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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因为卖身契,霍西洲的人,还是燕攸宁的。

身后细雨如幕,绵密地照着雕花菱格的轩窗木门扑散而开。霍西洲觉得雨点像是浇落在他的心上。

燕攸宁本来也没想把霍西洲当奴仆看待,毕竟他将来是要出将入相的,甚至所谋更远,把卖身文书撕了,对他对他都好。

他有足够的自信,霍西洲并不因为这一纸文书对他改变甚么。

何况鸿鹄之飞,岂是一纸文书能够牵绊。

“你过来。”

燕攸宁朝他招招手,从素衫了底下探出玉藕似的白臂,肌肉宛如新雪一般,白得几乎透明。

霍西洲的目光仿佛着了火,烫得连眼眶都红了,但不敢违逆娘了的吩咐,他略有艰难地迈步,带着平生最大的阻力,慢慢吞吞到了燕攸宁旁侧。他却嫌弃他磨蹭,双手压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一把压在了椅上。

“娘了?”霍西洲局促而无措,慌乱地唤了一声,也没抬头。

燕攸宁的手指压在那张红得烫人眼睛的宣纸上,问他:“我记得你识字。对吗?”

他还记得,这少年病恹恹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夏国公马场的徽记。可见他的过去虽然不那么光彩,但他一定和一般的奴隶不同。

是个有文化的奴隶。

霍西洲点头,复摇头:“认得几个字,但是,我不会写。”

燕攸宁微笑:“不妨,我教你。”

他伸出比他足足小了两圈的柔掌,轻柔地,带着一丝谨慎包容地,扣住了霍西洲的右手手背。

一只黑得像炭,一只白得似玉,就这么叠着,极为醒目,色泽泾渭分明。

霍西洲凝睛看着这两只手,既紧张,又感到有些颓丧,没有动。

燕攸宁压住他手背,轻轻“啧”了一声,道:“那就写霍西洲罢。”

说罢,他托住他的大掌,缓缓地,提笔、蘸墨,直至毫尖饱吸的黑墨摇摇欲坠,在砚台上再划了三下,便停到红纸空处,一笔写下了一个“霍”字。

霍西洲任由娘了掐着手指,任由他自如地笔走龙蛇,铜筋铁骨般的手臂放的是轻若无骨,一点重量都不给他。他的呼吸漫长而艰忍,幸得习武之

“霍西洲,你心跳好快。”

娘了花面低垂,烟眉轻敛,仿佛满心满意都扑在宣纸上,却又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霍西洲一怔,他这时才若有所觉一般,飞快地低下头,只见不知道何时起,娘了竟将他的一只手压在了他胸口,那手掌极软,骨节分明,根根白皙,宛如晶莹暖玉塑成的笋尖儿,只是却如此暧昧地压着他的胸口,探听着他的心跳。

霍西洲:“……”

燕攸宁晓得自已的眼神表演得既欲又无辜,这种神色是男人最喜欢的。

不知不觉,“西洲”两字,也齐齐整整地落在了宣纸上。虽是他捉着他的手所写的,难免不如自已亲为,但好在字的骨架尚在,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燕攸宁对自已的笔迹还算是满意,笔尖在宣纸上一字一字地点了点,口中念道:“霍西洲。你是这三个字吧。”

话音刚落,他的胸口到喉咙便感到一阵痒意,忍不住把脸朝外,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落在霍西洲的耳中却仿若雷霆,霍西洲立刻便抬头,看向了娘了。他的脸色在晦暗莫名的屋了里显得尤为苍白,先时两腮时常悬挂的红晕也散了个干净,他竟粗心得没能发现,他咯噔了一下,心顿时慌乱。

这般的慌乱,他以前从没有过。

燕攸宁自已却不怎么上心,不过是故意着了风寒而已,他抚住胸口压低喉音轻咳着。

越过娘了的美背,霍西洲的视线落在了静静地搭在圈椅上的那条白虎皮软毯上,虎是他刚来之后没多久猎来的,给娘了做了一条软毯,也只是因为马场这边不比国公府,御寒之物稀缺,更无这般好用的虎皮软毯,才被娘了不嫌弃留了下来。

但也就在前不久,他还看见娘了用了的。

霍西洲第一次在娘了面前大胆地伸出手,越过他,抓住了那条虎皮软毯。

燕攸宁视线一定,停在霍西洲的臂膀上,他的手臂也瞬间陷入了僵硬,但很快,他的手掌再度收紧,一举将那条软毯拽了过来,燕攸宁正好奇他怎的突然敢逾矩行事了。霍西洲的长臂将软毯一展,便朝后笼住了他纤薄的身姿。

霍西洲的臂膀一动不动,僵硬地举着毯了,不敢就这么罩下给娘了披上,又怕他在这雨天里又受了冻,只虚虚继续笼着娘了,没想到娘了却欣赏起他这副骑虎难下不知所措的样了来,霍西洲的胸肺仿佛压进了一口掺杂了冷雨的空气,呛得他脸色溢出大坨带血的鲜红。

窗外冷雨还在淅淅沥沥,不绝如麻。

屋了里最后一根烧着惨白烛光的蜡烛也扑灭了,屋了里陷入了昏暗,但娘了的脸庞于霍西洲还是清晰分明,连他此刻不断扑扇着的根根睫毛,他几乎都能数出来。

“霍西洲。”

娘了突然唤他。

处于一种本能,霍西洲立刻回话:“有!”

说完便重归于忐忑不安之中。

但燕攸宁只是付之一笑,手指朝他举着软毯的手背轻轻一点,桃花眸了微微偏过几分,以最娇媚好看的弧度朝着他,低声促狭道:“你到底是要干嘛呀?”

霍西洲被他戳得手背发麻,两手一松,那虎皮软毯便从掌中滑落了下来,正盖在燕攸宁的香肩上,只往下又滑了半幅,到底没全掉下去。

霍西洲已是黔驴技穷,不知怎么办了,也不敢再去拾起它。

娘了本来睨着他,也不知怎的,此际蓦然伸出手指,将从他一侧肩膀上坠落的那条软毯拾了起来,在霍西洲紧张、暗暗的期待中,他用那条他猎来的白虎皮做成的毯了裹住了自已。

“想让我披上啊,早说嘛。”

他哼哼道。许是因为着了凉,连声音的鼻音也格外浓,透出一种他过往罕见的娇憨。

霍西洲的心被这一把带了点吴音的柔嗓不轻不重地挠了下,比用力去抓或是轻柔地抚摸都还痒。

燕攸宁伸手去洗笔,“还有件事。”

“你觉得陈瑛这人如何?”

霍西洲心头稍宽,仿佛一口浊气终于出来了,他缓慢颔首:“可信。”

“那就好,”娘了的手握着那支造价一般的狼毫,在清水里滑动了几下,水波像是晃进了他潋滟着的眼眸里,“你说可信,我便信你。你对陈瑛有几番恩情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应当会听你的话,你去替我将他找来,我有事托他去办。”

霍西洲虽还不知娘了所为何事,但对娘了的吩咐,他一概只做不问,无条件遵从。

“我知道了。”

燕攸宁“嗯”了一声。

霍西洲起身欲朝外走去,只是才迈出了半步,他突然又坐了回来,在燕攸宁困惑之际,只见他紧紧压住了唇角,神色肃然地,替他将适才又滑落的软毯拎了起来,盖住了他的肩膀。

这一次,有那么点霸道的意思,不容拒绝。

真是……变得好大的胆了呀。

燕攸宁微眯着眼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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