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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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竹听着他的话，良久没有说出什么。

韩魂的怨恨、执念都那么强烈，像是扎根在心里的一颗白杨，根系只会越扎越深。

那她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她没有资格劝他放弃什么，纵使她提倡出世，但韩魂不一样，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与鸿鹄之志，并不是一个人轻易说几句就能改变的。

但她可以帮助他平复心境，让他不再为了这些事情郁结。所以犹豫了片刻，戚竹开口道：

“韩公子，我虽然没有办法、也不能帮你报仇和完成志向，但是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修习法术。自然，你是要进入战场之人，仙术对别的凡人使用是会造成反噬的。我也只能教你修炼灵气、平心静气和治疗之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若是不愿意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韩魂回答到：

“我愿意学。”

戚竹一下子有些懵，她没有想到韩魂会这么快地答应她。因为她觉得，修习的法术如果不能用作攻击的话，对于他成就功业可能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所以迷茫的戚竹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局促地说道：

“哦……那就好。你先养好病，等你病好了，我就教你。”

韩魂再一次地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你教我法术的话，就是我师父了，与我之间就不必那么客气，叫我子深就好。”

戚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子深？”

韩魂抿了抿嘴唇说道：

“子深是我的表字。”

没有人给他行弱冠之礼，也没有亲族尊长给他起表字。他的字，只能是他自己起的。

戚竹此刻心中了然，于是也礼尚往来：

“我们派里没有行及笄礼的习惯，自然，派中弟子也都没有表字。但你也可以唤我阿竹，我的一些师叔们都这么叫我。”

她的亲切让韩魂突然有一些不适应，但转念一想想，戚竹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她与人交往总是格外的真诚，虽然有的时候会很严肃，但也是真的心中觉得事情紧要，而不是给人下马威；有的时候很谦虚，那也是真谦虚，不是在别人面前故意显示自己的风度。

而如今戚竹既然要让他叫她“阿竹”，就说明戚竹是真的诚心想与他有交心的交情，他自然也没必要客气。

于是韩魂默默地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眼前的场景，又是一阵模糊。四周的迷雾再一次笼罩上来，幻境中戚竹与韩魂的身影渐渐地消失，整个幻境，只留下了夜淇和奉泽两个人。

两个人在之前长久的幻境景象之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沉默着接受着所有的信息。

幻境不同于蝶阵，在第三重幻境里，他们是可以感受到幻境中主人公的内心所想、也能感受到主人公的心情变化。

而韩魂在幻境中过去的这几天里，每日的心情，都过于沉重。那种像是被几座大山压在身上的感觉，就算是夜淇这种成日里嘻嘻哈哈乐乐呵呵的人，也免不得堵得慌。

她看着眼前的迷雾，叹了口气，对奉泽说道：

“我似乎闻到了悲剧的味道。”

奉泽眼神中也有着明显的低沉，显然被韩魂的情绪所感染了。他垂了垂眼眸，低声说道：

“没错，他们两个其实不合适。”

夜淇一向对感情这一方面单纯的很，因为她这一辈子爱过的男人也就奉泽一个，而且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实在是没有什么曲折性，一切顺风顺水、顺其自然。若不是他们两个十几年的情谊和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缘分，夜淇真的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牢靠的感情。

也许他们两个之间，亲情已经超过了男女之情。

所以乍一下子面对这样比较正常的男欢女爱，夜淇就实在说不准自己应该怎样判断两个人到底合不合适这个问题了。于是她十分谦虚诚实地不懂就问：

“何以见得？”

奉泽微微叹了口气：

“许多人从前说我们两个不合适，无非是从年龄辈分地位上来说，觉得从前的你与我不相称。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两个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早就已经完全习惯了对方，也再也离不开对方，以后无论是以何种身份、何种关系生活在一起，都不会产生大的问题。”

他看了看越来越浓的雾气，继续说道：

“所以，当你在仙界有了作为，法术地位都已经达到常人不能及的高度时，他们又说，我们两个合适的很。其实你一直就是你，我也一直是我，我们还是当初那个相互磨合了十几年的夜淇和奉泽。可是他们两个……”

听到奉泽这样的语气，夜淇不免地心头一紧，果然，奉泽接下去：

“如今我们看着戚竹和韩魂，一个阴郁沉重、孤独荒凉，需要一个轻松且细心温柔的人来照顾他；一个淡雅出尘、善良热切，也恰恰同情并渴望照顾韩魂。似乎两个人简直是互相弥补的天作之合，可是那只是在两个人都分属于不同的世界时，互相远距离的弥补而已。真要是生活在了一起，整日需要柴米油盐、支撑家庭的时候，迟早会出大问题。”

夜淇心中已经是了然。他们两个，确实是只适合相恋，不适合相守的。

眼前的迷雾已经渐渐地淡去，夜淇宁了宁神，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再怎么说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至少我前两天看见他们两个的时候，韩魂还在照顾着戚竹呢。想来之后就算是有什么恩怨，也都是男女感情之间的事情，现在估计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吧。”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年纪也渐渐变大，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好的方面想了。

而奉泽却良久没有说话，直到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地显示出韩魂小破屋子的模样，才有些低沉地开口说道：

“希望如此吧。”

希望什么的，向来是容易被事实所击败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接着看下去。

幻境之中，韩魂站在门口，而戚竹却搬了一个板凳坐在那棵枯掉的槐树下面，认真地看着韩魂练习着法术。

明明是昆嵛派静心清灵的仙法，韩魂修习起来，却带着丝丝的暗气，如同凡间传说中鬼怪带来的浊气，与他那有些苍白的脸一对照，可真的是应了韩魂自己“必为厉鬼”的判断了。

不过他的天赋真的是很好，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已经从毫无根基到有模有样。戚竹记得就算是在门派史书典籍中看到的所谓修仙门派的旷世奇才，也没有如此聪颖的。

于是戚竹忍不住地夸赞道：

“只可惜你无意修仙，若是你进入了门派之中，肯定是要位列中天的。”

韩魂微微抿了抿嘴，心下里确实是有些欣喜的。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说道：

“既然你觉得……我比较有天赋，可不可以……”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可不可以多留几天。”

戚竹似乎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说，迷茫地“啊？”了一声，韩魂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只能解释道：

“你多留几天，可以教给我更多法术……”

他的话让戚竹显然低落了一下，她飘散着的长发被风卷的有些乱，只见到戚竹开口道：

“恐怕是不行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韩魂的心就冷下来了一半。果然，戚竹继续说道：

“我答应了师尊，只能在山下待半年，以后就要潜心修炼，以求进入仙界。”

“而如今，半年的期限也快到了。”

韩魂本就深沉的如同海底的眼睛里，闪过了一分落寞，这个时候，一片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落叶悄然降在了韩魂的肩头，韩魂将落叶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呆呆地看，良久，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无妨的，这些法术我也够用了。”

他有些颤抖地吸进去一口气，平复着声音问道：

“什么时候走？”

戚竹微微笑着，像是月下清风：

“我准备后日离开，收拾好东西就可以回门派了。”

韩魂的落寞更加深刻了，他格外长的手指抓了抓门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哦，好。”

时间过得飞快，说是今天与后天相隔着两个日夜，可是一转眼，就到了戚竹要走的那个早晨。

那天早上，韩魂缩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而戚竹在火炉边上里煮着白粥，难得地有些絮叨地对韩魂说道：

“我昨天晚上从我那里拿过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放好了，你若嫌我放的不够整齐，只能自己整理一下了；我那里的银子也不多，但是也勉强可以为你填补着回晋国；还有一些兵书典籍都给你放进里屋了……”

她耐心地说着，手里的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拌着锅里的白粥，转眼看见了破败的窗户，不由地又开始说起来：

“等我回了门派，找个人过来给你修理一下房子。”

戚竹说到这里，刚才还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的韩魂突然开口道：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他突如其来的开口让戚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转头看他。只见韩魂微微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但是依旧是说着：

“你不需要为我筹划这么多。”

戚竹以为他是在客气，心中又是觉得这个人真是过于别扭，只好微笑着说道：

“我们两个相识一场，总不能就这样把你抛下却什么都不为你做吧。”

她这句话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却迎来了韩魂十分认真的一句：

“那你可以什么也不为我做，却不把我抛下吗？”

戚竹搅拌着白粥的手，一瞬间僵硬了。

刚才还瞻前顾后的韩魂此刻却像是突然之间长出了胆子，抬起眼来十分坦诚地看向戚竹，一字一句说道：

“从前我一心想着为韩家平反、重振韩家，一辈子为此付出。等到以上将之名领兵走上战场的那一天，功成名就，了无牵挂。哪怕是死在战场，死后化作厉鬼罗刹，也绝无留恋。但是……”

他眼神之中有了几分的暖意，也有了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自从我遇到你之后，我就突然有了一种世间值得留恋的冲动。在韩家的血海深仇之外，我又有了新的、本不该奢求的东西。”

他的这些话，已经让戚竹心中有了什么预感，她甚至有些不敢看韩魂，只是盯着那一锅粥，听着韩魂终于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我想和你安安稳稳地这样过上一辈子。”

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已经准备离开的戚竹完全怔愣在原地。她反应了半天，却也只能说出不明不白的：

“我……”

这个“我”字说出，半晌没有别的动静。

反倒是向来没有什么话、闷闷的韩魂今天的话格外地多，他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对戚竹说道：

“我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进入仙界，此后做你想做的一切。我今天说这些话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今天走了之后，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有些话不说出口，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出去了。”

他见到戚竹有些局促，就更加软下语气地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过的好好的。一切不过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你若是心中不舒坦，可以打我一顿，别打死就行了。”

戚竹原本总是一副清雅淡然的脸上如今却浮现出了几分红，她局促地抓起了收拾好的东西，回头低低地对韩魂说了一句：

“你多保重。”

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没有任何的留恋，像一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风。

韩魂看着戚竹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轻松。至少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了口，不至于憋在心里难过，到时候化作一抔黄土，到底是带着遗憾进入了冥界。

如果化作厉鬼，有了对戚竹的执念，还说不定会伤害到她。

不值当的。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难道是村子里哪家人家丢了鸡鸭，又到他这里来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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