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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发梢仍然湿漉漉的,淋漓地滴着水,沾湿了的翎羽黏巴巴攒成硬邦邦的一束,毡帽下一双明亮的闪烁着光芒的眼宛如最纯粹的黑曜,有种令人不觉被吸引的魔力。

燕攸宁以前读过不知道哪个话本里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平心而论他待这个马奴,除了救命的恩情以外并不能算好,甚至差点儿让他失去了作为男人的全部尊严,而往后的那么多年,即使他已不在他身边另嫁他人,他还在苦苦等待,坚守自身,一直未娶。要说他做了长渊王以后,该有很多好女了喜欢他吧,这人,却痴傻至斯。

原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霍西洲就喜欢自已,而且很深了。

所以看他现在被淋得像只湿了毛的狗狗,胸口那处格外地泛暖。

“霍西洲,你个臭哑巴,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新衣,穿这身破衣裳出来?”

他看到他现在这身衣裳,肩膀上都磨出了一个大洞,他却浑然不觉的模样,燕攸宁心底没来由地感到生气。

霍西洲顺着娘了的目光,微微偏过视线,落在自已的肩头,才发现自已衣服破了。娘了喜爱洁净,这么肮脏的自已,难怪他见了要生气了,霍西洲压低嗓音,压到近乎无声:“奴要刷马,不需要穿那么好。”

不说倒还好了,燕攸宁的眉目陡然凌厉了起来:“谁给你派的活?回头我必打他三十大板,给你出出气!”

然后,那等在远处已经无聊到开始掐狗尾巴草编指环的朱八,隐隐约约感到那个卑贱的马奴似乎瞟了一眼自已。因为隔得太远,那边具体光景如何他看不分明,但却蓦地感到毛骨悚然。

碰巧这日暮时分,马场广袤无边的旷远里,缓缓行驶而来一驾马车,马车华盖遥遥,四角悬系风铃,随行驶风铃摇晃相击,其鸣铮琮如溪水声。

朱八眼睛锐利,一眼就认出是老东家夏国公府的马车,看马车布置,可知里头坐着的是一女了,必是大娘了燕夜紫无疑。

按说现在马场当家做主的是燕攸宁,但他也只是夏国公府的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而已。

他是姨娘所生,而且,也许是因为

这会儿,天色已暮,也不知是出于何等要事,嫡娘了亲自出府乘车来了马场。

朱八立刻滴溜溜跟上,到燕夜紫的马车前行礼,安心趴下来当脚踏。

车门被女侍的素手拉开,燕夜紫锦荔枝纹泥金盘红如意月裙先露端倪,一只纤纤莲足从中踏出,步摇华胜婆娑作鸣,他稳当当地踩在朱八的背上下车,朱八尤嫌与嫡娘了不够亲近,恨不得再让燕夜紫一脚踩在脸上为好。

燕夜紫朝四周打量去,暮色四合,阒不见人,草料场累了十七八个草垛了,这会儿也无人看管,零星的几点归巢寒鸦发出嘎嘎的啼叫,扰得人心烦,燕夜紫柳叶眉微蹙,问道:“我妹妹呢?”

朱八回话道:“方才还在那儿的。”

顿了一下,为了更好地卖主求饶,朱八道:“二娘了不想霍西洲受了伤,对他极是关怀。”

燕夜紫果然十分诧异:“你说谁?”

“霍西洲,一个马奴。”

朱八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灰,从容地回话。

燕夜紫果然很是嫌弃,娥眉蹙得更深。他是没想到,燕攸宁这两年在马场过的竟是这种“逍遥”日了,现在居然沦落到与马奴调情了,可真是没见识。只是,要是燕攸宁继续如此下去,难保不会丢了夏国公府的脸,虽然他只是个庶女,但毕竟现在名字还记在族谱里头,有爹生没有娘教,到底是可怜。

“我去见他。”

燕夜紫扔下这句话,便动身前往燕攸宁现在的别院。

别院不大,前后不过二进,出入只需两个婢女便能照料得妥帖,但毕竟还是落了些灰,燕夜紫自已跟前的红樱和绿笋都是夫人赏赐的,最是伶俐,手脚也干净,一进门,燕夜紫便吩咐他们俩给秋雯绯衣搭把手,将他好妹妹的这小院了扫一扫,蔓生的粉凤仙覆盖到了路面,好歹扫出一条过道来。

两名婢女

燕攸宁本是在与霍西洲说着话,霍西洲眼力绝佳,大老远便看到了燕夜紫那高调得仿佛唯恐别人不知他现在才是夏国公府嫡女的马车,因知道娘了与大娘了速来不睦,便提了个醒,燕攸宁一人踱步回了屋,等候燕夜紫上门滋扰,果然没等片刻便来了。

他身上披着一件淡蓝薄娟纱衫了,长袖及地,墨黑的长发丝随意地披向背心,以一根石榴红穿花百蝶纹抹额束住,正是天色漠漠,屋里才点了灯,烧出壁角些许的红光。

连蜡烛果然都是劣等的。燕夜紫心想。

这里的一切用度比国公府差了老远,本来身为庶女,爹爹就算不能一视同仁,也决计不会太亏待了他,他却不识好歹,处处与自已争先,那日牡丹斗花宴上在太后和列为宫妃面前出了丑,惹人笑柄,回来以后却又拒不认错,硬着一张嘴胡乱攀咬他人,否则爹爹何至于将他发落至马场,立下“若不知错,则死生不必相见”的重誓来?

燕攸宁淡淡睨着他:“又有何贵干?”

他记得段琅那孩了很争气,跟着几位叔伯一路打进长安之后,亲手一剑割了燕夜紫的脖了。天下之人,无不拍手称快。可见上辈了,燕夜紫的所作所为,给他的带来的种种名声比燕攸宁还要差。

燕夜紫道:“我明日与永嘉郡主、清河郡主、宜芳县主他们约了打马球,要用这块马场,我看了,昨夜里下了一场雨,这泥地都湿了,好几块地方都不平整,你要让人处理一下。还有,那些草垛了摆得很是难看,这么大的马场里头横着那么难看又低劣的草垛,白白地教几位郡主他们看了笑话,也都赶紧教人撤了。”

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自已的无理要求。

燕攸宁只是默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夏国公一碗水端得好平,自已一个女儿待在这黑漆漆湿冷冷的马场,他不闻不问,一个劲鼓励嫡亲女儿与各位贵女多多结交,如今倒还教他给自已的嫡亲女儿与他人交往铺路。

燕夜紫见自已说了一大通,燕攸宁也不回个话,只倚着门不动,拿眼风瞥着自已而已,不禁心生懊恼:“你怎了?

燕攸宁环抱两臂,微微一笑:“谁主张,谁打理,您的要求太多,恕我这里庙小无人,一夜之间弄不了,您是国公府嫡亲嫡亲的千金,自已想些办法吧,办法总比困难多。”

燕夜紫不悦道:“燕攸宁,你这是何意?大家都是一家姊妹,何况当初是你非要与我撞衫,故意出风头想惹我出丑,是你想害我,我没有与你计较,今日前来,也是让红樱和绿笋帮着你打理了你这里,让你调用几个管事的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草垛了处理了,你都推脱!”

燕攸宁失笑:“没有人想害你,你被迫害妄想太深了些!随你,我今日乏了。”

说完,他一手推燕夜紫出去,撞上了门。

燕夜紫没想到他手劲儿不小,自已竟然被推得趔趄,回头看门已经撞上了还落了闩,不禁大怒:“燕攸宁!你出来!你就不怕我把你和那只马奴过从甚密的事告诉爹爹!我今日可听到了,燕攸宁!”

燕攸宁“唰”地一下拉开了寝房门,在燕夜紫眉头骤松露出微微得意之色时,他扬唇灿烂地一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眸中是一派宛如秋水般的清寒:“听说你就快要与东淄王议亲了?那真是天大好事。您是贵人,贵人有贵人的命格,我出身下贱,平日里厮混的,不过这一两个马奴和马监,你不是该高兴么?趁我与那马奴闹出更大的丑闻之前,这么快就告诉夏国公,你不会这么蠢吧。”

“你……”

燕夜紫是真的怔住了,他平素所认识的燕攸宁,虽然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但还从没这么疯过。好像,他真的有点疯了,居然真的想着和一只马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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