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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肌肤体验和可怖的往事之伤在安醇脑中争斗不休,有时候东风压倒西风,有时候西风压倒东风,一般都能达到一个奇异的平衡效果。

可是夏燃明目张胆又厚颜无耻地把他亲了一遍以后,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代表夏燃的巨浪消失不见了,那条舌头再次出现在空中,猩红刺目,遮天蔽日,行动间带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奇怪的是,安醇并没有立刻被击溃,因为有一股温暖深沉又相当醇厚的东西,就像一团热气做的铠甲,把安醇脆弱的心脏包裹住了。

因此他得以第一次理智地看待那条可怕的舌头,久久地望着它,既没有绝望到想沉入水里,也没有尖叫抽搐窒息,更没有把安推出来承担一切,安醇反而挣扎着爬上了岸。

舌头仍然很可怕,可是他的心情很平静。

他低下头,往前迈了几步,站在岸边,在微微翻起涟漪的水面上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面沾着片片血迹,而且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指痕,像是用了很大力气直接按进皮肤里,形成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沟壑,看上去可怕极了。

但就是这样的自己,夏燃说不脏呢!安醇眼含热泪地想。

夏燃不懂这些,她只看到安醇在睁着眼睛发呆。她推了他一把,他便像是回魂似的身子猛地一颤,慢慢地转过头来,嘴角提起,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夏燃努努嘴,摸摸他的头发,语气轻快地说:“这样才对嘛,不吃饭怎么能行?你再不吃饭,你哥就得跪着求你吃了。”

安醇摇摇头,顺着墙慢慢滑了下去,手刚往毯子那里一伸,夏燃就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三两下盖在他身上。

安醇躺在墙角,十指交叉搭在胸前,轻轻地说:“觉得很恶心,吃了饭想吐。哥哥见我吐会更难过吧。”

“啊?现在还想吐吗?快起来别躺着了,躺着更想吐,坐会儿吧。”

“不用了,我应该可以忍一忍。”

……

下午四点的时候,安德从外面回来,虽然身上的衣服没变,但是夏燃猛地看过去,产生了一种错觉,总觉得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眼睛更是打了鸡血似的炯炯有神。

夏燃估摸着他去哪里补了一觉,要不然眼中红血丝这种东西不会轻易消失。

安德手里拎着一个白色不透明塑料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吃的。安德把手伸进袋子里,先拿出一杯小杯豆浆来,对着夏燃摇了摇,意气风发地宣布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他不吃东西,我们就给他灌进去,豆浆,稀粥,米汤,面汤,这样的流食都可以试试。不吃东西肯定不行。”

夏燃眨眨眼睛,面无表情地摊手道:“他刚刚喝了粥,很稠的那种。”

安德不信。

这怎么可能?他离开前安醇还是那副样子,怎么几个小时后就能喝粥了呢?除非剖开肚子直接灌进去。

安德放下东西,皱着眉头盯着夏燃看了一会儿,夏燃眼睛长到脑袋顶上似的,鼻孔朝天地回望他。

在小安醇的监护人面前,夏燃发挥了她当年做流氓混道上的精神品质,一点也不怯场,也没有耍流氓后该有的愧疚和不安。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颇有些献身精神,用自己的那啥初吻去安慰一个想不开的小兔崽子,真特么太伟大了,国家应该发给她一个感动自己奖。

安德从夏燃身上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去安醇身上找破绽。

他推门进安醇卧室,发现屋里的台灯是亮着的,安醇正在地上躺着睡觉,面容沉静而安详,身上的毯子也盖得好好的。

可安德仍然不放心。他干脆在安醇旁边坐下来,就这么静静地守着他,等他醒来看看能不能喂他吃点东西。

晚上十点的时候,安醇终于在万千期待中醒过来了。

这小麻烦精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安德身边,伸出两条麻杆似的胳膊搂住了他,还像模像样地拍拍他的后背,声音细细地说:“哥哥辛苦了。”

安德受宠若惊地接受了这个拥抱,也搂住了他。

兄弟两个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后,安德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他试着推推安醇,没推动,便试探地问:“想吃点东西吗?哥哥买了很多吃的,去挑一点吃吧……”

然后安德就发现安醇枕在他肩膀上,竟然又睡着了。

好吧,原来是梦游。

那天晚上安德把安醇抱到自己卧室的床上睡的,他把安醇抱起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安醇好像又轻了一点。

安德就像个使劲浑身解数减肥的女孩,因为区区几两体重的事,竟然颠来倒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凌晨六点的时候,他就再也躺不住了,顶着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打算直接带着安醇去住院。可谁知就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安醇竟然自己醒了过来。他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城市,一边像个猫似的揉着眼睛,一边细声细语道:“哥,我想吃饭。”

安德如蒙大赦地扔下东西,赶忙给晨间小品家打电话,点了一桌早餐版的满汉全席送到家来。

他还亲自拿起勺子筷子给安醇布菜,态度殷勤热切得像个想讨老佛爷欢喜的安公公,一看到安醇的视线往哪里瞄,他就立刻把东西拿过来堆在安醇面前的盘子里。

可即使这样,安醇吃得也不多,吃完了连话都来不及说几句,就又困了。

他睡着之前,可能是看在安德实在担心得要命,这才大发慈悲地撑着眼皮不睡,拍拍安德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我只是困了。过几天我睡够了,哥哥陪我一起听治疗的录音好吗?”

安德讶异地看着他,问:“你还想继续治疗吗?你这样怎么能行?”

安醇以上下半厘米的幅度点点头,说:“我想。等我身体好一点。”

五天后,安醇果然如他自己所料,养出点精神。

他在安德的陪同下,顺利地听完了上次治疗过程的录音,完成黄医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这期间,他除了一直默默流泪外,没有其他的剧烈情绪反应了。

又过了几天,在安醇的执意要求下,安德带着他和夏燃又去了仁爱心理健康医院。

和上次不同,安醇结束了和夏燃的单方面冷战,像是突然转了性似的,一看到夏燃就笑了,在夏燃给他解下围巾的时候,他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等我病好了,有话想对你说。”

夏燃正忙着把快两米长的围巾卷起来塞兜里,抽空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怕让他分心,便不甚走心地敷衍道:“行,我等你。”

安醇昂首阔步地走进治疗室,坐在黄医生面前,带着淡淡的笑容说:“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黄医生看着一脸淡定的安醇,不禁连连叫苦,心说您准备好了,我可得缓缓。

之前安德只是跟他说安醇特别想治疗,可是没跟他说安醇成了这个德行啊。

安醇现在的型号,跟一个月前相比就像是缩了水又使劲拧了两把。虽然精神还不错,可谁也说不定一会儿他情绪激动后身体会不会扛不住,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黄医生在桌子底下掐掐自己的拇指关节,拿捏着语气,谨慎建议道:“其实你身体不舒服,过一段时间再来也没关系。我已经和你哥说了,等你身体稍微好一点后,我们可以私下里约时间和地点,方便你接受治疗。”

安醇摇摇头:“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不想再等了。黄医生,我知道我即将面对什么,我都知道的,”安醇抿着嘴,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看着黄医生的眼睛说,“在我十一岁那年,高朋来强暴了我。”

黄医生闻言一个机灵,身子都不由地坐直了,他满脸震惊地望着安醇,好像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要知道上次安醇描述这件事的时候,还特意用了其他词替换,比如“他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他趁我睡着的时候,让我身体受伤了。”

“强暴”虽然很准确,但是这个词太重了,他没有一点缓冲余地就说了出来,无异于狠狠地撕开了旧日的伤疤,直面当年痛苦万分的经历。

可是安醇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没有其他过激反应。

黄医生这才相信,安醇是真得准备好了,他得给安醇一个机会。

他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和录音笔,先对着安醇郑重地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开始治疗。

第二次治疗计划,主要是介绍实地暴露疗法,并进行实地暴露练习。

黄医生和安醇讨论之后,挑选出三十个和创伤经历有关的实地场景、人或事物,以此作为实地暴露等级表的素材。

在表中,这些素材以给安醇带来焦虑压力等不良症状的严重程度为依据,区分等级,并划定分数(SUDS评分)。最高等级的实地暴露场景无疑是重新回到强暴事件发生的地方,最低等级的场景则是和一个友好的陌生人握手交流。

之后,安醇领到了自己这次治疗的家庭作业——挑选几个等级不高的场景进行多次实地暴露练习。

安德拿到实地暴露等级表后,赫然见到胡清波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而且等级竟然并不高,被安醇列为倒数第二位。

而且安醇打算这次家庭作业的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去见一见他,和他聊天。

安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茫然地看看安醇,又看看夏燃,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我安排一下,不用紧张,就当吃个饭。”

然而真到了见面那天,夏燃发现安德和胡清波比安醇还紧张。

这两个人一看到夏燃和安醇推开门进来,同时坐立难安起来。特别是胡清波,他直接站了起来,像条柱子似的立在圆桌前,十根手指自相残杀似的搓来搓去,差点擦掉一层皮。

他今天特意摘掉了惯常戴的黑框眼镜,换上隐形眼镜,可是手指还记得眼镜的存在,一紧张就下意识地去推眼镜腿,推了个空后,他觉得更紧张了,明明身后就是可以俯瞰整个A市的落地窗,可他仍然觉得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连气都喘不过来。

眼看着胡清波就要把自己折腾昏头了,夏燃赶忙出来打圆场,对他喊了一句:“说话啊,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安德给胡清波发送一记鼓励的目光,胡清波冲他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就坡下驴道:“我我,我是胡清波,胡就是二胡的胡,清波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那个清波。我今年二十八岁了,老家在B市。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现在自己在A市,我的职业是,是小学老师……”

“哈哈哈哈!”夏燃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她一边拍着安醇的肩膀,一边笑出了泪花,“你看他那个样子,有什么好怕的。傻到家了,哈哈哈哈!”

安醇面色凝重地盯着胡清波看了一会儿,闻言迟缓地点点头,好像认可了夏燃的说法,于是胡清波更尴尬了。

安德微微一笑,揽住手足无措的胡清波往后拉了拉,说:“吃顿便饭而已,都坐吧。”

他把胡清波按到座位上后,夏燃也把安醇拉到桌前坐下了。

安醇和胡清波隔着圆桌对视,一个神色紧绷,一个面色古怪。

夏燃生怕饭还没吃场面就不可控制,赶忙出来打岔,塞了个菜单给安醇。安醇低下头,看起来在看菜单,可眼神却飘忽得很,好半天也没看清楚上面有什么菜。

他舔舔嘴唇,忽然小声说:“我叫安醇,是安德的弟弟。”

说完这话他就把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像是趴在了菜单上。而胡清波两只耳朵仿佛都竖起来了,原地变成一只尖耳朵白兔子,龇着一口小白牙乐呵呵地回:“你好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安醇抬眼看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很高兴。”

安德拍拍胡清波的肩膀,望着安醇喟叹一句:“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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