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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燃本来以为自己昨天酒精上脑,一瞬间回到了中二时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状态了,才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她第二天从自家的硬板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脑子里竟然还缭绕那句挑衅的话语,这就有点问题了。
“我他妈到底在怕什么?”
简直是怂恿着她去做点什么。
夏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除了郝良才以外,没有人给她发消息,安醇那小兔崽子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快一个月没联系她了,便憋着一股不知道怎么来的气起了床,最后跑去见黄静。
黄静对于她的到来喜得都快跳起来了,把他家的大闺女和二小子全都抱过来,献宝似的往夏燃身边放,还不由分说地要留她吃午饭。
夏燃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并且看着他家的俩孩子跟拆迁队似的在家里到处搞破坏,特别是二小子,嚯,拆家的一把好手!
半上午的时间,夏燃就看到他先后摔了一个碗,把塑料勺子掰弯,又把厨房柜门的把手拽下来,把他姐搭起来的积木推倒却不重建,他姐哭着去告状,他就趁这个时候走到院子里,把他爹自行车的气门芯拔下来,塞嘴里了。
夏燃一边看着黄静鸡飞狗跳地打孩子,一边抱臂站在一边取乐。
她笑呵呵地看着那倒霉孩子身上脏得和泥土不分伯仲的口水巾,忽然想起安德以前跟她说过的事。
安德说,安醇小时候非常乖,都可以担当乖孩子的典范了。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只要吃饱喝足尿布也换上干净的,就会乖得让人没法理解,给他一个拨浪鼓就能自己玩一天,看到安德还会笑,俨然已经把安德当妈了。他对安德非常依赖,要是安德抱他,他就用自己沾满口水的小嘴去蹭他,真是个招人心疼的孩子。
他像黄静家二小子这么大的时候,就坐在床上自己玩,安德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看书,他就自己玩玩具,后来安德给他买了识字书,他学着安德趴在小桌子上,咿咿呀呀地自己瞎念,饿了尿了就过去抱着安德的小腿,嘤嘤嘤地说话。
他的童年时期,也乖顺得大人和老师都挑不出错处来,不爱说话,很少生气,善良得就像个小天使,所以安德才会疼他疼得连自己都不顾惜吧!
夏燃看着眼前的熊孩子,眼前却浮现出安德给他描述的小安醇的模样了。一头乌黑的短发,皮肤白嫩如同牛奶浇筑而成,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眼睫毛非常长并且微微卷翘,像是深林之中不谙世事不见俗人的小鹿。脸蛋胖嘟嘟的,羞怯地笑起来时,脸颊鼓起来,显得更可爱了。
她看到小安醇扬着一张洋娃娃般精致美丽的笑脸,一双肉肉的小腿交替向前,像个肉丸子似的滚到她面前,往她身上扔了一把土。
幻象破灭了,夏燃低头看着二小子狡黠的小眼睛,便坏笑着搓手伸向他的后衣领。
中午黄静没能如愿以偿请夏燃在家里吃饭,因为他家两个孩子实在拿不出手,最后竟然和夏燃打起架来,一个抓土一个加水,和泥往夏燃身上抹,要是夏燃抓他们,他们就会嬉笑着跑开,看样子把夏燃当成玩伴了。
夏燃最后裤腿上带着泥爪印和黄静出门吃了饭,又带着泥爪印见了几个人,上火车回A市,最后去了医院。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安醇在干什么。或许并不想跟他说点什么,只是单纯地很想知道这个家伙这么多天不给她打电话,也不来蹲守她,到底在忙什么。她跟自己说只是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轻车熟路地摸到安醇病房门口,敲了两下门,然后也不等人应就闯进去了。
她本来打一个坏主意,想抓安醇一个措手不及,倒要看看他在干什么。但是推门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坏主意碰上了实心眼的人,安醇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他的头发终于减短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上,仰面对着天花板,旁边小桌上亮着一盏台灯。床上散落着好多白纸,他胸口抱了一张,地上还落了一张,如同一个天女散纸的现场。
夏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狐疑地弯腰捡起地上那张纸,一看到上面画的内容时,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这些日子看了不少安醇的画,夏燃已经很能理解安醇的画风了,再看面前这张某人抽烟的背景图,脑子不用转弯就猜到是主角就是她了。
再看右下角的图名“吸烟有害健康”,更确信无疑。
不过,其他的……
夏燃把床上的画纸一张张捡起来看,果不其然,画得都是她。看到那张某人躺在地上头戴帽子脸上蒙口罩的图后,夏燃的手指收紧,险些恨得把画捏皱。
她把每一张画都看完,摞起来放到桌子上,刚想拉过椅子坐下,忽然发现安醇胸口还压着一张呢。
夏燃想去抽那张画,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像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类似于江湖高手没有任何察觉就能躲开暗处飞来的毒箭。
但是她又一想,一张画而已,会有什么危险,便轻轻地拿开安醇的手,把画抽出来,放到台灯下面。
轰隆隆!夏燃心湖炸开,湖水倒流向天空,又重重落下来,下起一场暴雨。
“我应该能猜到的,我真傻,真的!”夏燃捂住半张脸,在心里狂吼着。
更让她吃味的是这张画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却字字重逾千钧,把夏燃心里那点犹疑和不确定全都敲碎了。
这幅画叫喜欢。
她盯着画看了半天,看到画中的自己眯着眼睛认真又陶醉的侧脸,耳朵象征性地红了红,而后把画塞了回去。
她站在床边,盯着安醇那张睡得无知无觉的脸又看了许久,眼珠飞快地一转,往后退了几步,拿起桌上的小摆件,又重重地放回去。
咔一声,安醇被惊醒了。
他看到站在桌前若无其事地注视墙上风景画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刚想叫,忽然发现那人的身形很是眼熟,定了定神再看,就欢喜地张大嘴,像个震惊脸的皮卡丘,看起来滑稽极了。
夏燃装模作样地一扭头,拿着那个安醇拿来的小黄人玩偶,晃了晃,明知故问道:“醒了?我吵到你了?”
夏燃做贼心虚,眼睛却亮得惊人,安醇看着这张让自己朝思暮想、苦求不得、又无法言说的脸,一时之间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冲破情感的闸门,只顾着愣愣地看她,都忘记回答了。
他这种因为情绪过于复杂而无法正确表达,即简称呆傻的模样,让夏燃心里舒坦极了,怪莫名其妙的。
夏燃把小黄人高高抛去,又接住,问:“身体好点了吗?”
安醇如梦初醒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夏燃心里痒痒的,纳闷他怎么不说话,便走到床前坐下,压着笑意随口问道:“最近都干嘛呢?一直都在画画?”
安醇这才发现自己的画都被收起来了,不知道是护士收的还是夏燃收的。
他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夏燃心里笑开了花,指指他抱着的那张画,调笑道:“这是什么?怎么睡觉还抱着不撒手呢?”
安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因为脸颊上多了点肉的关系,红起来更明显了。
就在夏燃以为他要把自己憋炸时,他忽然做了一个夏燃绝对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画拿起来,缓缓地递给了夏燃,然后期待又兴奋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怎么这么勇敢?你哥当年被你一吓,可怂得立刻放弃胡清波了,你为什么如此百折不挠,还把这种“伤风败俗”的画拿给当事人看呢?你那眼神到底在期待什么?让我夸你画得好画得传神吗?
夏燃只好把画拿过来又看了一遍,正犹豫着该说点什么好,安醇忽然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主动来找我了?”
夏燃:……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但是安醇明显不这么认为,他似乎觉得做梦的人就该有随心所欲的特权,所以大着胆子伸手触到夏燃的脸颊,还摸了两把,惊异地说道:“是真的!你的伤好了!”
夏燃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安醇也带着笑看夏燃,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勾勾地对视着,都快把对方脸上看出花来了。
夏燃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像什么话!安醇自己傻笑就成了,她也跟着傻笑干什么?
她咳嗽两声,率先移开视线,道:“我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嗯,我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医生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现在身体好多了。”
“哦。”
“是真的,你看,我长了好多肉呢。”
安醇说着下床,拉着夏燃走到墙角抽出柜里的体重秤,踩到上面现场称体重以辨真伪。
夏燃不知道安醇以前多少斤,但是他现在的体重让她吓了一跳,裸身高188的人,体重还不到一百一十斤,简直是一具行走的人体骨架。
但是看着安醇仿佛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夏燃没忍心惊讶,淡漠地点点头,问:“你想不想下去转转?”
开玩笑嘛,就算夏燃说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去高朋来老家转转,安醇没准都会色令智昏地立刻点头同意。
安醇抓起自己的大衣,穿在病号服外面,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保暖的鞋,把自己装点的暖暖和和,跟夏燃出了门。
夏燃本打算跟安醇到那天的亭子里去谈谈人生和理想,但是无奈医院的病人还真有兴致,都九点多了还不睡觉,在住院部楼前的喷泉和草坪之间遛弯,亭子里自然坐得满满当当,还有人站在那里唱小曲,咿咿呀呀的,似乎有一句是“想问伊却惊讲出嘴,只等到黄昏后会无期”[注:1]。
于是夏燃只得带着安醇在小花池边转圈,驴拉磨似的一圈圈转着。夏燃心里焦躁不已,再听那句歌词越发烦闷,心道黄昏个屁,现在都大晚上了,老子还在这里讲不出嘴呢。
忽然听安醇在身后说:“夏燃慢点,我头昏了。”
请听题:小花池直径五米,夏燃以近2米每秒的线速度绕小花池做驴拉磨运动,安醇以半米每秒的线速度追赶,每隔几秒就以一米每秒的加速度小跑几步,问,安醇怎样才让自己不头晕?
夏燃只好哭笑不得地停下了,深吸一口气后,说:“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你听好,别笑了。我脾气不好,爱打人,以前的经历也不怎么光彩,当过流氓,前些天还有人想弄死我,我这样的人,你真喜欢我吗?不是一时兴起?”
“啊?”安醇惊讶地看着她,同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谁要伤害你?是谁?是谁?”
“重点不是这个,是后面那句。”
“谁要伤害你,就是他们打伤你的吗?为什么不报警?”
“……”
夏燃耐着性子跟他掐头去尾地解释了一下和徐向前的恩恩怨怨,而且嘴漏似的把徐向前其实一直喜欢她的事说出来了。
她发觉失言,再想解释时安醇已经开始针对徐向前喋喋不休地提问了。
“他死了你很伤心吗?”“你喜欢他吗?”“他做了很坏的事你也还喜欢他吗?”“你会不会一直记得他?”“你是不是想说……”
夏燃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想问的刚才已经问了,其他的你别多想。我就想知道,你们都喜欢我干嘛?”
夏燃无奈地摊手看着安醇,额角的青筋都快能奏出乐曲了,心说你要是再听不懂,我就走人!
却听安醇茫然地反问道:“不能喜欢你吗?你很好啊。我很理解他为什么喜欢你,要是我很早就认识你,我也会喜欢你的。”
额,妈的,我不想听你说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
安醇见她表情很不耐烦,却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弯起来,而后抓着夏燃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用深情而悠扬的语调吟诵道:“冬天的人,像神邸一样走来,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注:2]”
“什么玩意儿?说人话。”夏燃挣开他的手,觉得被他看得浑身都烧起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反正我看到你就开心。”
安醇不明所以地看着夏燃,夏燃终于败给他了,蹲在小花池边,瞅着里面盛开的杜鹃花发呆。
安醇一会儿就蹭过来挨着她蹲下,他看夏燃神情怔仲,还以为她在想很重要的事,便不打扰她,只是一个劲地看她,使劲看她,看不够似的,要从各个角度观察夏燃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下张画找素材。
夏燃听着安醇在自己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听到不远处那个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靡靡之音,小风拂过脸颊,轻轻柔柔的很舒服。
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被风吹得熨帖,心跳平稳,体温回落。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这么一想,从身到心完全静下来了。
她推开不住往她膝盖上蹭,打算找一个从下而上角度观察她的安醇,站起来,走到小花池边,一脚踩着花池边,伸手摘了一朵粉色的毛杜鹃花,往肩头一递,头也没回就道:“你要是还喜欢我的话,就拿着吧。我答应你了。”
就这样吧,你看他多开心啊。要是以后他长了见识,认识别的人,喜欢别的人,也无所谓,老子绝对不会痴缠他,就当是陪他走这一段路吧!
话落,夏燃的心情并没有很紧张,反而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放下了,四肢百骸都轻松得不得了。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五秒过去了,都没人来接她的花。
妈的!血液蹭一下蹿到头顶,夏燃愤然想着:老子的花你敢不接?
夏燃怒道:“不要?行,老子走了,你别后悔!”
夏燃扔下花,恼羞成怒地一脚迈上花池子边沿那条窄窄的瓷砖,像个走钢丝的杂技艺人,三蹦两跳就绕过半个花池子,打算跑路。
她跑出去几步没忍住又回头看,只能看到在风中摇曳的杜鹃花,哪里还有安醇的影子?
我擦,人呢?他不会没听到我说的话吧?
夏燃又蹿回去,只见安醇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竭力地喘息着,手艰难地伸出来想要够掉在地上的花,却一直够不到。
这他妈的……
夏燃冲过去扶起他,安醇急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了,鼻尖上挂了汗珠。
“你怎么了?!快走快走,去急诊!”
“不~不~没事~”安醇一下一下地砸着心口,艰辛无比地说,“太~太激动了~我~我喜欢你啊。”
夏燃:……
她给安醇顺了一会儿气,等到安醇呼吸平复下来时,夏燃已经把自己骂了一圈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嘴角的笑容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安醇也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最后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把被汗湿的脸颊贴在她的耳朵上,微微粗喘着说:“我太开心了,谢谢你答应我。”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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