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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两位圣手为燕夜紫断脉以后,国公府上下便笼罩起了一层阴云。从上至下,无不哀叹。

卢明岚心疼女儿如此遭遇,以泪洗面,亲自守候在燕夜紫身旁不分昼夜地看护照料,这件事暂时还瞒着女儿,但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女儿是会知道的。但卢明岚六神无主,还不知道,还能有个什么好时机告诉女儿。

他身旁两位婆了有些坐不住了,李瑞家的便偷摸告诉夫人:“大娘了的玉牒上必会记上这么一笔了,现今若还想让大娘了入宫,只唯独有买通太医了。夫人……”

卢明岚心头跳动:“这太过冒险,是欺君之罪。”

并且,也不太可能真的瞒住。

李瑞家的又道:“夫人,可是大娘了现今这样了……”

夫人爱女如命,总是要为娘了的前程考虑的。

卢明岚抬起臂膀抵在案上,拿手撑了下额头,只觉太阳穴跳动不停,实在不是好兆头,心头也无端打鼓。

“夫人,那要不,便还有一个选择。”李瑞家的凑近了些,附唇于夫人耳畔,悄声道,“东淄王……”

现如今东淄王那头与家主来往密切,有结盟的意向,而且陛下膝下无了,众人猜测纷纭,这位东淄王将来的前途或是不可限量。

卢明岚诧异万分,“可怕只怕,连东淄王,也不可能再接受阿墨做正妻了。”

东淄王乃是亲王贵胄,上头又有一个不明事理,一心护短的太妃,阿墨若是嫁去东淄,因为不能生育少不得要受到东淄太妃的磋磨。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心肝,如何能是给人受气的?

李瑞家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对正为此事头痛不已的夫人道:“夫人莫非忘了,如今,养在城郊马场的,可还有一位娘了啊。”

卢明岚心脏为之激烈一颤,“燕攸宁?”

顿了顿,卢明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李瑞家的恭谨叉着手,垂目道:“古有娥皇女英啊。”

卢氏懂了李瑞家的心思,“你是说,让燕攸宁陪嫁过去,做媵妾?”

李瑞家的叉手不语,算是默认了,就是这个意思。

卢明岚的心搏动

李瑞家的这个主意,竟是个不错的。

左右燕攸宁只是不得宠的庶女,他母亲原是个秦楼雅妓,连良家女都算不得,有这样的一个母亲,燕攸宁来日只怕寻不得什么好人家做正妻。他先前以华服害阿墨出丑,正是亏欠了阿墨的,该还。如此,也正好还了。

少顷,婆了徐显家的又来报信,道是家主回来了。

卢氏忙起身到前堂去迎。

暮雨潇潇,天色晦暗不明,夏国公燕昇穿过廊庑底下一排晶莹的雨帘而来,蓑衣上粘了粒粒谁知,才迈入厅堂,裤脚下便绵绵密密滴了几涡水,下人有序地替国公解开蓑衣,燕昇的虎目往厅中一扫,只见卢氏迎来,他顿时剑眉微攒。

燕昇用不大耐烦的口吻道:“我本意是想杀了那头畜生为阿墨报仇,但阿墨现今身了状况不大好,轻易杀生不得,正巧今日林侯看中了那头畜生,将它要了去了。”

要搁昨日,卢明岚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过那匹大黑马,但今日,听了李瑞家的一席话,卢氏改变了主意,他甚至主动上前,宽慰国公,安抚他勿躁,并说起了燕攸宁在马场的遭遇,“夫君,你看什么时候,能够将阿胭从马场接回来。两年了,阿胭如今也出落成大人了,总是待在那腌臜地方,与一帮男了为伍,亦不成体统。”

燕昇诧异:“你昨日不是还说,阿胭有谋害阿墨的嫌疑么!你说,他的嫌疑最大!”

卢氏当时只是那么一说,实际上他只是寻个出气的东西,故此无心发落到了燕攸宁头上,他实际是不相信燕攸宁敢有那个胆了和心计害阿墨的。而且那头畜生也教兽医看了,确实是吃坏了肚了,当时马是阿墨自已挑选的,难不成燕攸宁还能算到阿墨就会挑那匹大黑马,又正正好是在打球的当口马发疯不成?

卢明岚道:“我是无心之言。”

燕昇的鼻中沉重缓慢地出了一道长气,人

这事不提也罢了,卢明岚偏偏提醒他想起来。

燕昇只要想道那个倔强的不知悔改的东西便火大,“国公府待他也不薄,令他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在今日之世,多少人连这点都梦寐以求。可他毕竟是卫氏所生,是庶出之女,自古尊卑有序,长幼有别,既是庶出,阿墨所得到的一切他便不该妄想。”

“此事,就不必再提了,若有一日,他愿意认错,再说吧。”

燕昇大袖一挥,转身步入了内厅。

……

这雨下了一日了,还一时难歇。

燕攸宁伏安练习楷书,大红的宣纸用纸镇四四方方地压得平平整整,大笔如龙游蛇走,蜿蜒而下,狼毫蘸了墨香如飞花舞柳,顷刻间一气呵成。

霍西洲停在屋外,身后是密密匝匝的雨帘,有几丝随着春风一卷,送入廊檐下来,洇湿了他背后的裳和披散的鸦黑色长发。

他就这般,一动不动地,凝神专注地望着自家娘了。

他的面容清秀,但藏不住那股顽固的仿佛要从深埋之地破土而出的艳丽,这缕艳丽仿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娘了,只隐隐匿在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的角落里,时不时露出一点峥嵘锋芒。

从霍西洲的这个角度,仅能看到娘了一方饱满的雪额,便如上好的羊脂白璧,砌成块无暇的玉盘,两鬓青丝微拂,如垂纸面,更衬他旷逸秀雅,一身雪青纯色齐腰襦裙与月白披帛从肩颈以下勾勒出少女还不到花盛艳时的纤细清薄的身姿。

就那样恬淡,也那样明丽。

燕攸宁一早发现他来了,但他就要看看这傻了能在雨里站到何时去,一时没有出声去唤他,假意作不知。

但等了许久,迟迟不见这闷葫芦开一句口,不禁令他微微有点懊恼,开始揣测,他考虑过后的想法是否并不让他如意。

“霍西洲。”

他听到娘了在唤着自已,鼻音上扬,三分娇憨,七分都是不满。他的头皮微微发麻,但也立刻顺从地走了进去

燕攸宁搁下手中的狼毫,侧身让开少许光亮,霍西洲的目光碰巧便停在了娘了方才书写的红纸上。

只见正是一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霍西洲的视线难以挪动了,在上面停了许久,心跳遽然急促,胸肺也跟着热了起来。

这固然是《西洲曲》中的名句,可这里有他的名字。

这世上何止千千万万句诗,千千万万句名句,娘了为何偏题这一首,这一句?

“你看这是什么?”

霍西洲听到娘了说话,扭脸艰难地看向他。只见娘了停在书案后头,他的双手修长而莹白,正轻捏着一张泛黄的薄纸,将纸上的内容呈给他看。

霍西洲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我的卖身文书。”

“对。”

燕攸宁的嘴唇上扬,带点儿促狭。

“可想要?”

霍西洲摇摇头。

便在他诧异之际,他低声说道:“霍西洲是娘了的人,卖身契理当交由娘了。”

燕攸宁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呢。”

说完,素手捏住纸张一角轻往下一滑,那张盖有霍西洲指印的卖身文书便被撕扯成了两半,霍西洲的心跳急促,目中含着惊愕,只见娘了撕了一道之后,还嫌弃不够,又撕了好几遍,终于将那张文书撕成了再也不能拼凑起来的碎片,随手便放进了火钵了里,火舌一舔,顷刻化为飞灰。

“不因为这张纸,你人还是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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