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方亭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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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恍惚那一下，有点儿像在课堂上打盹儿，就是眼睛一闭一睁、脑袋一顿一扬之间的那种。

那一霎石榴就中了一招，恐怕自己也中招了。

是暗器，咒语，还是某种魔法？除了这些耳熟能详的手段，还有石榴说过的幻术，她想不出别的，看在人类的份儿上，最大的可能是中了毒，比如，天仙子的毒。*①

她大声质问：“你用的是醉心花还是天仙子？”

“咦，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没猜对，也差不太多，是某种科西嘉向阳花、某种南印度蘑菇和某种加勒比鼠尾草。”

“哼，某种……”她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蔑一些，可是不太熟练。

“它们的名字和这里的叫法不一样，你知道了也没用。Zera有许多和地球差不多的植物，说不好谁家的是原生，谁家的是外来物种。向阳花可不是向日葵，是曼德拉草哦。”

方亭微笑着说：“放心吧，让他休息会儿。你们急着走的话，时间和距离就会拼错，那可不太妙。”

狄小七瞪着他，不言语。

“我也该走了。”

说着，他把手一招，从旁边草丛里蹦出来三个核桃，它们猛地跃起，方亭一把抄在手里，拨弄了两下，核桃在他的手心里咕咕噜噜的。

原来如此！

“看，这不是核桃，是核桃壳制作的石蟾。这位是黑眼镜，这是红眼球，这一位呢，是皮包骨。它们出自巧匠之手。”

方亭摊开手掌，三个形态不一的核桃卧在他手里，确实像小个儿蟾蜍，其中一只有双黑眼圈，就像戴了副黑框眼镜。

“按你的年龄，足够了解公输般这个人了吧。东方人制造了很多有趣的机巧设备，公输般制作的木雀就飞得很好，可惜没有流传下来。和他同时代有个希腊人，Tarentmn的数学家Archytas，他有个用蒸汽驱动木雀的设计方案，有没有付诸实施却不得而知。

“直到一千年以后才有个叫达芬奇的智者制作了机械飞鸟和木人，比公输的类似器件要晚得多。你知道这些人吗？可惜，地球人很多卓越的创作没有被传承下来，知道为什么吗？”

狄小七当然知道鲁班，鲁班发明锯子的故事很有趣，但古埃及和中国的夏代就有锯子，都比鲁班早了几千年。她当然也知道达芬奇，但不知道那个希腊人。至于传承为什么中断，老舅的秘笈不就是个例子！

“因为时间，Samsara的通病。一项富含智慧的技艺通常要谨慎地选择传人来继承，这种传承太容易被偶然事件破坏掉。在时间的长河里，别说瘟疫和战争，一场小病就可能突然夺走智者的生命，某项技艺就会失传。偶然事件可以消灭很多条龙，也能消灭神奇的技艺，至少我这么认为。”

偶然这东西能相互比较吗？

达芬奇生得晚了点儿而已，那时候欧洲是文艺复兴时期，中国还是明朝呢，要是那种手稿被清朝人发现，不被糊了墙纸才怪。

“在Zera就不会发生这种偶然，任何智慧都会被铭刻在某个事件当中，储存在某个记忆里。就拿这种木工来说，最初是从地球传到Zera去的。地球的科技发展了，木工却早已没落，而Zera的木工匠坊代代传承，现在的技艺就已远非地球能比。

“要知道人类最早的机械师就是木匠，在Zera，目前最好的机械仍然出自木匠之手。这些核桃蟾蜍只是他们制作的小器件儿，我看你挺感兴趣。”方亭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石榴，“他的棉籽儿蜘蛛其实也不错。”

原来如彼！

方亭把三个核桃放进怀里。

“这样的器件还有庞然大物呢。你这一程就有机会在小香巴拉的雪山和五月堡看到一些大家伙，包管你瞠目结舌。如果他们安排的行程里有其他大陆，比如咆哮松针，the Howling Needles，我的家乡，你会在那里见到巨尾鸢风车和水蛛船。

“最好还有薄明星幔，the Dawning Star-Flurry，那是Zera的婆罗洲，你可以让古晋的达亚克土著带你到午夜雨林里转一转，那里的动物有很多是用植物制作的，大个的红棕榈猩猩、榴莲巨蟒，小个的绿蕨蛾和龙脑树蛙，让人叹为观止。这几个核桃蟾蜍的创意就来自那儿。去星幔大陆的话可得留点儿神，古老的谚语曾善意提示：‘除非头人的贵宾，莫入长屋；离开长老的眷顾，留神吹箭。’”

“你……”狄小七打断他，“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方亭刚才说的有点儿道理，“机械”这俩字是木字边；机械动物虽然稀奇，也并未超出想象；松针等等，好像他在向她介绍旅程中的注意事项呢。

“显而易见。”方亭很高兴，“我为你而来，你不理我，我只好找个话题海阔天空一番，以显诚意。”

“哼！”

诚意？如果不是某种原因，我此时肯定也躺下了。

“我也是邀请你去Zera的，被耽搁了一步，居然被他先拔头筹。本来你得跟我走，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和他在一起挺好，安全，还能聊到一块儿。我一直担心我的那条路线不太合适，第一个难题是那条路太冷，又没给你准备什么衣服；第二个难题是状况复杂，埋伏太多。

“你是联盟选的宿主，我不是他们的人，到了地方还得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说起来他算替我省去不少麻烦，腾出来的时间我正好去一趟云顶旸谷，那里的事儿也不少。哈哈，这次来我算借了点儿光，回去得把一个坏家伙的厘魂器打爆，我几乎等不及了想看看那小子会有一副什么表情。”

别的听不明白，有一条很明白，方亭确实是冲她来的，那三个爬坡的核桃一直在跟踪她。真是，怎么早没想到。

“那些坏人和你是一伙的？”

“坏人？”

“死士和他的爪牙。”

“啊？我和他们可不是一伙儿，我的眼睛可不会在夜里发光，你一定要消除这个误会。”

方亭连连摆手。

“我不会让死士把你带走，这是我的职责。我也因此被耽搁了一会儿。啧，行者在这儿居然还有其他朋友。那几个愣头青在哪儿？估计正抓耳挠腮地到处找你。放心吧，他们不是威胁。现在你很安全。”

“你为什么给我们下毒？”

“冤枉啊冤枉，可不是下毒。我是让这位博学青年多睡一会儿，你也正好多看几眼月亮。等他醒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你们正好出发。”

你不是死士，也不是石榴的伙伴，你是那个部门派来的？多看几眼月亮很重要吗？

狄小七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往身后一背。

方亭眨眨眼，“你不像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为什么要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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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亭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这我倒没想过，好像女孩儿天生就该讨人喜欢。我认识几个你这个年纪的少女，她们都挺讨人喜欢。有一个Soaring Vitsa的遨游族红头发女孩儿，是我的朋友，她自尊而敏感，聪慧而狡黠。还有一个你们东方人，她能歌善舞，是舞刀弄枪的‘舞’。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们，那时候她们比你年纪稍大点儿。”

他停下来，慢慢点头，“对，女孩儿为什么非要讨人喜欢！”

狄小七不想再说什么，她把校服上衣脱下来盖在石榴身上。

方亭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态度端正，像换了一个人。

“你的旅途不会一帆风顺，一开始就得经受考验。要是刚才你和他一样睡着了，我带你们走，过程会舒服些。可你没有，你的时间线和我们不一样，你确实与众不同。

“接下来你还会遇到不少难题，如果不能随机应变，不妨随遇而安——权且走着瞧！经历一些事以后，你的想法会和现在不同。你会成长起来。有些事别人帮不上你的忙。你将面对选择。选择没有对错，关键是选择以后怎么做。”

这一串让狄小七听得很忧愁：怎么听起来全是好意？

方亭接着说：“我有三点忠告，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一，不急于判断对错和好坏，对人对事都是如此，它们往往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个样儿；

二，尽量降低对别人的期望，减少依赖，你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

三，坚信你自己，你就是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是谁。

前两点不太容易解释，也不容易做到，看你的脾气，第三点倒容易得很。”

说完他低下头，嘴唇开合数次，好像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随后自我解嘲地说了声“再见。”摇摇头转身离去。

狄小七欲言又止。

这三点忠告更是好意，而且句句说到了心里，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我！

可是，你到底是谁？你是方亭。方亭是什么人？

你邀请我也是为了那个谜语？先别走，你这么热心，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那是什么意思？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去Zera，我说去解谜，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她抿着嘴唇，终于还是没出声。

看着方亭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心底已经没有敌意，那里在礼貌地轻声回复：“再见。”

*

*

*

注：

*①天仙子

石匠村的村民们也和药商打交道。薄皮核桃销量好，柳埠每年都有新增的种植面积，核桃树需要三年才能达到盛果期，村民们就在林下栽种柴胡、丹参一类的中草药，一亩核桃丰产产值三千元，一亩柴胡两千五，果药双收，一地两财。因此，石匠村里经常有药商来收购药材，村民们多少都了解一些中草药知识。

在柳埠的西南边，隔着省道就是药乡森林公园，再往西南就是名副其实的中草药基地——马山。当地主产的药材不多，有一味名字很好，叫“天仙子”，又叫“莨菪”。

狄小七表哥家的房顶是一个很大的水泥平台，到了夏天，邻居家借了晾晒草药，其中就有药乡来的这东西。它米粒大小，用一碗牛奶浸泡一把，第二天一早牛奶变成了一碗黑汁，就说明这东西是真品。它不仅能治癫狂、胃痛，也有大毒，能麻痹人的肢体，散瞳、致幻。天仙子的价格不菲，可惜和柴胡的习性不同，喜欢阳光和沃土，排水还要好。

由于自个儿家的核桃园地势低，种不得，表嫂谈论起它，口气就好像放弃的是本来应该拥有的，又爱又恨！所以狄小七记得清楚。这名字也好记，麻醉和致幻的药材名字都很好听：慢陀螺（曼陀罗）的醉心花、浪荡（莨菪）的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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