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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上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幕似乎很感人的场景,他们两个人坐在地上抱在一起,安醇的手一直在抚摸夏燃的后背,好像在哄她似的。
但是刚刚经历了那样的担惊受怕,他不太可能欣赏这种行为,刚刚刻意压制的火气在看到安醇平安无事的时候,全有恃无恐地冒出来了。
他跑得都快岔气了,领带也丢在半路上,狼狈万分地走到安醇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安醇,你得跟哥哥解释一下。”
安醇一看安德的脸色,马上推开夏燃,匍匐着爬到安德脚下,自知罪大恶极,连狡辩这步都省了,直接抱着安德的腿求饶。
“哥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安德气绝,想把他踢开说别卖萌没用了,可终是不忍心,只好一手把他拽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身上一点伤都看不出,除了眼睛有点肿就没毛病了。
安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拎着安醇往楼下走,边走边声音沉沉地说:“你这段时间别想再出门了,你辜负了哥哥对你的信任。”
夏燃红着眼睛跟上他们,想替安醇解释两句,但是安醇一个劲跟她摆手不让她说话。回到家里,胡清波也终于追上来了,他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安醇在说:“所以我想自己静静,没想让你们担心的。”
他们都坐在沙发上,安醇一边说话还一边像个老母鸡似的,扑棱着手臂护住身后的夏燃,紧张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黑的安德。
“差不多就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对不起哥哥。”安醇爽快地低头忏悔,认错认得毫无心理障碍,只要安德别迁怒夏燃。
安德虽然怒火上头,但是这事听安醇讲起来好像真得怪不上夏燃,但是他还是气啊。
他当即严厉地给安醇约法三章,比如去哪里一定要告诉身边的人,有问题就找他或者找胡清波,不能自己憋着,等等。最后更是强制性地让安醇随身携带手机,这样下次想找他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费劲又担心了。
而且,安德认为安醇这个月最好还是别出门了,老老实实养病吧。
安醇可怜兮兮地看看板着脸的安德,再看看低着头一直挠后脑勺的夏燃,最后求助似的看向胡清波,胡清波微微一笑。
安醇叹了口气,沉痛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安醇果真在医院提前过上养老生活,每天吃营养搭配的餐饭,看书,画画。
他没有朋友,虽然时不时被夏燃没羞没臊地调戏一番,但大部分时间没有人一直陪他。
夏燃和安德都有工作,五一以后纷纷忙碌起来,安德更是成了个空中飞人,国内国外来回跑。
而胡清波觉得总是停职待处理没意思,干脆在五一前正式提出辞职,校长也同意了。然而他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时,不巧被几个提前来接孩子的家长看到了。
这些家长本来以为胡清波又被哪个不长眼的人撞到医院去了,谁知他没少胳膊没少腿,还辞职了。他们大吃一惊,再三问原委,还拦着胡清波要请他去边吃边聊。
胡清波无奈极了,双拳难敌四手地推脱不开,最后心想反正要走了,就当给家长们道个歉吧,便说出了实情。让他意外的是,这几个家长并没有嫌恶他,恨不得和他立刻划清界限,而是气得火冒三丈,要去找校长问问这是哪条法律规定的。
他们家的孩子都非常喜欢胡老师,经常在家里念叨老师这样老师那样,要是问孩子们最喜欢哪个老师,胡清波必然列在首位。
有个孩子的家长常年在外地打工,爷爷奶奶年老多病又顾不上他,胡清波就自己补贴他餐饭,多关心他的学习。个别调皮捣蛋的孩子,家长自己管教都头疼,但是胡清波从来不急不恼,一视同仁地关心教育他们,从来没跟哪个孩子哪个家长摆过黑脸。
孩子们都翘首盼望早点见到胡清波,学校却把他赶走了,这怎么能成?
有个家长在家长群里一直很活跃,一听这事也不管胡清波苦口婆心地劝慰,非要拉着大家找校长去。结果大家分成了两派,一派希望胡清波留下,一派希望胡清波赶紧滚蛋。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热闹了半个多月,最后校长重新把胡清波叫回来,不过得去档案室干活,暂时不让他授课接触小孩子。
这个时候胡清波是个同性恋的事,已经举校皆知了,算是名声扫地,不如直接走人。可是家长们的盛情他不好辜负,只好忍着被人当动物看,在学校继续过朝八晚五,时不时有一排小豆丁来档案室门口探望的日子。
胡清波一去上班,安醇的病房里只有几个护士来来往往,显得怪寂寞的。好在他以前过的日子比现在还闭塞单调,所以也不觉得难熬,只是很想夏燃。
但想归想,夏燃很快发现安醇不对劲了,这家伙成了半个碰不得,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都不行啦,就好像很介意男女授是不亲似的。
夏燃有些苦恼,但是也不好说别的刺激他,毕竟这事是她搞出来的。只好对安醇好之又好,只要有空就给他做一堆汤汤水水的饭,花样翻新地逗他开心。
五月中旬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接着又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小雨,窗外的世界到处都湿漉漉的,人们打着伞行色匆匆地穿梭在门诊大楼和住院部大楼之间,花花绿绿的伞组合成了色彩的海洋,在阴沉的天空背景下,对比出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安醇看到这个场景一下子来了灵感,赶忙把PAD支在窗台上,在上面认真地作起画来。
这是他近期自学的绘画技术,画画完成了从纸上到屏幕上的进化,正新鲜着呢,每天能画两三张简单的画。画出来的风景画一般都会被护士们要去当背景照发朋友圈,要是画了夏燃他就不给了,把画一张一张地存起来自己看。
第二天雨停了,天空放晴,万里无云。吃过早饭后,安醇忽然闻到护士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似乎是花香,他好奇地问她怎么这么香,护士脸一红,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一串已经被压扁的紫藤花,笑着说:“花园那边的紫藤花架开了一大片花,我早上在那里绕路时随手摘了一串,确实很香呢。”
她把花递给安醇,安醇双手捧着花,看了半天才舍得还给她,怀着向往的神情问道:“是在医院里吗?”
护士说:“当然在医院里啊。就在喷泉东面,旁边还有个亭子。现在好多人都在那里拍照呢。”
安醇知道那个亭子在哪里,确实离得不远,便有些动心。
他目光痴痴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往楼下望去,果然见亭子东面站了好多人。
护士看安醇的神情,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屋里解决,很替他憋闷,便怂恿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呗,我不会告诉安总的,只要你别出卖我啊。正好可以画点紫藤花。”
虽然安德不会知道,但是安醇已经答应遵守“禁足令”了,便还是犹豫。
安醇有苦难言地回望她,抿起嘴唇。他本来眼窝就深,眉眼间距又小,所以一皱起眉头来,模样十分动容。
护士哭笑不得地说:“要不我陪你下去?但是我不能离开太久。”
这下子安醇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像个啄米的小黄鸡似的哒哒地点了好几下,马上自己去找衣服穿。
他在病号服外面套了驼色风衣,换上双运动鞋,抱起PAD带上笔,目光灼灼地望着护士,等着她带自己下去。
刚下过雨的空气十分清新,安醇一下楼就开始猛吸,觉得自己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了。
他们路过喷泉,经过花园,只见里面绿的像翠,红的似霞,生机昂然。当然人气最高的还是亭子旁边的紫藤花架,十几米长的花棚下面站满了人,大家正在摆出各种造型和紫藤花架合影,还有人在外面排队等候。
安醇抬眼一望,低垂的串串紫藤花还沾着昨夜的雨水,在阳光下反着光,鲜妍可爱,如梦似幻,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来拍照。
安醇没有拍照的乐趣,或许说他的画就是最好的照片,便不争不抢地站在花架外面仰头看花。护士陪他待了一会儿就被叫走了,他自己坐在花架前几米远的石凳上,面带微笑地看着那片美丽的花们。
日头渐上,阳光直射,不少人经不住晒都走了,花架下人群散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拍完照也都走了,最后就剩下几个人了。
安醇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抱着PAD往花架下面走。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霍然回头,发现居然是那天送错花的人。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外套,仍旧戴黑色薄皮手套,还戴着黑色墨镜,打扮得还是那么怪异,但笑容依旧温润,态度谦和有礼,略一颔首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安醇,真巧,我们又见面了,你也来看花吗?”
安醇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心里发怵,登时后退三步,一脸不安地看着那个男人,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男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将墨镜摘下来,朝他伸出右手,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原,你也可以叫我Lyndon(林顿)。”
安醇没有接他的手,神情更加紧张,王原笑道:“你很怕我?为什么?”
安醇摇摇头,舔舔嘴唇,最后还是和他握了握手,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安醇?”
王原似乎很讶异,挑眉道:“你还不知道你是医院里不是秘密的秘密吗?我稍微一问就知道了。”他见安醇似乎有话要说,便立刻截断道,“你一定还想问我,为什么要打听你。很简单,我送了好几次花都送错人,当然要问一问是谁收了我的花,还这么怕我。”
“我不知道是你送的,谢谢你。我也没有怕你。”安醇想起自己之前收到的白玫瑰,立刻道了谢。
王原又笑了,说:“不客气,那我们算是认识了吗?去亭子里坐会儿?”
安醇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异,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最后还是跟他去亭子里坐下,不过并没有坐在一起。
“你原来打算玩游戏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王原眼睛看着他怀里的PAD问。
“没有,我打算画紫藤花,你没有打扰我。”
“哦,我很抱歉,你可以继续画,我继续欣赏紫藤花。你不知道,这一片紫藤是医院的名景呢,外科有几个小姑娘们一到这个季节就来拍照,没准一会儿你就能看到她们了。”
安醇诧异地望着他,王原贴心解释道:“我是个麻醉师,就在这家医院任职。还有,我爸也是这家医院的股东之一,股份比你哥少一点点。”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狡黠,像是小孩子在卖弄自己新买的玻璃珠子,还没有到让人心生厌恶的地步,可安醇一点画画的心情都没有了,把平板和笔都抱起来,准备好随时要走。
王原皱皱眉头,似乎有些失望,道:“我以为坦白会让你自在一些,可看你好像更害怕了,我长得太吓人吗?”
安醇摇摇头,自己也很奇怪他为什么看到王原就有些别扭,道:“或许是我太长时间没和陌生人打交道了。”
“哦?因为一直在生病吗?他们说你经常住院呢。”
安醇缓缓点头,王原笑道:“不想说不必勉强,我只想和人随便聊聊,毕竟今天天气这么好,花开得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
王原说完就起身走出亭子,自在又随心的样子,他一离开安醇立刻松了一口气。
王原走到花架下,拍花加自拍,忙得不亦乐乎。他走回来的时候,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而安醇的屏幕上已经勾画出花架的形状来了,只等上色,可他似乎一直找不到满意的颜色,眉头微蹙地看着屏幕,连王原走近了都没发现。
王原在他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回去摘了一串花回来,递给安醇道:“大自然的调色瑰丽无比,我们凡人再如何尽力也只能画出它们的皮毛,何必吹毛求疵要完美呢?”
安醇惊讶地抬头看他,心中一阵激荡,继而豁然开朗。他以前因为对色彩没有灵感,或者不满意,而只肯画线稿不想着色。
安醇感激地点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肯继续画下去了。一个小时后,他的紫藤花架图就完成了,王原凑过来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画,不由得鼓掌叹道:“你很有天赋,颜色选得很漂亮。”
安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称赞他的画。
他收起笔,想了想,小声道:“谢谢你。我好像天生就会画画,可能是我母亲遗传给我的吧。她才是很有天赋的人,小时候家里曾经有几件她自己做的工艺品,都非常漂亮……”可是都被她自己打碎了。
王原略一点头,并没有打断他。安醇眨眨眼睛看着他,迟疑地又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安德对达茜和安致远有很大的怨气,所以安醇对自己母亲没有原则的爱和深深的敬慕都无从谈论,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听他说,还不会厌烦,安醇的嘴立刻守不住了,滔滔不绝地夸赞起达茜来。
王原也确实是个很会聊天,也很擅长倾听的人。安醇不知不觉就说了好多话,直说得口干舌燥才不得不停下来,觉得自己有点聒噪,充满歉意地冲王原笑了笑。
王原了然地摊摊手,道:“听起来真是个美丽又有魅力的女士,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见她一面?其实我对画画也有些兴趣,只是因为工作忙碌不能分心罢了,要是能和她交流讨论一番,我或许会学到不少东西呢。”
安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继而低下头,语气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很想见她,可她现在不在家。”
“她工作很忙吗?”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有十年没见她了,她从来没有跟我联系过。”
“我很抱歉,似乎触及到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安醇连忙摆手,抱着PAD深吸一口气,扭头对王原勉强笑了笑。但王原能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水光闪动,眼睛晶润澄澈,让人也跟着难过。
“你很爱你的母亲,即使很久都没见她了。很想她吧?”
“有点。”
“啊,太难得了。”王原嘴角浮起一个弧度,看起来像是在笑,但仔细看又像是没有。
“要是我,可能会对母亲有一点怨恨呢,但你一点都没有。你真是个很难得的人,怪不得让人这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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