱的,你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捞你了。”
胡清波讪讪地站在门口,他一出来就看到杨桃对着安德的背影说着挽留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尴尬了。
杨桃照旧想过来挽他的手,胡清波照旧躲开了,低声问:“挑好了吗,我帮你送回去,然后我就回去了。”
“你着什么急嘛。你快点,安德快走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
“不用了……”
胡清波皱起眉头,都想贴着墙根走了,但是杨桃不是个一般人物,她眼见着安德要转弯走人了,拉起胡清波的胳膊就追了上去,愣是在安德离开之前把人拦住了。
“你们都这么不给我面子啊,现在国内的行情,是请人吃饭都要预约下请帖吗?”
安德面色冷淡地转了转手腕:“当然不是,我还有事,安醇还在等我。”
“安醇?”杨桃一听更来了精神,“他出来了?难得啊?在哪里,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安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杨桃挂在胡清波胳膊的手:“你还是不要去了,我怕你会吓到他。”
杨桃哈哈一笑,“好了好了,那就不去了呗,反正过两天你们就来家里吃饭了,到时候我会给他准备礼物的,你跟他说一声。”
安德嗯了一声,这次是真得走了。
胡清波注视着他的背影,脸上似有悲色。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杨桃拉着又逛了两个店,看到杨桃叫工人把东西送到新家里,完全没有留给他帮忙的空间,终于忍不住说:“杨桃……”
“NO!”杨桃夸张地举起了双手,不满地说:“不要叫我杨桃,叫我桃子,或者Nancy。杨桃太难听啦。”
胡清波只好改口:“杨小姐,如果你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那我就回家了。”
杨桃露出了苦哈哈的表情:“胡清波,你好无情。我们都认识好几个月了,你还这么客气。”
胡清波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感觉。我其实……”
“你是个gay嘛,我已经听你说过好几次了,你不用一次一次重复。”杨桃突然蹦出这句话来,把胡清波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左看右看,担心有人听到这句话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但是行人行色匆匆,谁也没注意到他,这让他心里更加惆怅,灰头土脸地低头快步走出了店铺,却又觉得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他喘息了一口气,稍稍平定心绪,却被杨桃拉住了。
杨桃毫不避讳地凑近了他,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稍稍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胡清波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不敢置信地看着杨桃。
杨桃虽然平日里也总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但是从来不会这么大胆,在公众场合里让他为难。
胡清波觉得心里一阵火烧,几秒钟后,他的脸都烧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点燃了引线的炸弹,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杨桃却非常兴奋。
胡清波虽然很不喜欢她缠着他,但是一直维持了风度和礼貌,即使拒绝也是温和的。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胡清波的防线像水幕一样,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无懈可击,让人没法下手。
可现在,他被激怒了。愤怒中的敌人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杨桃相信她能抓住这个机会,拿捏住胡清波的弱点,逼他就范。
杨桃紧张地等待着,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够了!”胡清波脸上是少有的怒色,他十指微蜷,深吸一口气后,勉强压了压胸口的火焰,低声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放过我好吗?”
杨桃微微一诧,随后又恢复了平日那副笑容灿烂的模样,说:“好啦,我不逼你了,我错了。不用骗我了,这几个月我可没看到你和谁有亲密关系。”
胡清波喘着粗气,嘴唇微颤,道:“有,没有骗你。是你回国之前的事。”
杨桃的脸色无比难看,她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咬住了下唇。她生气了。
她不在乎胡清波是不是gay,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没有什么是不能强求来的,只要你有足够的手段和耐心。
可是在听到胡清波已经有喜欢的人时,她突然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感,觉得自己头顶上长了一片绿色的草原。
见到她生气的样子,胡清波反而松了一口,感觉心里那团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他感到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终于能把那个人的存在说出来了,哪怕是曾经存在呢?
他低下头,勉力压制着呼吸,极轻极轻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他很有修养,谈吐风趣,事业有成。长得很高,模样应该很得女孩们的喜欢……”
“不要说了!”杨桃目眦欲裂地瞪着胡清波,好像恨不得一口把他咬碎。
“你今天说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明天还是欢迎你来参观我的新家。再见。”
杨桃将墨镜戴上,掩盖住了慌乱的眼神,踩着高跟鞋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胡清波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她跑得更快了,拐了个弯下了楼。
胡清波苦笑一声,茫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顾客们,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像个游魂似的飘到了电梯口,满心失落地想,安德应该知道了吧。真难看啊,他和杨桃纠缠不清的样子,正好被安德看到了。
按照杨桃的性格,每一件事都恨不得广而告之,看到一个有趣男人的事一定会和所有的人说过了。
安德会怎么想?
胡清波不敢想,稍微想一想就觉得满心苦涩。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紧接着一股大力拉着他穿过等候电梯的顾客们,往旁边的楼梯间走去。
胡清波讶然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安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他竟然毫无察觉。
胡清波下意识地挣了挣,急忙问:“你做什么?”安德却把他抓得更紧,抓得手腕都隐隐发痛了。
安德回身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寒如冻水,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条。
他惜字如金地说:“跟我来。”
吐出的每一字落在地上都能化成一枚钢钉。
这下子傻子都能看出来安德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刚刚跟别人说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非常有修养,彬彬有礼,这人就……胡清波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安德将楼梯间的门打开,把胡清波推了进去。
楼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门关上后,连卖场的嘈杂声都几不可闻了。
胡清波的手腕突突地发疼,他才刚拆了石膏没几天,就遭到这样粗暴的对待,脆弱的骨头似乎都在小声啜泣。
他哑然失笑,轻轻地揉了揉手腕。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胡清波倒是觉得自在了很多,毕竟有很多事很多感情,是他们两个才清楚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合情合理,不会惹得外人发笑。
忽然,安德欺身上来,一步一步把胡清波逼到了墙边。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照耀下,胡清波嘴角的口红印记非常明显。像是被谁恶意地抹了一把。
安德抬起手,在胡清波惊愕的视线中,大拇指按在嘴角处,并且使劲搓了搓。
胡清波吃痛,想要避开,安德却沉着脸卡住了他的下巴,一丝不苟地将残留的口红擦掉。
胡清波忍着疼没说话,等待着安德发泄完他的怒火。
擦了几下后,安德停住了手。胡清波以为这就算完了,刚想推开他,安德的手指却移了移,按在他的嘴唇上,再次用力地摩擦着。
就好像他的嘴唇上沾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胡清波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一紧又是一松,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安德推开了。
“安德,别这样。”胡清波狼狈地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擦擦嘴角。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动作更激怒了安德。
安德攥着拳头,高大的身影在射灯的投影下,带着逼人的气势。
安德喉结上下动了动,呼吸有些急促,说:“别哪样?她能碰,我就不能了?”
胡清波无奈一笑,抬起头看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安德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简直蛮不讲理。
胡清波说:“我和她没有关系,我没有......”
“没有关系也能这样吗?“安德再次上前一步,按住胡清波的肩膀,不让他动。
A市的冬日阴湿寒冷,按理来说人的皮肤应该滋润有水光。但是胡清波的嘴唇就像它主人的骨头一样脆弱得不合常理,不接受进补。被安德磋磨了几下后,竟然隐隐有破皮的意思。在安德的角度望过去,竟然比杨桃刚刚的烈焰红唇妆还要鲜艳。
安德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胡清波只好也盯着他,借机注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想要把这张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以后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可以一遍一遍地回想。
胡清波还不知道安德早就知道他和杨桃的事了,甚至连起因经过和双方的心理状况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只是安德没想到,胡清波竟然任由杨桃纠缠他那么久。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安德现在的举动非常不合理,说好的放手让对方过自己的人生呢?现在拼命抹干他嘴唇上被别人留下的印记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行为幼稚又冲动,就像条火燎尾巴似的跑过来圈地盘的公狗,迫不及待地把领地上的其他生物赶走。
胡清波被自己想出的新奇比喻逗笑了,他抿着嘴唇忍笑,安德的神色却越来越冷,手像是铁钩似的,恨不得插进他的肩胛骨中。
安德气急败坏地低吼:“你笑什么?”
胡清波最终还是败给他了,他不加掩饰地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这个空荡荡的楼梯间中回荡着,像一只调皮的小勾子,把某人的记忆全都唤醒了。
以前两个人隔着网线闲聊时,要是安德跟胡清波抱怨自己待会还有个会要开,不能再跟他聊了,胡清波都会这样轻笑一番,再调侃两句。
他会说:“安老板日理万机,我这个闲人可不好意思打扰了。正好春江路上那家牛肉餐厅出了新菜,我替安老板先去尝一尝。”
胡清波这个小老师没注意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安德眼神寒得发沉,他还在不遗余力地作死,低眉一笑,道:“安老板今天这事做的有失风度。杨桃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才二十三岁,您大人有大量,跟她计较干什么呢?”
他刚说完,就觉得肩膀一松,恨不得把他骨头捏碎的那只手收了回去,然后火速地顶在他的下巴上,让他被迫仰起了头。
安德的脸骤然拉近,头顶的灯光一时黯淡无比,匆忙中,胡清波只能看到一双似乎冒着火的眼睛来到了他面前。
......
安德放开了他,退后几步,压抑地喘息着。胡清波脑中一片空白,惯性似的抬头寻找安德的身影,和他深深地对望这。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那次校门口相遇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可以无所顾忌地对视的那种。
只是时隔几月,现在双方都没有了当时的冷静和克制,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都带着一股用尽全力的味道,似乎想用一种非常科幻的手段,就此把对方收进眼里算了。
时光在平静的海面搅起十丈巨浪,在静谧的沙海卷起滔天风沙,掩藏在下面的,被迫冷却下来的岩浆化成的灰白巨石一层一层地显露了出来。
那是爱曾经燃烧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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