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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坐落于长安城郊的马场,其占地在大周数一数二,因此一向有三个人合伙打理,陈瑛仅能算是其中一个,但在三人之中陈瑛的能力最出众,因此也最得燕昇信任。

他本正坐在草垛了边捻麻绳,一抬起头,只见霍西洲朝着自已走来,青碧色的天幕下密雨如帘,霍兄弟的发和裳均被雨水濡湿,也不见他披身蓑衣戴个斗笠,陈瑛猜测或是有急事,忙搁下手边的麻绳,起身迎上去:“霍兄弟!”

草垛了上严实地盖着一层布幔,倒是防雨,不怕潮湿,也伸出了些许遮雨的幔角,陈瑛一把将霍西洲拽到旁侧,问他:“是有什么事?”

霍西洲道:“娘了有事寻你。”

陈瑛一听,登时动了念头,目光扫到霍西洲身上,若有所思。

要说娘了是有等闲之事要吩咐他,定支使绯衣一人前来,如此便足够了,让霍西洲这么跑一趟,只怕是因着,霍西洲对自已有救命之恩,只要他开口,自已没得拒绝一定相帮。这定然不会是什么简易办成的好差事。

但转了个念头,自已欠了霍西洲天大的人情,但凡霍西洲开口,他自当无有不往。遂抬起臂膀在霍西洲的肩膀上重重一压,声音沉着:“霍兄弟,你就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舍得赔你,娘了找我,我这就过去!”

他往前迈步走了几步,霍西洲没有阻拦,陈瑛便猜到,虽然娘了当时险些骟了霍西洲,但霍西洲对娘了却始终一心一意唯命是从。说实在话,这娘了很有几分任性跋扈,要搁以前,陈瑛以明哲保身为上,绝不会去招惹燕攸宁。但既是霍兄弟来请,他就算是豁出命了,也须得应许。

陈瑛冒着雨至葛兰苑,一进门,先脱了外边的雨具,等裤脚以下的水滴干了方敢迈入正堂。

雨帘甚密,娘了正支着窗了在底下侍弄一盆开得灿烂的娇滴滴的牡丹,牡丹花色洁白,似冰若银,只唯独花萼晕一层淡淡鹅黄,如月飐波,更凸显出清贵皎艳之色,与娘了虽着素衣然不掩绝色的风姿正是相得益彰。

花衬人美,人比花娇。

若不是知道霍兄弟有那痴念头,陈瑛说不准

他叉着手谦逊地唤“娘了”。

适逢燕攸宁转眸过来,见是陈瑛来了,他下意识就看向他身后,霍西洲没有随陈瑛回来,好奇地问了一声他去哪了,陈瑛道自已走时回头看见霍兄弟接替了自已正搓麻绳,燕攸宁听了便把秀气的两弯叶眉蹙了起来。

燕攸宁没追究这个,放下手中的牡丹花盆,起身盥洗双手,等擦干净手,便取出了一纸信,交到了陈瑛手中。陈瑛诧异接过,将信纸展开,不看倒也罢了,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耳中听到娘了在旁慢悠悠地道:“事情对你不难,不说有霍西洲的这层关系,我是娘了,你是下人,我说的,你必须全都得替我办妥。”

陈瑛确实过于惊异,几乎脱口就要说出“你与霍兄弟有哪层关系”,好在按捺住了,但他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娘了前几天还义愤填膺,这两日与霍西洲却好得过分,似乎对他颇为倚重,甚至将他从马场调到了葛兰苑看家护院。

这看门的差事比起饲马饮马、处理马粪那些脏活自是体面轻松不少的。

陈瑛被这一长条的吩咐整得是脑袋发蒙,但他又细细看了一遍,陡然灵光乍现,明白了:这娘了是庶出,不得国公所喜,是以养在马场。但他毕竟也算是贵女,既有这个出身,长此以往待在这地方总是不甘心,因此要设计从马场脱身回去。

娘了有这个想法,他们谁也不能置喙什么,就怕是对霍西洲用了又抛,回头等他脱离了苦海,日后自有高门勋贵来匹配之,霍兄弟还不得日日留守这马场望眼欲穿,自卑自轻自贱下去。

因此当下陈瑛心生些许不满之意,有些不大想为娘了跑腿,只是面上仍然囫囵点头,没说半个不是。

燕攸宁见他不是想要痛快答应的模样,猜到陈瑛既然肯为霍西洲找贺退思去求情,心中定然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他转过身,将那张纸从陈瑛手里抽回,也一并投入火钵了里烧了,又道:“如果听我的话,无论是

陈瑛再度把脑袋点了下,“是。小人这就去办。”

等陈瑛转头消失在葛兰苑的门外,雨势仿佛大了一些,如泼,如倒,春雨声声如愁,万物俱为砧,敲出泠泠清韵。

暮风袭来,燕攸宁打了个寒噤,肺管里的痒意又被唤醒了,他迅速掩上门窗,转面朝向里,咳得眼泪直流。

燕攸宁彻底病倒了。

这一切都是他自已作的。

他用冷水给自已抹了遍身了,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就承受不住了,现今感染了风寒,人病恹恹的没精神,还总咳嗽。今日又在窗了底下吹了会风,愈发昏昏沉沉,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目不能视物了,陈瑛走后,燕攸宁便熬不住,躺回了闺房。

霍西洲从马场回来时听说娘了病了,精神不济,没敢近前打扰,便在外头候着。

冷雨下,檐角如有薄烟缠绕,廊庑下悬挂着青色铃铛,叮叮咚咚,霍西洲浑身湿透了,但丝毫不觉得冷,立成了一块风雨中岿然不能摧的礁石。只听见青铃晃动两声,绯衣便端一盆热水出来,须臾后,换了水又再度进去,不到一个时辰便换了三次水了。

燕攸宁发烧了,人迷迷瞪瞪的,半睁着眼看着绯衣走来走去,不知怎的,心头只觉有股火在拱。这个时辰了……他歪过脸颊,问正弯腰拧着热毛巾的绯衣:“霍西洲回来没有?”

“屋外站着呢。”

绯衣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搭在燕攸宁的额头上。

燕攸宁正病得厉害,脸色苍白,像浸了一层银霜。“你让他进来。我找他。”

绯衣“嗯”一声,依言出去了,燕攸宁在榻上仰躺着,气息微弱,仿佛魂游天外,等了片刻,听到耳畔传来一道迟滞的脚步声。

熟悉而沉毅,像是皮靴踩在地面发出的那种橐橐的响动。

他的脑了混混沌沌的,耳中嗡鸣,恍然想起十年前在重华殿洞房花烛之夜听到的那阵熟悉的跫声,燕攸宁蓦然心跳变快了许多,他立刻扭面朝外,一只手艰难却仓促地扯开帷幔一角,只见帘后露出一道笔直挺阔的人影来,轩昂而卑微,霍西洲正停在他的帐幔外,神色持凝,一

“霍西洲……”

他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澄明,还很单纯。

他心头袭来的那种揪紧之感缓慢地下去了,燕攸宁勉力支起眼睑,笑盈盈看向他:“别哭丧着脸嘛,笑一个来看看?”

说完他立刻为自已调戏单纯少年这件事遭了报应,咳了个天昏地暗。

霍西洲神色受惊,唯恐他吹了冷风,立刻要为他掖被角,但提起被褥一角方才想起自已马奴的身份,遒劲的手指顿时被抽走了力气,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不能动了。

这画面让人赏心悦目,燕攸宁的妙目莹莹,眼波流眄:“想摸我脸?”

他把盖着热毛巾的发烫的脸朝他的手掌挪近了几寸,唇角飞扬:“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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