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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砰一声关上,安德离开了。

关门声消失后,卧室,书房,客厅,这间房子的角角落落没有再传出任何能吸引人注意的声响,偌大一套三室一厅的屋子安静得像是久无人住的空宅,连早上出门时夏燃忘了给安醇拿上的保温杯似乎也蒙上了灰尘。

是啊,时间过去太久了,安醇整整九个小时没有再看到夏燃了。

自从夏燃搬到隔壁去住,安醇就习惯了生活里到处是夏燃的日子。

因为两人早上出门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安醇经常能看到头发还湿着的夏燃抱着一大堆东西从对门冲出来。

夏燃一看到背着书包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安醇站在门口,着急的脸色不自然地僵了一下,继而轻描淡写地把刘海往后一撩,作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挑挑一边眉毛说:“早啊,吃饭了吗?”

安醇看到夏燃那一刻,就开始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儿子。

他当然吃过早饭了,因为他有个一天睡几个小时就精神饱满的哥哥定时定量地准备早餐,即使出差也会找人给他送饭。

夏燃没有这样的哥哥,即便有也不能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吃早饭,她觉得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自从她奶奶去世后,没有人耳提面命地督促她穿衣吃饭,她的生活过得越发能将就了,真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还秉持着严于待人,宽容对已的风格,一边啰啰嗦嗦地怪安醇吃的太少,手太凉,一边在赶公交地铁的时候狼吞虎咽地啃包子煎饼,仗着铜肠铁胃就胡作非为,不穿秋裤,不穿棉衣,一点不担心老了以后身体会报复她。

对了,夏燃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呢?

安醇眉头微微一皱,试着回想早上发生的事,可脑子里却再次不断闪回夏燃趴在车厢里离他远去的场景。

不要想,不要想,想想夏燃早上吃了什么。

好像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夏燃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了,他吃早饭她也没过来凑热闹,噼里啪啦地按手机玩游戏,想来是吃过了。

可能她吃完早饭才过来的?

不会的,夏燃在休息日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安醇有一次去找她,发现都日上三竿了她还在呼呼大睡,她豪放不羁的睡姿给安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怎么会特意去外面吃早饭再回来呢?

那就是,大概,可能……

难道那个替他扛刀扛揍,还固执地非要背着他走的人,一整天一口饭都没有吃,现在正昏迷不醒满身伤痕地躺在某个地方,被人踢来踢去。

安醇的心骤然痛到了极点,胸口像是有一把刀子搅来搅去,疼得他连喊一声夏燃都不能了,勉强出声也只是“嗬嗬”的,像是倒气的声音。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胡清波把安醇抱得更紧了。

胡清波眼中隐隐泛着泪光,但强忍着不流出来,还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哽咽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那么坚强,一定会坚持到安德去救她的。”

胡清波不知道安德有什么底牌,也不知道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准备好抛弃多少东西营救夏燃,但是安德坚定的语气很容易让胡清波相信这个男人是可靠的。

可这些远远不够。

只要是个正常人,看到视频里的夏燃变成了那个样子,都不能泰然自若地说出“一定会没事的”,更何况他们短暂又单纯的恋爱关系里,夏燃曾那么真诚地关心照顾过他。现在这个时候让他怎么冷静下来,他恨不得立刻跟安德一起走,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进展。

但是他必须镇定,必须说一定能救回来,而且必须要让安醇相信。

安醇是个刚刚接受过PTSD治疗的人啊,他患有多重人格障碍,情绪不稳定,易受惊,身体状况很糟糕,他真得受不了另一个打击了。

我要冷静,我要冷静,安德一定能把夏燃好好带回来,要相信安德!

胡清波把被子扯开,用自己温热的胸膛紧紧抱住安醇,温暖他用被子也捂不热的身躯,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相信安德吧,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安醇在他怀里抖得非常厉害,牙用力地咬着手指,等他发现的时候安醇已经把自己手指咬破了,一颗血珠凝结在他的指腹上。

胡清波慌了神,生怕安醇在崩溃下会伤害自己,而他力气没有安德和夏燃那么大,会压不住安醇。

他急的语无伦次,反复地说着不太通顺的劝导的话,差点咬了舌头。

好在他发现安醇只是看着手上的伤口,身子抖动的频率慢慢减小,脸上又恢复成那种茫然的神情,他才悄悄地放了点心,去卫生间拿了一条热毛巾过来。

他擦干安醇脸色的泪痕和血迹,刚要劝安醇把染血的卫衣脱下来时,安醇忽然把毛巾抢了过来,抱在怀里,然后缓缓地躺在床上,缩成了一个蛋。

胡清波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看着安醇,却听他嘶哑的声音低语着:“流血真得很疼啊。”

胡清波不知道怎么回答,正急得要砸头时,安醇眼角慢慢抬起,侧躺在床上柔柔地看着他,像是了解他此刻的窘迫似的,安慰道:“我不哭了,哭是没用的。别担心,”他定定地看了胡清波一会儿,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嫂子。”

胡清波紧急咬住了下唇里面的软肉,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了。

他走过去握住安醇的手,道:“哎,我在,我在,别担心,我们都在。”

“嗯。”安醇应了一声,眼睛看向卧室外,“我想喝水。”

“好。”

胡清波立刻给他倒了一杯水,安醇喝一口就得停下来缓一缓,好几分钟才把那小半杯水喝完,像是嗓子很难受似的,喝完不住地揉喉咙。

他又躺回床上,一开口声音终于好了点,说:“我饿了。”

胡清波一愣,心想坏了,大家都急疯了,竟然忘了让安醇吃饭。

“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做饭,很快就好。家里应该有能做饭的吧,鸡蛋,面……”

“没有吃的,”安醇缓缓闭上眼睛,一副累极的样子,“我想吃榴莲酥。”

胡清波又是一怔,安醇身体缩得更厉害了,重复道:“想吃榴莲酥。”

胡清波想了想,走到床前摸摸安醇凉凉的脸和额头,说:“我几分钟就回来,小区外面就有榴莲酥。你乖乖的好吗?答应我。”

“我好困,要睡着了,回来的时候叫我,我想吃完再睡,要是饿着肚子睡觉,夏燃知道了会怪我的。”安醇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好似已经分不清梦和现实。

“好,我一定叫你。别担心了,一会儿睡一觉,没准醒过来的时候夏燃就回来了。”

“嗯。”

胡清波拿起手机冲出了安家,先是忘了可以坐电梯,出门又发现忘带钥匙了,走到小区门口才发现自己穿着脱鞋就跑出来了。

他对着头顶不见星月的夜空,哂笑一声,眼中又酸起来了。他赶紧抽抽鼻涕,加快脚步往小区东面的新开的蛋糕店走去,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六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住宅楼下。

他坐电梯上楼,走到门前敲了两下,安醇似乎睡着了,没人开门。他想起502应该有备用钥匙,好像就放到鞋柜上。

他拎着榴莲酥走到502门前,打开电子锁,不敢看屋里一眼,拿了钥匙就出来了,打开501的门。

可是他找遍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最后不死心地连衣柜洗衣机都翻过了,也没发现安醇的身影。

屋里没有任何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安醇是自己走的,只带走了一条毛巾,一部去年的手机。

……

夏燃对我是人质,对他们来说只是筹码。

安醇这么想着,让司机停车去便利店买了一把刀,放到卫衣的前兜里。

他回到车上时,司机正从后视镜里戒备地看着他,似乎要马上报警或者赶他下车。

安醇笑了笑,拍拍卫衣兜上染透的血迹,说:“我不是坏人,这也不是我的血。是我的女朋友受伤了,请带我去找她好吗?”

或许是他眼中的泪打动了司机,又或许是司机悄悄跟同伴们打好招呼了,虽然安醇脸色白得像贵,嘴唇干裂,司机还是继续开车了。

他最终如愿以偿地过了桥,几乎快离开A市,目的地直指当年高朋来差点埋掉他的地方。

但是司机在半路上就把他放下了,不肯为了多十块钱,离开监控摄像路灯齐全的安全区域。

安醇无可奈何地下了车,付过车钱后,独自沿着国道向前走去。

即将入秋的天气里,夜风已微凉。

对常人来说的凉爽,在安醇看来其实已经算是冷了。可是他现在只穿着一件染红的卫衣,竟然不觉得特别冷,心口反而烫得要命,甚至能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很有力量,心志也非常坚定,所以走起路来完全不见往日那种弯腰低头的样子。

让我找到夏燃吧,让他们先找到我吧。

安醇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

都是因我而起,都是被我连累。夏燃在为我受罪,她有生命之忧,我怎么能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若无其事地哭泣呢?

夏燃说得对,哭是没有用的。

安醇边走边往西北方向望去,一座野山在夜幕下露出了模糊的轮廓。他知道就快到了,便急匆匆地下了国道,朝着野树林走去。

夜黑得不见五指,安醇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小桥边。野树林就在不远的地方,安醇能听到树干在夜风中发出潮水般的声响。可是那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不像是有人存在。

但安醇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桥,他只能赌一把,他们要他来的地方一定是他熟悉的,有特殊意义的。而且夏燃趴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到地上有两棵开着小花的小草。

他在这里见过这种草,所以首先来到这里碰运气。

安醇呼吸急促,嗓子和胸膛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灼热疼痛——他走路的速度已经超出他的最大负荷了。

让我找到夏燃吧,要不然去下一个地点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没准还会先被哥哥找到。夏燃等不得了,她受了很重的伤,他们不会怜惜她的生命,他们要的是我。

安醇对着天,对着地,对着他看到的万事万物祈祷,希望一会儿能看到夏燃。

只要我来就好了,即使没法说服他们放了夏燃,我也能和夏燃在一起。只要我打开手机定位,没准哥哥他们很快会找来的,会把我和夏燃一起救回去。

反正不管会怎么样,我都要和夏燃在一起。

安醇在地上撑了一把,摇摇晃晃地从一个田垄边站起来。

“我来了,我自己来的。”

安醇破碎的声音在夜风中盘旋片刻,消散在空中。

安醇大口喘着气,静静地等待了好几分钟。可是野树林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渐渐慌起来了。

难道我真得赌错了吗?我的运气在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就用光了吗?不,我要见到夏燃,夏燃你等我,不要有事……

扑通!

安醇再次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费力地抬头一看,忽然发现他正趴在当年高朋来刨坑的地方,面前就是那棵见证了他死里逃生的松树。

安醇愣了片刻,眼神微微迷离,继而又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他闭上眼睛,向松树祈祷:我愿意,愿意用我自己去换夏燃。她是无辜的,把她不该受的苦都还给我好吗?

安醇虔诚地摆出了跪姿,双手撑在地上,头缓缓地扣下。

就在他的额头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忽然蹭到了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植物的叶片,还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他猛然睁眼,使劲去看面前的东西,想要看清它们到底是不是他看到的小花。

可是天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正在他打算摸出手机照亮了再看时,一道强光忽然从他正前方照过来,一瞬间就刺得他眼睛盲了。

他捂住眼睛倒在地上,接着手腕被人抓住了,一个粗哑的声音难掩兴奋地说:“真的是他,是他!”

安醇眯着眼睛艰难地抬头,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围过来七八个男人,其中一个人安醇在通缉令上看过,和陈山并列的抢劫犯。

安醇差点喜极而泣,正想问夏燃在哪里,却先止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手脚都软了,颧骨泛红。

他们把他拉到野林子深处,丢在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在那里,早有一个人等他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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