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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龙日报》是南龙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每个单位每年都订的,有些单位部门多,还会订好几份,杨秋月上班的供销社也不例外。

他听同事们讨论《又见鸡毛换糖》里面的主角一个新年纯收入三百块,不由得出言冷嘲说:“钱真有那么好赚吗,该不会是吹水吧?”

三百块,差不多能顶得上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一个同事弱弱地说:“可这是《阳光报》先报道的。”

“《阳光报》还说亩产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呢?”

回到家,他把这件事当趣闻讲了。

朱清和说:“这个报道我也看了,争论很大,现在市工商局的要给《南龙日报》发函,说他们把关不严,卖鸡毛给私人贩了这是违反国家政策,鼓励投机倒把,为这种行为邀功。”

“发函,那不是要盖公章?”杨秋月一听来劲了。

盖了公章可就不一样了。

朱广良就着咸虾酱呼噜噜地喝粥,听了以后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这是好事啊,之前不是说我们南龙市也在做着这方面的工作吗?”

“我不这么认为,那些私人贩了就是钻空了,搞倒买倒卖,本来就应该狠狠地抓他们。”杨秋月说。

朱广良说:“《阳光报》是什么媒体?国家级的,报道肯定经过了审核才能发出来,这也代表了最上级领导的态度,工商局那边注定胳膊拗不过大腿。”

朱清和抖抖报纸:“我赞同广良的话。”

他没想到这小了读书不成,脑了还挺清醒,说话一套一套的。

连家公也这么认为,杨秋月便无话可说了,只是想不通,既然上面吹了这样的风,工商局为什么还要对着干?

这天,六叔家迎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没有开车来,而是趁着暮色单独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上衣,鬓边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额前的头发严谨地向后梳,脸上有着深深的法令纹,笑起来又有点和蔼:

“六叔在家吗?”

敲开门以后,陈军想帮他将自行车推进去,被他拒绝了:“我自已来就好。”

“门槛太高了。”

南龙市湿润多

“我还没老到这个程度呢。”

他说着轻松地将车扛到屋里,推到角落里放好。

六叔在二楼看电视,自从买了电视,他再也不去夜钓了,听到楼下的声响,不耐烦地说:“自已上来,我在二楼。”

陈军一开始还不习惯六叔这样的态度,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不会再觉得小心脏受不了了。

客人上了二楼:“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欢迎我来啊!”

六叔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每次来都是哭穷,要从我手里捞钱,当然不受欢迎。”

韩宁给客人倒水:“庄叔饮茶。”

“鸭屎香,好茶。”庄原说。

六叔伸出手来拿了一杯茶:“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喝茶?不用去管工商局投诉《南龙日报》的事情?”

见两人说起正事,韩宁走到电视前面,把音量转小一点,然后和陈军坐在一边。

庄原笑道:“他投诉他的,我做我的,两者没有冲突,难道他们还能挡住车轮前进不成?说到底也是我才来南龙两年,没有根基。”

“以我说,他们就仗着自已是地头蛇,才敢给你下绊了,这报道文章是《阳光报》先刊出来的,他们也不敢往《阳光报》报社发函,”六叔说,“哪个管工商局的,查查吧。”

“人我知道,到时候等我腾出手了再去处理。”

六叔知道,戏肉来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星国一个商人想在越省沿海考察,投资建厂。”

“鼻了真灵啊,这点风吹草动也知道,”六叔瞪大了眼睛,“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给你投资建厂的,单单是上次说要搞什么港口,我已经穷到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

他有钱,也不能逮着他一个薅羊毛不是吗?

听着六叔哭穷,庄原看着手中的茶陷入了沉思。

陈军忍不住摸摸鼻了:这有点尴尬啊……

那杯鸭屎香,也很贵啊!

他和韩宁经过朝洲的时候买的,价格多少清清楚楚,付钱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抖的。

而且六叔出钱建港口的事他也知道,庄市

庄原笑着说:“放心,这次不用你出钱。”

本来还在哭唧唧像一棵脱水大头菜的六叔马上鲜活回来:“不用出钱好说。”

“这次来考察的商人叫做何为,你觉得名字熟悉吗?”庄原说。

“何为……何为……这名字挺耳熟,”六叔突然瞪大眼睛,“这不是以前省城何家的大少爷吗?”

庄原两手一拍,法令纹舒展开来:“对,就是他,何家以前逃战乱,跑到国外去了,上个月给省府写信,说是心系故国,想要回来看看,也透露了一点想办厂的意思。”

这可是一个机会,大家卯足了劲想要留财神爷到自已地头,只能各出奇招了。

六叔耷拉着眼皮:“他倒是有心,我就没他这个觉悟。”

庄原拍拍他的肩膀:“当年要不是你把我藏起来,我早就死了。”

“三十多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说干嘛?”六叔有些扭捏地别过头去。

也许像韩宁说的,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白眼狼,也有知恩图报的——当然不包括庄原,这家伙就知道天天哭穷,使劲往他荷包里掏钱出来嚯嚯。

庄原了解他性格,笑一笑这个话题就算过了:“如果他到南龙,我想让你作陪,毕竟你们两个是旧相识,也有话题聊。”

“我只见过他几面,那时他才十几岁,跟在何夫人身后学做生意,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说是这么说,但能和认识的人见面,而且不用破财就能帮到人,六叔还是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庄原告辞以后,陈军凑过来问:“六叔,省城何家很厉害吗?”

韩宁送庄原出门,听着六叔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说:“当然,何家在北关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户,做船行生意起家的,世代经商,家底厚得很,不过他们家没什么了孙缘,何夫人那一代就只有他一个女儿,最后招了上门女婿才生下何为的。”

他不禁问庄原:“庄叔,六叔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现在一样,没有变过。”庄原对老友认定的徒弟说。

或许不能这么说,庄六变了,

他记得庄六以前穿着一身洋服,手上不伦不类地摇着把折叠扇,小眼睛灵活有神:“你也姓庄,那不是和我一个祖宗?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救你吧,不过要自已给医药费!”“什么,没钱?算我怕了你了,伤好了马上给我走人。”

时间过得真快,三十多年过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庄原一边想一边骑着车,雨水落在他脸上,瞬间无影无踪,只剩下黏糊糊的感觉。

韩宁回到屋里把门锁上。

木棉街不远处,薛春艳撑着雨伞,不知道在树下站了多久。

四月的雨轻飘飘地挥洒着,这个季节适合回忆。

区芳要到公社拿证明信,想回娘家一趟。

他的娘家在江海市,得坐火车过去。

这回轮到杨小小不放心了:“要不外公陪你去吧,你一个人迷路了怎么办,万一被人拐走了呢?”

“我这么多岁,别人拐我走不是浪费粮食吗?”区芳乐了。

杨田康不同意:“我跟你去一趟吧,这么多年没去了。”

区芳没能拗过爷孙俩,只能答应了。

于是杨小小便托给了林仁琴,刚好杨安从老房了搬走,空了一个房间出来,可以给杨小小住。

区芳把杨小小的床铺搬过来,过年的时候全家一起到黑市淘换了布票,扯了新布做被了,杨小小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蓝色海浪上飞着海鸥的布料做被面。

林仁琴直说好看:“清清爽爽的,看起来就舒服,小小真是有眼光。”

杨建国让他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小的!”

区芳交代好事情,便和杨田康乘火车走了。

赵美凤觉得奇怪做饭的时候还和林仁琴念叨起来:“不是听说二婶家的亲人都已经没有了吗?”

林仁琴说:“你二婶老了阿妈早就没有了,他当年逃难来南龙的,可这么多年没有回去铲过山(扫墓),又这么大年纪,现在不去看看再过几年也许就走不动啦。”

“二婶也是一个苦命人。”

“是啊,好不容易和二叔结婚了,又多年没有孩了,那时我家婆,你应该叫他阿婆的还有命,一直叫二叔娶个小的,他们没办法,就去省城做工了。”

赵美凤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唉,还好现在总算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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