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瓷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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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郡城，云中衣庄。

雷掌柜正在库房一匹匹地盘点着存货，各式绫、罗、绸、缎五光十色，其间又有素纱、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绫锦、散花绫、夏布......

云中衣庄是老字号，靠着回头客也能维持生意，如今城门封闭，铺子里只有出没有进，不过雷掌柜却也不着急。

前堂的小厮急匆匆跑来，呼喊道：“掌柜的，掌柜的，前堂、前堂......”

雷掌柜账本上被画错了一笔，重重把算盘一顿，说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前堂怎么了？”

“前堂来了一位姑娘，她说......她说她是那什么，哦，对，设计师！”

“什么师？她要做衣服你让她明天再来。”

“不是，她要做咱们店里的制衣师傅，掌柜的您到前面看看吧。”

雷掌柜一脸困惑，挠着头随小厮出了库房，绕过天井，便到得前堂。一道亭亭玉立的背影映入眼帘，少女梳着双髻，紫色珠花、步摇，上身淡紫轻纱窄袖襦衫，下身藕荷色齐胸襦裙。

此刻，少女面前摊着宣纸，正在用笔勾画着什么，发觉身后有人，转身盈盈一礼。

“借贵庄笔墨纸砚一用，尚未告知掌柜的，不到之处，还请掌柜的见谅。”

做服装生意的眼力自然不差，少女这一袭衣裙精致考究，衣襟、衣袖、裙摆、丝绦之上绣着紫色玉兰，与头上紫玉兰造型配饰遥相呼应，所有细节布置匠心独具，并非民间的货色，与少女容貌气质搭配，整体营造出一种清新、灵动、可爱的少女感，同时却又不失稳重得体。

加之衣料选用的是上等迷花缎，恐怕只有云上京的绫家才有出产，这女子......最不济也是与倾云郡主府有些关联吧。

雷掌柜暗自吃了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斟酌片刻，开口问道：

“在下雷问海，敢问这位姑娘芳名，不知到我云中衣庄有何见教？”

“雷掌柜言重了，小女子秦羽霓，初到云中宝地，生计尚无着落，想在贵庄谋个制衣师傅的活计，还望雷掌柜收留。”

“这......”

雷问海脑中飞速地思考着，这女子身份不一般，却到我这小门小户的成衣铺子来讨生活，莫不是拿我消遣？

京城里这些官家纨绔子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是，又不能得罪于她......

不如考校她一番，让她自己知难而退。打定主意，雷问海开口道：

“秦姑娘想要在我这里寻一份活计，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制衣师傅非得是有经验的熟手不可，姑娘年纪轻轻，恐怕店里的客人会怠慢了姑娘吧。不知姑娘可否露一两手让大伙瞧瞧，毕竟，咱们是凭手艺吃饭的。”

听得此言，店里有些顾客也好奇的望了过来，后堂伙计、师傅听闻此事，也跑到前堂看热闹。

少女抿唇笑道：“理当如此，那么雷掌柜且看此手稿绘的如何？”

秦羽霓取过宣纸，递到雷问海手中。定睛一看，雷问海愣了愣，随即便被精美的图样吸引了。

这是一份古云汉王国风格的曲裾深衣设计，当下并不流行于凌云帝国，极少有人会这样款式的绘制，雷问海自认为见多识广，但是曲裾深衣的很多细节却不是很清楚。

“嗯，衣作绣，锦为缘，非常精美，白色的缎面绣以青花色的流云纹......这是从青花瓷器中得来的灵感吧，整体效果应当是典雅、庄重、大气的。”

“雷掌柜好眼力，这款曲裾的设计，便唤作‘青瓷缀雪’。”

思绪翻飞，去年的洛川衣会，秦羽霓便是穿着这一身青瓷缀雪，艳压群芳，一路过关斩将夺得魁首称号。

洛川魁首的评选，比拼的不仅仅是容貌和服饰，曲艺文采，礼仪风度，身姿舞技等等皆是参考的重要方面。

一时间洛川郡人士皆惊叹于秦羽霓的才情与美貌，更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林语桐林大家制作的这套青瓷缀雪。魁首旁落她人，组织洛川衣会的四大锦缎商也因此落了面子，然而师父却重重地责罚了秦羽霓。

“叫你爱出风头！”

师父的量衣尺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秦羽霓不敢挪动身子。

“和那些风尘女子在一起争风吃醋，你很开心啊，还真是我的乖徒儿！”

“衣服本就是该穿给别人看的——她们说师父你浪得虚名，只会......”

“呵，外面那些人懂什么？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贾和见识浅薄的青楼女子罢了。章服之华，礼仪之夏，他们可曾有真正的理解？”

......

音容笑貌今犹在，昔人却乘黄鹤去。

师父，您的才华不该就此埋没，我必将让它重现于世，这只是第一步......

雷问海赞叹道：“青瓷缀雪？好、好、好，名字好，意境好。嗯，这是你刚刚进店这会绘制的？”

小厮插话进来：“方才秦姑娘进门，未曾看到她带着手稿。”

秦羽霓俏皮地眨眼道：“正是，我见柜台上放着笔墨，便借来用用，掌柜的，您应该不会怪我吧？”

绘制很熟练，也很快啊！雷问海继续端详一阵，图样各个正、侧面绘制的极为工整，衣裳各个部位用簪花小楷做了标注，照着图样下料，绣上青花云纹就能把这套曲裾深衣做出来。

但是标注尺寸的地方画了一些古怪的符号，有“5”、“1”、“2”等等。

“秦姑娘。”雷问海指着符号，问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秦羽霓看了一眼，淡淡地答道：“哦，这是阿拉伯数字，我计数用的。”

想必这是某种独门的技巧，一些制衣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绝活，雷问海也不再深究。

雷掌柜有些见猎心喜，倒是很想把她招进店里来，自从女帝陛下登基以来，民间风气逐渐开放，渐渐也有一些女子出来寻活计，雇一位女子做制衣师傅也不算得稀奇。

只是，我这里庙小啊！小姑奶奶光您这一身行头，我这开多少工钱给你才合适？况且......

雷问海心中天人交战，旁边却有人在造势了。

“雷掌柜，这姑娘是个有大才的，不要错过了。”

“是啊，是啊，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老爷，老爷！请这位姑娘给我做一套衣裳嘛！”

“嗯，好啦，好啦！且看看雷掌柜如何定夺。”

雷问海此刻反倒是有些为难，这姑娘想必是不愿透露身份，年纪轻轻却本事了得，身着上等的迷花缎——难道是云上京绫家的小辈，出门历练云游到此地？如此说来，她或许倒是不会在意微薄的工钱，不过......

一番脑补，雷问海决定据实相告：

“秦姑娘，实不相瞒，不是小店不愿意聘用姑娘，只是我这云中衣庄啊，不打算开了。”

“啊！”秦羽霓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有位妇人问道：“雷掌柜，可是家中遇到什么难处？您这里做的衣裳，我们都挺喜欢的，店怎么就不开了呢？”

“非也，承蒙各位多年来的照顾，雷某这小店生意还不错。只是犬子今年春闱高中一甲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不日雷某便要举家迁往云上京，这衣庄，自然是不会再开了。”

“哦，原来如此，恭喜雷掌柜了。”

“雷公子一表人才，才高八斗，雷掌柜好福气啊！”

“可喜可贺！”

“掌柜的可要派红花银啊......”

秦羽霓张张嘴，挤出一个笑容，对雷问海一福身，恭喜道：

“恭喜雷掌柜，羽霓这就告辞了。”

说完转身盈盈迈步而走，留下身后阵阵欢声笑语。

“嗯，秦姑娘慢走，恕不相送，日后到了云上京......嗯？哎，秦姑娘，这青瓷缀雪图纸——”

秦羽霓走到街上，回头望了望，这是最后一次尝试。

毒日头渐渐升上来了，迎面而来的风带着闷热的气息，少女漫无目的的走着，偶尔撞上行人，后者疑惑的一瞥，又埋头赶路。

寻了一处树荫，靠着树干环抱双膝，拈着裙边静静地坐下，一上午几乎走遍了城中所有的成衣铺和衣料庄，却是一无所获，秦羽霓的自信心有些受打击。

过得一阵，只觉眼前的光亮被挡住了，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一名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

“请问，可是秦羽霓，秦姑娘当面？”

这城中还有人认识我？秦羽霓迟疑着，问道：

“正是，这位大哥有何见教？”

“哦，是这样的，我家主母原本就喜欢在云中衣庄做衣裳，但是雷掌柜即日便要启程赶往云上京，所以我家主母便盘下了云中衣庄，想招一位经验丰富的制衣师傅。

雷掌柜向主母推荐了秦姑娘，还把姑娘所作的‘青瓷缀雪’图纸样式拿给主母看，看过之后，主母很是满意，便吩咐我等前来寻找。方才我见到姑娘衣着样貌与雷掌柜说的有些像，便来相问，没想到真的是您。”

中年仆役连珠炮般地说完，顿了顿，接着道：

“姑娘，我家主母还在云中衣庄等候消息，快随我回去吧。”

“哎？哎！好。”

少女拍掉裙子上的落叶，一跃而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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